“怎么就突然安排好了我下周要回家開作協(xié)會議順便把它帶回家了？我說了我不去開會！狗也不給你們……多大年紀了還和兒子搶狗，您為老不尊啊！”

    晝川的聲音從無語到無奈再到惱火再到無奈，川劇變臉似的相當好看——初禮蹲在旁邊聽著一臉高興，晝川打著電話突然轉(zhuǎn)過來，一把搶了她的手機，打開備忘錄單手打字——

    晝川：【這沒你什么事兒了，狗你也見了，事兒你也說了，回去吧，要找繭畫封面快馬加鞭去，趁我還沒反悔。再見?！?/br>
    初禮拿回手機，也打字：【沒事，再坐會兒?！?/br>
    晝川：“……”

    晝川：【明天不上班了？】

    初禮：【沒事，我……】

    字還沒打完手機又被搶走了，抬起頭對視上一雙茶色的眼，后者嫌棄地瞥了她一眼，用口型說了句“沒收”，然后直接將她的手機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繼續(xù)打電話——

    “作協(xié)那個會我說了不去了，為什么那么執(zhí)著。”

    “光開會就不想去，這次讓我開會還要搶我的狗，更不會去了……您這談判手法也是沒誰了?！?/br>
    “沒得商量，不商量?！?/br>
    “哪有什么為什么！二狗現(xiàn)在狗嘴都合不攏，尾巴剃得和禿瓢似的，我怎么帶它坐飛機——那航空箱是狗呆的地方嗎，萬一染什么病或者磕著碰著了呢，它就不樂意呆里頭！”

    晝川直接站起來了，初禮整個人往后縮了縮還順手抱住了二狗的大腦袋防止它主人發(fā)瘋傷及無辜……好在此時寵物店工作人員走過，側目：“先生，肅靜?！?/br>
    晝川看了工作人員一眼，又默默坐下，終于停止咆哮讓對面說了幾句——幾秒后，男人臉上出現(xiàn)了個被雷劈過的表情：“什么叫我養(yǎng)的狗和我一樣矯情？”

    這一回，在一旁搞竊聽的初禮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

    晝川掛完電話后明顯心情不太好，初禮也不知道他說的作協(xié)開會是怎么回事，之前倒是有耳聞晝川加入了老家那邊省會作協(xié)，只是一直跟那些以他老爸晝顧宣先生為代表的老一輩作者叔叔阿姨……玩得不怎么好。

    眼下這么看，連開個會都不愿意去，看來傳聞是真的。

    此時二狗麻藥勁兒快過了，待在床上開始不老實，晝川看了眼周圍病貓病狗來來往往，寵物手術室那邊時不時就有寵物主人的哭聲傳來，似乎也受不了老在這，把二狗交給初禮，自己跑回去開車準備把二狗接回家……

    初禮陪了二狗一個小時，手機震動，發(fā)現(xiàn)是晝川給她發(fā)了短信：出來。

    抬頭一看，一輛銀白色的保時捷停在寵物醫(yī)院門口——人和人真的差很遠，有的人開著保時捷；有的人則正拿著手機地圖為自己挑選明天安身的天橋橋底。

    初禮招呼來寵物醫(yī)院工作人員幫忙一起把百來斤的大肥狗搬上車，寵物醫(yī)院的工作人員還挺幽默地摸了摸二狗子的頭：“再也別回來了，要回來也選我休假那天，知道不？”

    初禮：“……”

    晝川：“……”

    晝川跟寵物醫(yī)院結賬并主動要求支付了一筆給那被撕了耳朵的德牧的醫(yī)藥費……初禮全程在旁邊看著，直到晝川劃完卡抬起頭問她：“還不上車伸著脖子在那看什么呢？”

    初禮：“我也想讓二狗子給我一口，你不用給我太多錢，四千塊夠我繳房租就行。”

    “人家的德牧賽級犬有血統(tǒng)證書，你呢？”

    “……”初禮想了想，“h市第二人民醫(yī)院出生證明？”

    “……”晝川露出個“懶得聽你癡人說夢”的表情，抽了抽唇角，“你給我上車?！?/br>
    后排被二狗子占據(jù)，初禮只能灰溜溜地走到副駕駛開門上車，上車剛坐穩(wěn)就被提醒安全帶，初禮“哦哦”兩聲系上，旁邊的人又冷不丁來一句：“如果嫌前排擠不好放腿自己把椅子往后放……”

