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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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雀怔了怔,良久,才“哦”了一聲,垂下了頭,模樣似乎有點難過,自此以后,沒再提起這件事。 陸郁是不會放手的。他自小得到的很少,想要的都是靠自己爭過來搶過來的,一旦入手,便不會松開。而裴向雀是他所有物里最為名貴珍稀且是最喜愛的一個,輕易不能為外人所見。 只能由自己獨占,誰也不能見他。 陸郁曾是這么想的。可現(xiàn)在不同了,他愿意實現(xiàn)裴向雀的夢想,這并不是補償,只是希望裴向雀快樂起來,不如從前的那樣百無聊賴,無所事事,僅此而已。 “走吧,去今天的那間屋子?!?/br> 陸郁直起身,低聲吩咐了一句,不再沉溺于過往,他和裴向雀的今生,才剛剛開始。 沒過一會,那位吳老師很快便辦好了手續(xù),把裴向雀從警察局接了出去。兩人交流全靠紙筆,吳老師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裴向雀的意思,他想去那個被封的工地,拿回自己的行李。 工地上的工作人員收到了上頭的消息,對裴向雀大開綠燈,裴向雀只不過收拾了十分鐘,連一個小行李包都沒有裝滿,這已經(jīng)是他全部的東西了。 車子很快開到了那個小區(qū),吳老師在前面引路,聲控?zé)粢宦冯S著腳步亮了起來。吳老師拿鑰匙開了門,里面是一間裝修良好的屋子,“啪嗒”一聲燈響,屋內(nèi)完全亮了起來。薄紗窗簾在夜風(fēng)里輕輕搖蕩,木質(zhì)家具上的清漆暈著光。裴向雀瞪圓了眼睛,他長到這么大,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房子。 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還在,家里雖然窮,布置的算是溫馨體貼。可后來母親去世,周秀嫁了進來,家里就再也沒有裴向雀的容身之地。他住在一個堆滿雜物的小黑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戶,不見天日。 裴向雀沒見過世面,快活卻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在這間不大的屋子逛了好多遍,組織好了語言,難以置信地問:“這是,這是我的宿舍嗎?” 吳老師看著他快活的模樣也笑了,輕聲細語說:“不是宿舍,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br> 她又叮囑了兩句,包括下周上學(xué)的時間地點,每個月按時去取生活費,實際上即使裴向雀忘了,也有專門的人給他送過來。裴向雀都記在了紙上,藏在了自己母親留給他的一個巴掌大的鐵匣子里,上面還有用一個微微上銹了的鎖鎖住了,鑰匙掛在了脖子上。 裴向雀在新房子里折騰了好久,才去洗了澡,裹上了條浴巾,臉頰被熱死熏得紅撲撲的,平躺在柔軟的床上,翻了個身拿出自己的日記本。日記本的白紙上畫上了兩個簡筆小人,一個個子高一點,一個矮一點,兩個人都長得胖乎乎的,眼睛圓圓的,都像裴向雀自己。 他不太會講話,而且別人的話也聽不懂,沒人愿意和這樣的裴向雀聊天。一直不說話也太寂寞了,裴向雀只好在日記本里分成兩個人,一個叫大裴,一個叫小雀,性格差不多,仿佛有嘰嘰喳喳寫不完的話,在紙上聊著天,瑣碎地記錄下來這一天。 這樣連寫帶畫的日記是很費功夫的,可無論做完工后多累,裴向雀也從來沒有落下一天的日記。 