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嘆一口氣，希望能早些查明白吧。

    這一年先帝駕崩、陶皇后離世，宮里的主子少了好幾個。除夕夜的宴會，比往年簡單了不少。

    年輕的皇帝頗有些心不在焉?！麑吞侍?、宮里的幾個太妃一起守歲沒多少興趣。

    略坐一坐，他就要起身離去。

    葉太妃忽然開口：“清兒，今日家宴，也沒旁人，不如你跳一支舞吧？”

    “啊？”葉清慌了神，“我，姑姑，我，我不行……”

    第90章 冷箭

    她手足無措，額上冷汗涔涔。她哪里會起舞, 這不是來丟人的么？她暗暗央求：“姑姑, 你別難為我……”

    葉太妃看她貝齒輕嚙紅唇, 神情慌亂而無措的樣子有幾分像當(dāng)時齊王遇到突發(fā)狀況時的模樣，心里一喜，繼續(xù)道：“誒, 又沒有外人, 你害羞什么？”

    她說著又含笑看向秦珣：“皇上, 你這個表妹, 是個老實人, 膽子又小……”

    一旁的宋太妃抿唇一笑：“哎呦呦, 倒不知道葉家的姑娘還多才多藝……”

    她話語中的譏諷, 在場諸人，自是人人都能聽懂。葉氏瘋了么？教自家侄女當(dāng)眾獻(xiàn)舞這種自降身份的事, 她竟能做的出來？要真是舞姬也罷了，可這是她侄女??！好歹也是大家小姐。

    更讓人驚訝的是葉太妃侄女的反應(yīng), 倒像是葉太妃臨時起意一般。

    這姑娘一點都不配合啊。

    聽到“多才多藝”，葉清更覺難堪。她根本什么才藝都不會啊。

    秦珣急著離開，沒耐心看她們纏歪, 他冷眸微瞇，掃了眾人一眼：“太妃若覺得無聊，那就散了吧。這位葉小姐是舞姬么？為何要她跳舞？”

    他站起身：“朕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br>
    他也不看眾人，當(dāng)即離去。真守歲, 他還想同瑤瑤一起呢。

    他初時懷疑這是葉太妃想把侄女往他后宮塞，但是很快，他又疑心自己想多了。葉太妃急吼吼的，毫無準(zhǔn)備，葉小姐又不配合，根本不像是獻(xiàn)美人的樣子。

    皇帝離開以后，葉清才暗暗松一口氣，心想，皇上真是個好人。只有一點不好，他說她不是舞姬，雖然是實話，可是有點傷人。哪有把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和舞姬放到一塊兒說的？

    她小心看了姑姑一眼，真不明白姑姑為什么非要她跳舞，她都說她不會了。

    秦珣回到章華宮，見瑤瑤正拿了本書坐在藤椅上閑閑看著。她腳上穿著一雙精致的鹿皮小靴，兩只腳無意識地一蕩一蕩。

    他一路行來的寒意和方才的那點子不快瞬間煙消云散。他勾了勾唇角，自己也隨手拿了本書，尋了椅子坐她身邊。

    “在看什么？”他在她身邊，輕聲道，“咱們一起看？”

    “怎么回來了？”秦珩放下書，“你不守歲么？”

    “我這不是守歲么？”秦珣笑笑，“太妃們年紀(jì)大，就讓她們回去歇著了，又不是小年輕，沒必要守著?！?/br>
    “哦?！鼻冂顸c一點頭，眉眼彎彎。

    正巧她一個人也覺得有些無聊了。他回來的很是時候。

    “我在看這本書，你瞧瞧。”秦珩將手中的書往他面前輕輕一推，“你還記得不？”

    秦珣翻了翻，微微勾了勾唇角：“當(dāng)然?！?/br>
    他少年時期，不知看過多少話本演義。他記性又好，略一翻看，就知道是自己看過的。

    這是太祖故事，他自然爛熟于心，目光微瞥，看到荊棘崖三字，心中微覺異樣。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剛得知四弟去世沒多久，又聽說是殞命荊棘崖。

