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這是坊間最流行的，人窮志不窮的書生，上京趕考, 因為天降大雨，不得不在一家莊子上借宿。病好以后不急著走，又逗留了幾日。偏巧這家莊子上有個貌美如花的小姐。兩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秦珩看到兩人在后花園里你來我往的試探，雙方都暗戳戳的，明明情意無限，卻偏偏誰也不肯主動提及此事。你試試我，我試試你。

    她看得無趣，干脆先將書撩開，坐在窗前，靜待周成歸來。

    周成出去了，以他的習(xí)慣，回來時必會給她帶些零嘴兒。

    不知道周成怎么想的，前兩天竟給她帶冰糖葫蘆。

    或許是她第一次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喜，以至于他連著數(shù)日都要帶一串回來。

    她只好告訴他：“我不大愛吃冰糖葫蘆。”冰糖葫蘆又酸又黏牙，她一點(diǎn)都不愛吃。不知道周成是不是對她有什么誤解，竟以為她喜歡冰糖葫蘆。

    周成當(dāng)時愣了愣，問：“那姑娘喜歡什么？”

    秦珩想了一想，隨口道：“我最喜歡的……是冰雪冷元子吧。夏天的時候，很解暑?！薄F(xiàn)在剛四月，沒有，你可以不用帶了。

    她自然不知道，周成已經(jīng)成功買到了冰雪冷元子，因為天氣涼，遠(yuǎn)不到吃冰的時候。他買之前還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選擇了買。他特意叮囑攤主，不要冰，多放些糖，多放些豆。姑娘家脾胃弱，若真吃壞了身體，那可就是他的罪過了。

    他教攤主收拾好，自己小心翼翼抱著，心里隱隱有些歡喜。他行得很急，他想，六姑娘看到自己喜歡吃的東西，肯定特別高興。

    或許她美麗的眼睛里會溢滿笑意，她白玉般的臉頰會生出一抹紅暈……他還記得她說“冰雪冷元子吧”那時候的神情，帶著一些溫柔，還有一些懷念。

    唉，他暗暗嘆了一口氣，可惜他們?nèi)缃癫辉诰┏?，他無法給六姑娘提供山珍海味，錦衣玉食，他能做的只是幫她買些可口的零嘴兒了。

    可憐一個金枝玉葉，隱姓埋名躲藏在市井之中，也是苦了她了。

    周成眼神暗了暗，他看一眼自己買的東西，微微勾了勾唇角：但愿六姑娘會喜歡。

    剛戌時，夜市的人不少，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恍惚以為身后有人在跟蹤他。他放慢了腳步，猛然回頭看去，并無異常。

    周成緊了緊手里的東西，心中狐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城東這么多人，未必是跟著他的。他若驚惶，反倒惹人生疑。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

    快到胭脂巷了，可那種怪異的感覺還未消失。他心念微動，未直接進(jìn)巷，而是向旁邊拐去。

    身后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周成心中一凜。做了幾年暗衛(wèi)，他基本已經(jīng)能判斷出來了：不是他多想，確實是有人跟蹤他。

    他心念急轉(zhuǎn)：不能教人發(fā)現(xiàn)六姑娘，此人需盡快解決掉。他快走幾步，忽然“哎呦”一聲，腳下一個踉蹌，靠向墻壁，大聲喘息。

    周成眼角的余光，看到離他約一丈外的地方，有個影子一閃而過。他心下一驚，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嗯，就是他了。

    他一只手抱緊了給六姑娘帶的東西，另一只手握掌成拳。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剛念到“三”，他就猛地轉(zhuǎn)身，幾個縱躍，撲向跟蹤他的人。

    周成出招迅疾，毫不留情，直攻那人面門。

    巷口黑暗，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能感覺到，那人反應(yīng)極快，當(dāng)即伸臂格擋，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

    周成更驚，出手也更快。

    城東熱鬧，人來人往，他需速戰(zhàn)速決。解決了這件事，他還要回去見六姑娘呢。

    “周成——”對面那人突然開口，竟喊了他的姓名。

    周成悚然一驚，手上動作一頓。那人冷哼一聲，乘機(jī)扼住了他的手腕，強(qiáng)勢一扭，將他的胳膊扭到了他身后。

    周成瞪大眼睛，不敢動彈?！讲朋@到他的，不僅僅是對方忽然喝出了他的名字，而且，對方的聲色，他再不會聽錯，分明是三殿下！

    只是三殿下怎么會來這里？他不是回京城了嗎？三殿下怎么會發(fā)現(xiàn)他？三殿下跟蹤他多久了？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了四殿下——啊，不，六姑娘？

