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掬月皺眉，“戶籍是什么大事？將來看看疏通關(guān)系能不能假造一個(gè)。什么打擾？如果不是嫁人是大事，掬月倒情愿一輩子服侍殿下?！?/br>
    秦珩心里微覺酸澀，輕聲道：“姑姑……”掬月照顧她多年，算是她很親近很親近的人。不過對掬月的嫁人之說，秦珩并未在意。她轉(zhuǎn)了話題：“我記得姑姑是從蘇家出來的，那姑姑記不記得我母妃？”

    她留神觀察著掬月的神色。

    掬月神情微微一滯，緩緩點(diǎn)頭：“記得。我是跟麗妃娘娘進(jìn)的宮，沒進(jìn)宮的時(shí)候，也見過珍妃娘娘?！彼伎剂艘幌麓朕o：“殿下的形貌很像珍妃娘娘?！?/br>
    秦珩點(diǎn)頭微笑：“這我知道，姑姑說過的?！?/br>
    “……但心性上，殿下和娘娘并不一樣?！鞭湓码p眸中閃過一絲悵惘，“珍妃娘娘進(jìn)宮之后如何，我并不知道。但進(jìn)宮前，我卻是知道的?！陛p輕一笑，她續(xù)道：“娘娘還在閨中的時(shí)候，不大受寵。她其實(shí)不愿意進(jìn)宮的?！?/br>
    “不愿意么？”

    掬月嘆了口氣：“可不是？如今珍妃娘娘也不在人世了。殿下想知道，我一并說與殿下聽就是。殿下可能隱隱聽說過，皇上最初屬意的是三小姐，可惜三小姐許給了賈家?；噬喜鸥臑樽尪〗氵M(jìn)宮。二小姐不愿意，以死抗?fàn)帲踔吝€詆毀自己，說自己也有了婚約……”

    秦珩心頭一跳：“那母妃當(dāng)初有婚約么？”不等掬月回答，她就又道：“若真有婚約，那就不該進(jìn)宮才是?！?/br>
    皇帝是天下之主，可也不能強(qiáng)奪人妻。

    掬月遲疑了一下：“這，這我就不知道了……二小姐百般不情愿，還是進(jìn)宮了?！彼p嘆一聲，又道：“有沒有婚約又如何？蘇大人說沒有，皇上也認(rèn)為沒有。那就是沒有了……好在二小姐是個(gè)有福氣的，進(jìn)宮不久就懷了身孕，還生下了兩個(gè)小殿下……”

    秦珩扯了扯嘴角，有福氣？庶出，生母早逝，在后宅艱難掙扎，年紀(jì)稍長，又作為meimei的替代品被迫入宮。年紀(jì)輕輕就沒了性命，實(shí)在不算是有福氣吧？留下的一雙兒女，一個(gè)早早夭折，一個(gè)命途多舛。母妃這福氣，還真是薄的很。

    掬月說的含糊，可是秦珩聽在耳中，隱隱猜測，或許母妃進(jìn)宮之前，真有婚約，或是有……她心念微動，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什么，又看不真切。

    掬月輕聲道：“都是過去的事情啦，珍妃娘娘在天上看到殿下長這么大了，也會放心了?！?/br>
    秦珩沒有說話。

    掬月見時(shí)候不早了，不便久留，略坐一坐，就道：“殿下早些歇著吧，那些舊事就不要想了?！?/br>
    秦珩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而掬月離開后，她卻遲遲不能睡著，時(shí)而是胡亂猜想宮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時(shí)而是回想皇兄當(dāng)日說的話；時(shí)而是對母妃的猜測。

    明明是很平靜的夜晚，可她的心卻亂糟糟的。

    會不會真如皇兄說的那樣，父皇無法誕育子嗣，她其實(shí)不是父皇親生？而給父皇下藥的就是陶皇后？所以父皇才會廢后廢太子？

    這念頭僅僅是在腦海中閃過，就被她生生壓下。她想，太荒謬了，不可能的。她自嘲一笑，肯定是她近來話本子寫多了，開始胡思亂想了。

    可是，在安靜的夜晚，有些念頭一旦生出，很難真正壓下。她忍不住想，如果皇兄說的是真的，那她該如何？

    她是愿意……

    秦珩忽的拍了一下腦袋，對自己說：“你瘋了么？現(xiàn)在是什么時(shí)候了！皇宮肯定都亂得不像樣了，你還在想有的沒的！不要想了！”