    除夕當(dāng)天，去皇陵陪他。那時他既心痛于四弟的離世，又疑心另有其他可能。

    懷疑，傷心，不安，自責(zé)……

    去年的新年，旁人一家團(tuán)聚時，他卻是痛徹心扉……

    如今又是一年，變故甚多。所幸瑤瑤仍在他身側(cè)。

    她尚在人世。

    她是女子。

    他們沒有血緣。

    他們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他想，上天對他不薄。

    外面天寒地凍，章華宮里溫暖如春。兩人相距極近，各捧了一本書，閑閑看著。雖然沒多交流，可是輕松自如。

    秦珣說是在看書，但是目光一直停留在瑤瑤身上，他的眼神一點一點變得炙熱了：“瑤瑤……”

    “?。俊鼻冂裣乱庾R應(yīng)著，抬頭看他，眸光流轉(zhuǎn)，風(fēng)致嫣然。她歪了歪頭，鬢發(fā)微散，“有事？”

    秦珣輕笑，伸手將她微亂的鬢發(fā)理好：“沒有，只是突然想你了?！?/br>
    秦珩小嘴微扁，沒再說話，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她心說，真是，明明她就在他身邊，說什么想她？

    時間一點點過去，秦珩不免有些疲倦，她放下書，以手支頤，勉強(qiáng)撐著，聽外邊太監(jiān)高喊著“交子時啦”、“新年到”等，她心里一喜，沖皇兄嫣然一笑：“新春大吉，我去睡會兒?！?/br>
    秦珣笑笑，有些歡喜，有些悵然。他點一點頭：“嗯?！?/br>
    然而真正收拾停當(dāng)?shù)搅舜采希齾s難以入睡。細(xì)細(xì)思索這一年，發(fā)生了太多事情。

    她聽聞民間除夕守歲是為了祈求父母長壽安康。她合上眼，暗暗祈禱能早日知道生父是誰。

    秦珩自小在皇宮長大，除了去歲，新年都是在皇宮度過的。宮里的新年對她而言，也無甚新鮮。只是如今皇兄做了皇帝，跟先前倒是不大一樣。初一當(dāng)天，他還要接受朝臣跪拜。

    秦珩夜里睡的遲，清早起來的也就遲些。洗漱過后，她換上了新衣，教人準(zhǔn)備筆墨，自己寫字玩兒。

    過年這幾日，宮里封寶封印，秦珣亦無政事要處理。朝臣散后，他徑直回章華宮。

    秦珩正在案前低頭寫字，見了他，笑靨如花：“哥哥，你過來。瞧我這幾個字寫的怎么樣？”

    一見到她，秦珣眼中不自覺漾起了笑意。他緩步走過去，站立在她身后。見她雙手各執(zhí)了一支筆。案前紅紙上，赫然是兩個福字。

    兩個字字形各異，一個規(guī)整，一個流暢。秦珣贊一聲好，又問：“同時寫的？”

    秦珩只是笑，用行動來回答他的問題。她雖是雙手執(zhí)筆，但落筆時卻有先后：“不是同時寫的，你也試試，瞧瞧能不能同時寫成?！?/br>
    秦珣依言接過她手里的筆，筆桿上尚有她手心的溫度。他心中一蕩，瞬間寫下一個“此”字。他沒試過左手寫字，這時有些躍躍欲試，下筆極快，不多時一個“情”字便躍然紙上。他正要繼續(xù)寫個“不渝”，剛提筆，就有宮人稟報，說是葉小姐求見。

    “不見?！鼻孬憫?yīng)聲道，“打發(fā)回去吧，就說朕有事?！?/br>
    宮人領(lǐng)命而去，不多時，又折了回來，有些為難：“皇上，葉小姐說，那她就在外面等著，等皇上何時忙完了她再進(jìn)來，希望不要打擾到皇上。見不到皇上，她是不會走的?！?/br>
    秦珣的“此情不渝”四個字剛寫好，他正盯著瑤瑤的神色瞧，想看她的反應(yīng)。聽宮人轉(zhuǎn)告的話，頗有些不耐煩：“不是說了不見么？”

    秦珩給他盯得不好意思，聽宮人的話，莫名覺得怪異。她輕聲問道：“誰呀？”她偏了頭看他：“哪家的葉小姐？”