他總是想,這樣才能感覺自己不是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大裴和小雀將這間屋子夸出了花,裴向雀趴在枕頭上,手都寫酸了也停不下來。 到了最后,他終于合上日記本,本該是心滿意足的,又忍不住貪心地想,要是有一個人,不是用紙和筆,能夠耐心地和自己說話,真的在一起聊天就太好了。 裴向雀懷著這個美好的夢,唇角微微翹起,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隔壁的陽臺上,陸郁瞧見裴向雀這邊熄了燈,才摁滅了手上的半支煙,轉(zhuǎn)身朝屋內(nèi)走了進去。 他的金絲雀正好好的待在自己身邊,僅僅是一墻之隔,而不是生死。 陸郁點亮了臥室的燈,將尾款給那個青少年救濟中心打了過去。裴向雀確實是運氣好,名額只差了一個,可其他所有的名額都是為了這一個存在的。 這是一個盛大的美夢,自裴向雀的想象而生,由陸郁親手一點點編織,他愿意裴向雀在這個美夢里甜美地活過少年時光。 第6章 你好 陽臺另一邊的光熄滅了很久,此時已經(jīng)快要兩點了,外頭一片寂靜,正是安眠的好時候。 陸郁將合同看了兩遍,簽上自己的名字,合起來往書桌上一扔,向后靠在椅子上,半闔著眼,食指摁住太陽xue,在通亮的燈火下愣了一會,有些疲憊。他睡不著。這是一種治不好的病,或許才開始在他年紀(jì)小的時候只是心理問題,只是沒人注意到這個陰郁的陸家小少爺和他的母親出了一樣的問題。日長天久,陸郁在無人的角落如同狂花一般肆意長大,心理逐漸影響到生理,病得越發(fā)嚴(yán)重??上У氖?,秋子泓的病只是殺了自己,陸郁卻是要了別人的命。 他前世從外人沒正眼瞧過的陸小少爺一路走到淮城人人皆知的陸三爺,手上沾滿了血,其中也有人命。陸郁不在乎,也沒放在心上??蓤髴?yīng)最后卻應(yīng)在了裴向雀的頭上。 那場車禍?zhǔn)侨藶榈?。他年輕時曾處置過一個背叛者,因為報警判不了幾年,陸郁為了殺雞儆猴,直接叫人打折了他的腿,扔到了江里喂魚。這件事瞞的很嚴(yán)實,外人都不清楚。那人有個兒子,不知道真相,千辛萬苦只查出來陸郁殺了自己的父親,要叫陸郁賠命,卻找不到機會,最后只好裝作疲勞駕駛,開了一輛小卡車撞了過來。 死的人卻是裴向雀。 陸郁終于相信世上有因緣果報了,他不認(rèn)為自己做錯了,可是欠下的殺孽總是要還的。后來,他替佛祖重塑金身,許愿裴向雀下一輩子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最重要的是要在奈何橋邊等著自己,別走的太快。 結(jié)果是陸郁有幸走了回頭路。所以這輩子他打算洗干凈手,不再用從前的法子了。 他想要睡了。 安眠藥擱在順手的抽屜里,拉開的時候純白色的瓶子咕嚕嚕的滾到手邊,陸郁擰開瓶蓋,咽下去了兩粒,漸漸有了些睡意。他這時候才二十四歲,對安眠藥的抗藥性還不太強烈,比較管用。而遇到裴向雀這個為自己貼心打造的“藥”后,更是一片也沒吃過??申懹襞R死前,離裴向雀離開也不過兩年,安眠藥已經(jīng)對陸郁毫無用處了。 大概是他吃的太多了。 太過清醒理智的人是不會做夢的,連幻影都不會有,而陸郁有時候會很想做夢,因為夢里有裴向雀。 不過現(xiàn)在不同了。陸郁心想,他此后都不必再做夢了。夢里的裴向雀比不上隔壁那個鮮活的,總是笑著的裴向雀。 第二天一早,裴向雀長久以來養(yǎng)成的生物鐘督促他準(zhǔn)時起床。 洗漱完了之后,裴向雀對著廚房里的鍋碗瓢盆發(fā)了愁。他以前一直在工地上干活,包吃包住,沒接觸過做飯這件事?,F(xiàn)在驟然自己獨立生活,首先,怎么填飽肚子都是個問題。 裴向雀拿出干癟的錢包,將錢來回數(shù)了兩遍,捏緊了拳頭,做了一個決定。 