    終于捱到亥時(shí)前后，她才勉強(qiáng)睡著。

    秦珩想的沒錯(cuò)，皇宮里的形勢的確不大好。

    陶皇后剛接到圣旨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再醒過來后，她咬破中指寫了血書，求皇帝原諒太子。之后她才整了整衣衫，哭道：“皇上，咱們來生再見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鴆酒見效極快，未入腸胃，已絕咽喉。但這個(gè)過程異常痛苦，可渾身劇痛的她，這時(shí)想到的偏偏是她少年時(shí)最歡喜的那段時(shí)光。

    她嫁給了一個(gè)容貌俊美尊貴無比的男人，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他說他會一輩子待她好……

    可惜她這一輩子，太短了，太短了。

    “我后悔了啊，我后悔了啊……”她蠕動嘴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也許是當(dāng)初不該信了他，也許是不該給他下藥，也許是后來該早早想法子取了他性命……

    只可惜，她沒有再來一次的機(jī)會了。

    璋兒，是母后對不起你……

    陶皇后剛一離世，就有人匆匆忙忙去稟報(bào)皇帝?；实蹌偤攘怂帲c秦珣敘話。猛然聽到此事，他的手抖了一抖，脫口而出的卻是：“哦，朕知道了。葬了吧——不，先別急著葬，等陶家和太，等陶家和秦璋的事了了，一起下葬吧，也省得麻煩?！?/br>
    秦珣就在跟前，聞言心下一嘆，思緒萬千。若在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陶皇后會是這般下場。他略一沉吟，輕聲道：“父皇莫傷神了。”

    他心里想的卻是秦璋并無過錯(cuò)，也要因此而搭上性命么？

    皇帝出了會兒神，才勉強(qiáng)笑了笑：“沒事，朕不傷神。朕開心的很。方才朕與你說的，你可都記下了？”

    秦珣點(diǎn)頭，十分恭謹(jǐn)?shù)哪樱骸皟撼加浵铝?。?/br>
    皇帝自覺時(shí)日無多，很遺憾自己對這個(gè)兒子的培養(yǎng)教育不夠，此刻將自己認(rèn)為重要的事情，一股腦全說給他聽。忽然，皇帝又想起一事，沉聲道：“朕還有幾件事要叮囑你?！?/br>
    “父皇請吩咐。”

    “珍妃蘇氏……”皇帝念頭微轉(zhuǎn)，又將這話壓下，擺了擺手，“罷了，不提此事?！?/br>
    將蘇氏母子挫骨揚(yáng)灰之事，不該教秦珣去辦。一則秦珣會生疑，二則秦珣畢竟跟老四關(guān)系不錯(cuò)。想到秦珩，皇帝心里又是一陣不快，再看秦珣時(shí)，也有些氣悶了。

    秦珣心里暗暗生疑，面上卻不顯露分毫：“是。”

    “你在朕身邊這么久，也該累了，你先回去歇著，明日朕再教你?！被实勖骘@疲態(tài)。

    “那兒臣就不打擾了，父皇保重身體?！?/br>
    皇帝心里一嘆，以前他眼里只有太子秦璋，忽略了老三。沒想到老三也是個(gè)孝順的孩子。他笑笑：“去吧！”

    秦珣應(yīng)下，他叮囑孫遇才好好伺候皇帝，這才離去。

    因?yàn)橛邪嗽露巳仗蟊淮桃皇?，宮里的侍衛(wèi)換了一遍，全都成了皇帝的人。而皇帝今日又將其交到了秦珣手中。

    天色已晚，秦珣打道回府，行色匆匆。

    他在皇帝身邊待了許久，饑腸轆轆，勉強(qiáng)用了些粥飯。正要沐浴休息，忽然有人稟報(bào)，說有客至。

    秦珣一驚，看了看沙漏。都這個(gè)時(shí)候了，還能有什么客人？他略一思忖：“請進(jìn)來?！?/br>
    那客人身量不高，披著一身黑色斗篷，將面容遮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走進(jìn)正廳后，沉默地站著，一動不動。