    說著不等初禮回答，又低頭看了眼她的腿和她一臉“你在說什么”的懵逼，晝川停頓了下，用強行不尷尬的假裝若無其事：“算了，沒事?！?/br>
    車子發(fā)動開出去五米，初禮反應過來了：“你是不是想打架？”

    晝川一手握著方向盤：“請勿與司機攀談?！?/br>
    初禮擰頭看了下窗外，街邊一間間店鋪飛快掠過，在看見一家叫“爸爸茶餐廳”的餐廳時，她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問：“剛才是晝顧宣先生給你打電話？說什么了？邀請你去參加省作協(xié)會議？這玩意不是一年難得一次么，怎么不去？”

    初禮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過身看著開車的男人，后者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情緒：“不去，二狗這么鬧一出，以后我都不想把它放寵物店寄養(yǎng)了?！?/br>
    “那以后你怎么出門？天天滿世界跑的人……就為這個不去開作協(xié)大會??？”

    “不知道，如果找不到人在我不在的時候照顧它，可能最后還是像老頭說的那樣把二狗上交國家，送回家去吧？總比寄養(yǎng)寵物店好……寵物店狗太多了?！?/br>
    “？？？？”

    初禮黑人問號臉。

    “它又不喜歡社交，出門散步都不多看別的狗哪怕一眼，和別的狗待一起它煩躁?！睍兇ǖ溃霸僬f了那個會有什么意思，讓你吃完飯和一群老太太跳廣場舞你去不去？往那一站全世界都在問你有沒有對象然后想介紹自家小區(qū)高大威猛的業(yè)務保安隊長給你那種。”

    初禮：“?。俊?/br>
    晝川：“作協(xié)開會就說這些?！?/br>
    初禮驚訝：“作協(xié)還管給單身作者相親？”

    “………………和你說話怎么那么費勁。”晝川一腳踩了剎車，等紅燈，“你一臉羨慕怎么回事？嫁不出去減減肥，好好賺錢去整容啊——管住嘴邁開腿，實在不行去廟里燒高香也好。”

    初禮茫然：“……所以不管相親？”

    晝川：“我這樣的需要相親？”

    怎么不要？

    除了長得好看還有錢，關鍵是脾氣那么臭，活得和神仙似的。

    不接地氣。

    初禮盯著晝川看了半天，突然恍然：“等等我好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和那些傳統(tǒng)文學的作者老師們談不來，沒有共同話題，他們強行要給你灌輸傳統(tǒng)文學上的思想內(nèi)容，不管那些東西到底適合不適合你的創(chuàng)作套路，對不？”

    晝川：“智商好好能上線的話還像個人——是這意思沒錯?！?/br>
    初禮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傳統(tǒng)文學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如果能夠和當代年輕人看的小說結合在一起應該很有意思才對，好看的小說結合有深度的思想，那就是寓教于樂嘛……聽他們說說這些沒壞處啊?！?/br>
    晝川：“老苗也天天教育你，你愛聽不？”

    初禮：“……”

    “那些人也是，就像老苗不一定真的想把你帶成一名合格的編輯，元月社也并不是因為缺人才招新是因為要上市擴大規(guī)模增加估值才招新一樣；那些老頭老太太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分享你些好東西，更多的是，想要展現(xiàn)給別人看：看，該做的我都做了，別再說我沒有包容力，是他自己不學好！”

    初禮想了想老苗，然后覺得自己被晝川的邪魔歪道理論說服了——老苗確實是什么都會教她，什么都會告訴她，但是一個眼神就能知道，打心眼里，老苗他從沒把初禮看成自己一國的。

    更多的，他就是做做表面本職工作而已——

    畢竟就像是這次訂單問題一樣，下級做不好，老苗這上級甚至搞背大鍋。

    初禮陷入沉思，想了想后，終于從晝川的歪理里稍微拔出來一點，她抓緊了手中的安全帶，頂著前方汽車的尾燈：“可是，我沒有逃避?！?/br>
    你說誰逃避？晝川轉(zhuǎn)過頭瞥了她一眼。

    “我知道老苗不好，小鳥是個廢物，他們倆蛇鼠一窩報團欺負人，希望在元月社開始裁人時，走的人是在他們眼中本大概就多余的我——這就是《月光》編輯部內(nèi)部現(xiàn)狀，”初禮蹙眉，“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為這個不去上班，拒絕編輯這份工作，元月社這個平臺……”

    “元月社真是太好了，資源多，作者號召力大，暢銷書無數(shù)，”初禮說，“難道要讓我因為這兩個人，放棄這一片資源豐富的大森林？”