    “嗯？”秦珣輕笑，“葉太妃的侄女，陪葉太妃小住，她能有什么事？不必管她?！?/br>
    他剛寫下“此情不渝”，他不想她因別的事情而分去心神。

    秦珩心念微動，她“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那天晚上的，陪在葉太妃身邊的就是她？那你見吧，我先避一避?！?/br>
    宮人見狀，忙去通傳?！@位瑤瑤姑娘的話，在章華宮很管用，有時候甚至是比皇帝的話還管用一些。

    秦珣看她神色，情知她是不快了。他忙道：“這有什么好避的？你不愛見，那咱們不見，打發(fā)出去就是了?！?/br>
    秦珩一閃，走得飛快，聞言回頭，沖他做個鬼臉，哼了一聲：“你見你的，我不想見不成么？”她瞪了皇兄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秦珣欲制止，葉清已經(jīng)捧著食盒緩緩走了進(jìn)來。

    秦珣皺眉，冷眼看著面前一身青色衣衫的女子。

    大過年的，她穿的衣衫有些類似于男裝。著實怪異。想到因為她的到來，瑤瑤竟然避開，他心中更是添了幾分不喜。

    葉清壯著膽子，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皇上萬福?！?/br>
    少女纖瘦的身體微微顫抖，聲音也帶著顫意。

    秦珣皺眉，聲音清冷：“葉小姐有事？”

    “昨，昨夜多謝皇上解圍，清兒，無以為報，只能做了一些糕點，請，請皇上不要嫌棄……”葉清不敢抬頭，捧著食盒，顫聲說道。

    秦珣垂眸，只譏誚一笑：“葉小姐客氣了，朕無意解圍，只是想早些脫身罷了?！?/br>
    葉清一愣，更緊張了：“皇，皇上……”

    “是葉太妃教你來的？”秦珣沉聲問道，“還是自己想來的？”

    葉清回想著姑姑教的話：“回皇上，是，是清兒自己想來的……清兒感念皇上恩德，無以為報……這是清兒親手做的糕點?！?/br>
    但她慌亂的眼神和手里抖動的食盒卻出賣了她。

    秦珣嗤笑：“下次撒謊的時候膽子大一些，至少——不要抖。朕不喜歡撒謊的姑娘?！?/br>
    葉太妃什么心思，他想他大概猜到了一些。只是他沒想到，葉太妃竟找這么一個姑娘，想往他后宮里塞。

    他登基以后，有朝臣建議納妃以充實后宮，他當(dāng)即就否了。他當(dāng)時給的理由是為先皇守孝，可他自己明白，他有瑤瑤，不需要旁人。

    葉清的臉唰的就紅了，她小聲道：“姑姑要清兒來，清兒自己，自己也想來……清兒說實話……”

    皇上不要不喜歡她?；噬鲜莻€好人，還長的很好看。

    秦珣雙手負(fù)后，冷不丁道：“回去吧！”

    “?。俊比~清抬起頭，一臉迷茫。

    秦珣看著她，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眸色漸漸轉(zhuǎn)冷。

    他想他明白葉太妃為什么會選這么一個姑娘了。這位葉姑娘膽子不大，呆呆的樣子乍一看，有些像當(dāng)年的四弟。當(dāng)眾說不會、送糕點來親近……偏又是呆呆木木的樣子?？上~太妃不知道，當(dāng)初瑤瑤打動他，并不是因為呆氣。

    天下的呆子多了，難道一個個都能入得他眼？

    “葉小姐進(jìn)宮也有幾日，是時候回去了，不然會讓人誤會，你想在宮里長住。”

    葉清回想著姑姑說的話，定一定神，抬起頭，格外認(rèn)真：“能長留宮中，是，是清兒的福氣?！?/br>
    秦珣心中詫異，他略一思忖，興許該下劑猛藥：“葉小姐同葉太妃感情深厚，令人感動。不過葉小姐出自名門，做個宮女，太委屈了?！?/br>
    “宮……宮女？”葉清嚇了一跳，明明姑姑說的是，皇上會憐惜她，興許還會將她納入后宮。

    ——她不求榮華富貴，只覺得真能長伴他左右也挺好的?？桑趺词撬藕蚬霉玫膶m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