    秦珣心中生疑，看這身形，倒像是女子。他沉聲道：“閣下是誰？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還請殿下屏退左右?！倍放裣鹿粋鞒隽饲鍧櫟呐?。

    秦珣聽這聲音極為耳熟，竟有些像太子妃丁如玉。他輕“嗯”一聲，命下屬退下，這才道：“好了?！?/br>
    那女子解下斗篷，露出了她蒼白的面容。

    秦珣一怔，果真是丁如玉。她黑色的斗篷下，是一身簡單的宮裝。懷孕四五個(gè)月的她，小腹已經(jīng)有了微凸的形狀。

    “不知皇嫂夐夜造訪，有何要事？”秦珣雖然聽聲音猜測是她，可真確定后，還是不由地一愣。

    陶家上下被抓，陶皇后飲了鴆酒，太子被廢入獄。然而皇帝似乎忘了太子妃丁如玉這個(gè)人?！?dāng)然也有可能是因?yàn)槎∈嫌性性谏?，或是顧忌其祖父丁贊一。皇帝讓人軟禁了她后，再無其他動作。

    也不知她是如何從宮里出來的。

    丁如玉挺著肚子，直直地跪了下去：“請殿下救我丈夫?！?/br>
    秦珣心神一震，他與太子妃來往不多。但是看到一個(gè)孕婦跪在他面前求救，他本就不算冷硬的心不自覺就軟了一些。秦璋做太子時(shí)，與人為善，今日落到這般境地，他也不忍?！鲥e(cuò)的是陶家和陶皇后，秦璋可能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皇嫂先起來再說。”秦珣輕聲道，“便是為了皇兄，也該護(hù)著這腹中的胎兒?！?/br>
    丁如玉何嘗不知道腹中胎兒要緊？只是她丈夫命在旦夕，她根本別無選擇。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她情緒波動大，已經(jīng)見紅過一次。她這一胎本就不安穩(wěn)的。

    可是，如果丈夫都沒了，她還要肚子里這團(tuán)rou做什么？

    當(dāng)初嫁給太子，不是她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為此她也曾不甘過，無奈過。但是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她心里只有一個(gè)念頭，那就是教他活著，好好活著。

    為此，她與宮女換了衣衫，求宮中侍衛(wèi)放她出去。好在她平日對人和善，在宮里人緣極好，那侍衛(wèi)又受過她的恩惠，又憐惜她身懷六甲，是以甘冒大險(xiǎn)，護(hù)她出宮。

    她本可以尋一處藏匿起來，可她知道她不能這么做?；实鄹l(fā)瘋了一般，莫名其妙就給皇后賜了鴆酒，還要?dú)⒌羟罔埃仨毜镁人?。哪怕豁出性命，她也要救他?/br>
    丁如玉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秦珣暗嘆一聲，自己將她小心拉了起來。

    丁如玉木著臉，又重復(fù)了一遍：“太子殿下，我希望你能救我的丈夫?！?/br>
    好端端的，秦璋的太子之位被廢掉，難道真跟晉王沒一點(diǎn)關(guān)系嗎？丁如玉是不信的。先是蜀王元?dú)獯髠?，緊接著是太子被廢，晉王兵不血刃，成了儲君。天下哪有這般容易的事？

    但是沒辦法，她必須得求他，她能求的也只有他了。

    秦珣低聲道：“要?dú)⒒市值氖歉富剩皇俏?。?/br>
    “可是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丁如玉急道，“皇上身體快不行了，現(xiàn)在你能做的了主吧？我們不跟你爭皇位，我只要他能活著！”

    她想太子是君子，爭不過晉王的。

    秦珣皺眉，并未立時(shí)回答。他確實(shí)有救皇兄的念頭，他想，也不用救。只消拖上一兩天就行了，父皇撐不了幾日了。屆時(shí)他能繼位，肯定是要留秦璋一命的。