他打開門,向小區(qū)外的小超市走過去了。 寧津的天亮的晚,日頭向東,天邊的云朵染著橙紅。陸郁睡眠淺,感覺敏銳,兩間房離的又近,對面一有動靜,他立刻就醒過來了。 陸郁站在靠近走廊的窗戶邊,透過磨砂玻璃,恰好能瞧得見裴向雀圓圓的后腦勺。 即使是個后腦勺,都很可愛。 沒過一會,裴向雀從走廊里慢吞吞走過來,手上拎了一個大袋子,有點吃力,停在房門前,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捅了一下,沒開。 裴向雀有點著急了,額頭上沁出些微汗意,手上有點拿不住鑰匙。 陸郁靠在門后,等鑰匙聲漸漸大了起來,才終于站定腳步,理了理領(lǐng)帶,起身打開門。 他稍稍皺著眉,門推開一半,沒抬眼,只是喉頭有一絲沙啞,“怎么了?” 裴向雀自然是聽不出他話語里的情緒,挺直的脊背瑟縮了一下,他太緊張了。 他沒能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也能猜得出大概,估計是大清早把人吵醒了。 自己這才搬進來不到一天,可能就要產(chǎn)生鄰里矛盾了。 裴向雀緊緊握著拳頭,想著抱歉這兩個字的音節(jié)該怎么說,轉(zhuǎn)身時衣服與塑料袋摩擦,發(fā)出好大一聲,鞠了個躬,頭都要埋進地下,“抱歉!” 這是他自以為的。 對面的陸郁只聽到他講,“抱抱?” 他心里一動,幾乎忘了下一步該講什么話了。 不過幸好陸郁頗為克制,并且從前和裴向雀相處得久了,對于他的語言能力非常了解,估計是因為太緊張記錯了。 陸郁的手搭在門框上,微微笑著,心安理得地收下這句“抱抱”,接了一句,“嗯,給你抱抱?!彼f這話仿佛兩人關(guān)系親密,而不是還互不相識。 這是欺負裴向雀是個聽不懂話的小傻子。 大概是由于此時太緊張,裴向雀將這兩個字錯誤的發(fā)音深深記在心頭。此后很久的一段時間,他真的以為,“抱歉”這兩字是念“抱抱”的。 陸郁知道他聽不懂,又說:“沒有關(guān)系?!彼貜?fù)了幾遍,裴向雀才算是明白過來,不好意思的直起了腰。 陸郁朝裴向雀看了過去,他才十六歲,少年模樣,還未長開,隱約能瞧得出五官生的好,眉眼秀致婉約,深色的瞳孔像是一潭汪著的泉水,唇紅齒白,映著鴉羽一般的鬢發(fā),十分動人,是那種只要仔細瞧上一眼就錯不開的美貌,與陸郁上一輩子的記憶相差不遠。只有一點,原來雪白的皮膚卻像是在墨水里染了一遍,差不多同發(fā)梢一個顏色了。加之裴向雀又有點營養(yǎng)不良,瘦瘦弱弱的,臉頰上沒rou,下巴尖的厲害,就像一只灰撲撲的,才過完沒存糧的冬天的小麻雀。 陸郁一怔,他回憶起從前第一次見面,裴向雀渾身上下都是雪白的,是一支才折下枝頭的百合花,輕輕一碰似乎都能掐的出水。 倒不是因為裴向雀長得不如以前好看,只是陸郁心里很舍不得,總想著以后得把裴向雀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才是他該有的模樣。 裴向雀輕輕皺著眉,有些疑惑。 陸郁這個人一貫陰郁,對著裴向雀卻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氣,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慢慢地將話重復(fù)了幾遍。 “你這是怎么了?” 裴向雀有點害羞,只是皮膚黑瞧不太清楚。他仔細豎著耳朵,終于在第三遍時聽明白了,但話又很難講出口,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紙筆,匆忙地寫下一句話。 “對不起,早晨吵到您了。用這樣的方式是因為我的耳朵和喉嚨有點毛病?!?