    周成是不敢也不能與三殿下為敵的，心頭慌亂之時，已落在了下風(fēng)。

    這人自然就是秦珣了。他一路跟隨者周成，小心翼翼，卻不想還是被周成發(fā)現(xiàn)了。而且這周成竟然還跟他動武。

    他當(dāng)即叫出了周成的名字，周成聞言就不行了，甚至連掙扎都不敢。

    秦珣面色稍緩，心說，還算知道些規(guī)矩。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就又皺了眉：或許周成不是知道規(guī)矩，而是怕暗處還有其他人?！艹墒前敌l(wèi)出身，對暗處的力量可能會更加忌憚。

    這樣正好，省得他麻煩。

    不過，他難免有些遺憾，方才跟上來得急，他身邊竟然一個人也沒帶。若是逼急了周成，只怕他自己也會陷入危險當(dāng)中。當(dāng)然，眼前的情況，不適宜想太多。既然周成畏于他的身份，他何不好好利用這一點(diǎn)？

    秦珣冷冷地道：“周成你出息了啊？竟然跟本王動手？”

    “屬，屬下不敢……”周成此刻心中充滿了矛盾，他答應(yīng)了六姑娘，不能將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包括三殿下，可是如今三殿下站在他面前，他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了。

    秦珣拽著周成的胳膊，走到光亮處，他雙目微斂：“若是走在街上，我還真不敢認(rèn)你。竟然打扮成這樣?！彼D了一頓，又道：“你的暗衛(wèi)弟兄們只怕也認(rèn)不出你?！?/br>
    他記憶中的周成，衣衫只有黑色和灰色這兩種顏色，極善隱匿。但是眼前燈下的周成，一身湖藍(lán)長衫，發(fā)髻整整齊齊，乍一看很有些風(fēng)流倜儻的模樣。

    周成的臉“唰”的就紅了。老實說，他也怪不好意思的。如果不是不想被誤會成六姑娘的爹，他想，他大概不會打扮成這樣吧。

    “你的同伙是誰？”秦珣繼續(xù)問道。

    “……”周成有點(diǎn)懵。什么同伙？

    “四殿下是怎么回事？我當(dāng)初讓你保護(hù)四殿下，你是怎么保護(hù)的？四殿下出了事，你不聲不響地走了……”秦珣提及此事，怒火更甚。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扭了周成的脖子。他為四弟的事傷心難受，為尋周成探查真相焦灼不安。然而周成卻好端端的躲在這里，還有閑情逸致逛夜市，給同伙買冷飲。

    周成心里一咯噔，來了，果真來了。怎么辦？說還是不說？故主和新主，支持哪一個？他腦海里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一個很大聲地說：“把真相告訴三殿下，他肯定有更好的解決法子。那樣六姑娘就不必像現(xiàn)在這般吃苦了。他和六姑娘感情也好，他是晉王，又立了功，他能解決六姑娘擔(dān)心的所有事情。告訴他，告訴他……”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道：“不能說！周成，不能說！你答應(yīng)了六姑娘的。是你勸她假死，是你說要保護(hù)她，照顧她，守著她的秘密。你這樣做，有可能會害了她……”

    見周成神色變換，卻一聲不吭。秦珣心里暗暗警惕，他冷眸微瞇，唇角輕揚(yáng)：“周成，你若老實配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我或許可以對你從輕發(fā)落。若你執(zhí)意不從，那也就怪我不得了。你的同伙藏在哪兒？這條巷子嗎？我讓人一家一家找過去。你說，我能不能給你們留個全尸……”

    秦珣說這話，原是想詐一詐周成，卻不想周成瞬間變了臉色。

    他不知道三殿下知道了多少，但是他很清楚地是，不能讓三殿下派人去找。胭脂巷就這么大，六姑娘毫無防備被發(fā)現(xiàn)的話，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念頭微微一轉(zhuǎn)，三殿下能找過來，或許已經(jīng)知道了些什么吧？那他還繼續(xù)瞞著，是不是不大好？可他又不能直接給說出來?！@樣就對不住六姑娘了。

    唉，要是有什么解決的法子就好了。

    周成胳膊酸痛，卻動也不敢動，他吭吭哧哧：“殿下先松手，聽屬下一言?！?/br>
    秦珣只冷哼了一聲，并未照辦。

    周成輕聲道：“其實，沒有同伙。是屬下自己，害怕，所以逃走了，沒有同伙。”他再三猶豫之后，還是選擇隱瞞真相。

    然而秦珣卻笑了一笑：“是么？沒有同伙？那你這冰雪冷元子，又是給誰的？”