    “我知道，皇后娘娘和陶家得罪了你，所以你要置他們于死地。可是他又做錯(cuò)了什么？他一向待你不薄的……”丁如玉眼角有淚痕，“他也幫過你們不少次的?！?/br>
    “唔……”秦珣心說，的確幫過，二皇兄可以說是整個(gè)皇家最有人情味兒的人了。

    絲絲失望一點(diǎn)點(diǎn)涌上心頭，丁如玉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鎮(zhèn)定，她一字一字道：“本來這種事情幫不幫在你。不過，我倒是有一樁故事，想說給殿下聽?！?/br>
    秦珣冷眸微瞇，輕聲道：“皇嫂且說來聽聽?！?/br>
    丁如玉緩緩笑了笑，暖黃的燈光下，她一向端莊美麗的面容竟隱隱有些詭異。她的聲音極輕極輕：“你說，如果給人們知道，新任的太子殿下欺君luanlun，yin辱親妹，會是什么后果？”

    “什么——”秦珣心神一震，黝黑的瞳孔微微一縮，心里卻充滿了荒謬感。他似笑非笑，“l(fā)uanlun？yin辱親妹？”

    他很清楚，瑤瑤不是他親meimei，他不清楚的是，為什么丁如玉會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她到底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

    沒有從他臉上看到慌亂，但丁如玉還是極快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絲不自然。她繼續(xù)道：“殿下府上的瑤瑤姑娘就是死在荊棘崖的四殿下，啊不，應(yīng)該說就是當(dāng)年的六公主吧？”

    秦珣暗暗一驚，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沉聲道：“皇嫂在說什么？”

    丁如玉在話說出口之前，心里也不十分確定，但是看秦珣的反應(yīng)，她倒更篤定了幾分。她不知道這話說出來到底是對是錯(cuò)，但她已無其他選擇。

    “當(dāng)年珍妃早產(chǎn)，生下一子一女。兒子居長，排行第四，名為秦珩。女兒小一些，是六公主，因?yàn)樵缲?，沒有封號，只有一個(gè)乳名?！倍∪缬衲抗庾谱?，眼中似有星光，“你猜那乳名叫什么？叫瑤瑤。是不是很巧？可惜這位瑤瑤公主命不好，哥哥死了，自己頂著哥哥的身份活。年紀(jì)大些，又跟自己的親哥哥有了不倫的關(guān)系。為了長相廝守，干脆在外地假死。哥哥呢，又借著報(bào)仇的名頭，去把她接回來，藏在府里……”

    秦珣初時(shí)心驚，再后來他面無表情聽著。他心知太子妃并不知道事情始末，但是能知道這么多也很讓他意外。

    瑤瑤不是他meimei，她也沒有為了和他長相廝守而假死。相反，她察覺了他的心思后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甚至今生不愿再相見。

    第81章 駕崩

    “皇嫂想說什么？”秦珣微瞇起眼，沉聲道。

    “不想說什么, 只想請殿下幫忙?！倍∪缬穸硕ㄉ? 強(qiáng)自鎮(zhèn)定，“這個(gè)故事, 我藏在一個(gè)地方，如果我今夜命喪此地，那這個(gè)故事不久之后, 就會天下皆知。如果殿下不想背上罵名的話……”

    秦珣雙目微斂：“所以, 皇嫂是在威脅我了？”

    “不敢威脅殿下, 只是希望殿下看在手足之情上, 救我夫婿一命。”丁如玉面色雪白，繼而又道, “陶家已倒，我夫婿被廢，他無力與你相爭，這許多年來又未曾虧欠于你，你何不留他一命？”

    她當(dāng)然不想威脅他，可到了這個(gè)時(shí)候，她肯定是能用的法子都用上。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秦璋去死。而且如果秦璋真死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未必能留下性命。

    秦珣從小到大, 沒幾個(gè)人威脅過他。但是看到丁如玉臉上絕望之余還隱隱有些希望, 他輕嘆一聲，慢悠悠道：“我沒想過為難他，我很好奇的是, 這么精彩離奇的故事，皇嫂是從何處聽來的?！?/br>
    除了不知道瑤瑤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脈，她幾乎把瑤瑤的身世摸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