/br> 他曾經(jīng)和很多人解釋過自己的病,可很少有人真的覺得這是一種病,所以為了方便,還因為不想再被人私底下嘲笑成傻子了。裴向雀已經(jīng)不再試圖同別人描述解釋自己的病了,而是找了個耳朵有問題的借口。 反正不會有人在意他是到底生了什么病。 陸郁伸手接過來看了,筆觸稚嫩而柔軟,他緊貼著那一行字下頭寫,“沒有關(guān)系。你在外面怎么了?” 裴向雀抿了抿唇,還是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門好像打不開了。” 陸郁的筆尖一頓,寫出一行流暢漂亮的連筆字。 “那我?guī)湍憧纯???/br> 裴向雀稍稍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陸郁的身量高,站在裴向雀的身邊,又刻意貼近,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進了自己的影子里。他彎腰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卻沒什么成效,皺著眉尖寫,“可能是鎖芯壞了。要不然我打個電話叫物業(yè)來修一修。” 裴向雀沒怎么和人這么親密的接觸過,他的頭頂才到陸郁的肩膀,因為要讓出地方方便檢查,蜷縮在一旁的角落里,腦袋正對著陸郁的胸口,都能聽到對方呼吸喘氣的聲音。 好,好緊張啊。裴向雀心里一直默默地緊張著,甚至連遞過來的紙都沒有看見。還是陸郁用紙朝他臉頰邊扇了扇風(fēng)才如夢初醒。 他沒有道理拒絕好心鄰居的幫助。 打完電話后,兩個人在門口等了一會,現(xiàn)在還早,估計開鎖的師傅還沒有上班。陸郁便提議去自己家里坐著,休息一下。 裴向雀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答應(yīng)下來。 陸郁則氣定神閑,并不著急。他太明白他的脾性,又軟又天真,平生最不忍心拒絕別人的好意,即使是上一世,自己折斷了他的翅膀,將他鎖在籠子里,成為只為自己一人歌唱的金絲雀,都因為自己愿意耐心同他說話,而從沒有反抗過。 從早晨弄壞了大門的鎖芯,到現(xiàn)在每一步,裴向雀的每一個決定,都在陸郁的意料之中,他會以前世完全不同的方式與裴向雀相逢。 最后裴向雀還是點了頭,跟著陸郁走進了隔壁的房門。 雖然這間房子是和另一間同時定下來的,可裴向雀的那間經(jīng)過仔細的重新設(shè)計裝修,與這套房子大不一樣。不是說不好,只是冰冷冷的缺少了點活人的煙火氣。 陸郁倒了杯水,擱在裴向雀身前,面對面坐下了。兩個人獨處一室,如果不說話氣氛總是有點尷尬。 裴向雀拿起玻璃杯,十分客氣地寫了句謝謝,才端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起來,陸郁看似是不再看他,其實目光一直落在裴向雀的身上,覺得他和只小麻雀一樣啄著水。 此時太陽已經(jīng)從東邊升上天空,屋內(nèi)灑滿了陽光,非常明亮。 陸郁撐著下巴,拿起紙筆寫了一句話,緩緩遞到裴向雀眼前。 裴向雀拿起來,一怔。 上頭寫著,“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br> 第7章 長腿叔叔 裴向雀紅了臉,自己的禮數(shù)也太生疏了,連忙想要把名字寫上去,剛寫下一橫,卻忽然被陸郁摁住了手,將紙筆一并拿了過去。 他滿臉疑惑。 陸郁低頭寫,“小孩子說謊可是會長長鼻子的。最開始的那句抱歉不是說的很好嗎?想聽你親口告訴我你的名字。會不會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