    這周成拿他當(dāng)傻子是不是？他只遺憾眼下身邊并無他人，否則周成就不會這么自在了。

    周成瞬間瞪大了眼睛，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三殿下果然已經(jīng)知道了！

    怪不得三殿下氣定神閑，原來是因為胸有成竹啊。那他還有隱瞞的必要嗎？若是六姑娘在此，不知會如何處理此事。

    ——秦珩盯著沙漏出了會兒神，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眼皮一直跳，心里也暗暗不安。先前看話本子看不下去，現(xiàn)下連發(fā)呆都不成，總想起一些不大美好的回憶。

    算算時間，周成也該回來了，不會是遇上什么事了吧？或者說這個周成，又突發(fā)奇想，要她買什么東西，以至于耽擱了時間？

    秦珩在房中慢慢踱步，輕輕嘆了一口氣。

    ———此刻，巷口的秦珣聽周成說完，挑了挑眉：“你說我知道多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他一句話里連著幾個“知道”，周成更忐忑不安了。他咬了咬牙，將心一橫：“既是如此，那殿下請隨屬下來吧?！?/br>
    周成忽然改了態(tài)度，秦珣心中疑惑更重，但面上卻分毫不顯。

    白七等人喂馬回來看到他留的記號，應(yīng)該很快就會追上來。周成是突然發(fā)現(xiàn)他在跟蹤的，這段時間也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定然來不及與同伙串通。

    那么，不妨隨他走一遭。

    秦珣點(diǎn)頭：“帶路。”

    恢復(fù)自由后，周成輕輕動了動胳膊，暗暗搖了搖頭，向新宅院而去。然而，到門口時，他卻停了下來。

    “怎么？”

    周成面顯躊躇之色：“殿下，屬下不能進(jìn)去?！?/br>
    秦珣納罕：“為什么？里面有埋伏？只等我進(jìn)去，就將我拿下？”

    “不是不是……”周成連忙搖頭，“屬下對殿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這種下作的事？若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只是……屬下實在不宜進(jìn)去?！彼D了一頓，又道：“真相就在里面，殿下進(jìn)去一看便知?！?/br>
    周成今日的反應(yīng)透著怪異，他像是有什么依仗，又像是篤定了秦珣不會拿他怎樣?！孬懸粫r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但是對真相強(qiáng)烈的好奇，驅(qū)使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秦珣伸手，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不大的院子，黑黢黢的，勉強(qiáng)能看清布局。院落中隱隱有花香浮動。沁人心脾。

    秦珣往前走了片刻，看到一個房間的燈還亮著。燈光映在紙窗上，能看到一個身影。

    這就是同黨么？

    秦珣皺眉，緩步上前，他一手撫上匕首，另一只手卻輕輕叩門。

    ——秦珩聽到敲門聲，心中一喜，快速打開了門：“周成，你回來啦？”

    然而，在看清門外人的這一剎那，她臉色蒼白，雙目圓睜。幾乎是一瞬間，她就抬手，側(cè)頭，以袖掩面，顫聲道：“你……你是誰啊？你怎么會在這兒？”

    這聲音嬌嬌柔柔，隱約還帶著一絲驚恐和不安。

    秦珣原本只當(dāng)是同伙，卻不想開門的竟是個嬌弱女子。只一晃眼的功夫，那女子竟又飛速遮擋了面容。他自覺失禮：“抱歉，我……”

    想要退出去的他，眼眸微閃，死死盯著那女子的側(cè)臉。

    她用袖子遮著臉，他看不到她的真容，但是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線條飽滿的耳朵，以及耳后的一顆米粒大小的胭脂印。

    秦珣緊緊盯著她，眼睛眨也不眨，一字一字道：“不知姑娘能不能放下袖子？”

    作者有話要說：　　周成：我其實也很無奈。

    第45章 爭執(zhí)

    秦珩定了定神，對自己說：不要害怕, 不要擔(dān)心。雖然不知道三皇兄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但是她完全可以從容應(yīng)對。因為四皇子秦珩已經(jīng)死了, 而且她現(xiàn)在做女子打扮。

    他認(rèn)不出來的，他肯定認(rèn)不出來的。

    這么一想，她稍微心安了一些，顫聲道：“公子這話好生無禮?！?/br>
    秦珣黑眸沉了沉，微微勾唇：“是么？如此說來, 確實是我無禮了……”他話音剛落, 就忽然伸手向前疾伸，去拽她的衣袖。

    他速度極快, 裹挾著風(fēng)聲瞬間而至。秦珩暗驚, 下意識身體后仰，另一只手緊緊護(hù)著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