    “眼不見為凈，無法完美融入食物鏈，為了活命的話必須早早離開——這種類似的雞湯，沒聽過？”晝川問。

    “不是的！二狗都知道和人打架搶地盤，當遇見一個優(yōu)秀的環(huán)境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完美融入食物鏈，怎么能轉(zhuǎn)身逃走——把它變成以自己為新食物鏈頂端的新環(huán)境啊?。?！”

    晝川挑起眉，似乎有些驚訝地瞥了她一眼，而初禮對著空氣揮舞拳頭——

    “逃避永遠沒有辦法解決辦法，你必須站出來，告訴那些跳廣場舞的大媽——老子貌美如花，妝前七分妝后八分，非身高一米八存款一百八十萬住房少于一百八十平的優(yōu)秀單身男性勿擾！你不說，就只是躲開，她們怎么知道你不要小區(qū)業(yè)務保安呢，他們還以為你害羞呢？！”

    良久的沉默。

    男人嗤笑一聲：“喋喋不休?！?/br>
    初禮漲紅了臉，賭氣似的擰開臉：“也是，講過很多大道理，依然過不好一生——回家還要去選明天落腳的橋洞呢！”

    此時車已經(jīng)快開到初禮家，在初禮的指揮中，男人將車停在了一個比較破舊的樓前……打開車窗探頭看了眼，晝川問：“就這？”

    初禮：“就這。”

    晝川：“就為即將失去這地方愁得沖我大呼小叫？”

    初禮：“………………這地方不比橋洞底下丐幫兄弟聚集地好？”

    初禮正伸手想要打開車門，沒想到坐到駕駛座上的男人率先解開安全帶下車去了——眼睜睜瞧著他下車抬頭盯著小破樓看了半天，然后繞到了初禮這邊，彎腰開車門……

    初禮嚇了一跳！

    還以為他要揍人——

    沒想到男人打開車門后，突然撐著車門，俯視著坐在車上眼巴巴瞅著自己的小姑娘：“喂，香蕉人，我突然有一個想法?！?/br>
    初禮保持著坐在車里的姿勢，因為晝川堵著門也下不去，只好乖乖地說：“如果你說你想在這和我打架，我的回答是：我不同意?！?/br>
    晝川：“……”

    晝川：“真的弱智?！?/br>
    初禮：“……”

    晝川一只手撐著車頂，另外一只手手肘搭在車門上，月光之下，初禮看不清楚面對著她的男人臉上是什么表情……她微微抿起唇，不知道為何，又開始有點緊張。

    心跳有點快，希望他聽不見。

    身后一樓的大嬸端著洗腳水走出來，倒在墻邊，看了眼停在破樓前擺pose的兩人，感慨地扔下一句“現(xiàn)在的年輕人噢”，轉(zhuǎn)身，嗙地關上門。

    初禮：“老師？”

    “你要找個地方住，”晝川淡淡道，“而我要找個人在我不在的時候照顧二狗?！?/br>
    初禮：“？”

    晝川：“我家還有個閣樓，不大，也就七十平，有獨立浴室和洗手間還帶著個小陽臺，現(xiàn)在堆放雜物——房租免，只需要每天拖地做飯洗碗喂狗，你覺得呢？”

    初禮的大腦放空了三秒。

    第四秒，她坐了起來，伸出手一把捉住彎腰撐在車門邊的男人的衣領：“真的??？?。?？？？？”

    晝川猝不及防，差點被她一抓腦門磕車門上——

    “真確實是真，”晝川拍開她的爪兒，一臉淡定，“但我還以為你會先罵一句：流氓，誰要和大男人住一起！”

    “……”

    “好歹做做樣子，你這一臉占了便宜的模樣反而讓我覺得提出這想法的自己很荒謬?！?/br>
    “沒什么不好的，”初禮激動得語無倫次，“去橋洞底下不也和一堆丐幫兄弟住在一起，有什么區(qū)別，至少你還知道要洗澡?。　?/br>
    “……”

    “謝謝房東！會好好給你做飯的！什么時候搬家方便呢？”

    初禮跳下車，繞著男人像是小狗似的轉(zhuǎn)了一圈，車內(nèi)那條真正的狗反而只是淡定地抬起自己的大腦袋看向車窗外，然后疑惑地歪了歪包腦袋——

    晝川低頭看著圍繞著自己上躥下跳、仿佛找到了活著的希望的小姑娘……在她繞圈圈的過程中，那雙因為沾染了灰塵的跑鞋在泥土地面踩出一圈兒小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