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已在身后，太子秦璋沖兩個弟弟笑道：“今日之事，兩位賢弟不會怪罪孤吧？”

    秦珩一愣，知道他說的是因為他打岔，她和秦珣失去了多個養(yǎng)母的機會。她不清楚秦珣怎么想，但是她自己恭恭敬敬沖太子施了一禮，誠懇道：“今日之事，還要多謝皇兄仗義執(zhí)言，幫我解圍，不然真就難說清了。”

    太子還未答言，秦珣就輕笑一聲：“是啊，怪皇兄做什么？我們兩人很感激皇兄呢，是不是，四皇弟？”他說著長臂一伸，松松搭在秦珩肩上，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太子笑笑，一臉釋然：“這樣，孤就放心了。不過，道謝大可不必。你我兄弟，本就該互相扶持，何須言謝？孤還有些事情需要回東宮處理，就先失陪了?！?/br>
    “皇兄慢走?！鼻孬懶σ饕鞯啬克吞与x去，他低頭再看向秦珩時，面上的笑意已然不見。

    秦珩自小因為身世原因，很少與人肢體接觸。秦珣手臂搭在她肩上時，看似松垮，卻禁錮著她的臂膀。她只覺得身體僵硬，頭腦發(fā)脹，待回過神時，只能看見太子的背影了。她努力掙脫秦珣的束縛。

    真是，他只大她兩歲，怎么力氣大她這么多？

    察覺到她的掙扎，秦珣收回了手臂。他輕輕甩了甩手，問秦珩：“誒，你老看我干什么？”

    第7章 演戲

    他聲音清冷，秦珩心中一凜，寒意陡生，下意識后退一步，這問題讓她如何回答？幸而她看著老實，但反應(yīng)著實不慢。于是，她異常誠懇：“因為，因為三皇兄你生的好看?！?/br>
    “……”

    秦珩小心看著秦珣的神情，見他眸色幽深，面無表情，也不知自己大方向是否正確。她惴惴不安，只得硬著頭皮道：“許久不見三皇兄，沒想到三皇兄如今，如今，那句話怎么說，哦，是了，龍章鳳姿，小弟心里實在是仰慕得緊，不留神，就多看了兩眼……”

    她心想，她這話絕對不算昧良心。他們的父皇就生的稀世俊美，憑容貌入了寇太后的眼，被當(dāng)時還是中宮皇后的寇太后養(yǎng)在膝下，后被立為太子。父皇的幾個兒女，人人都有不錯的相貌。三皇子秦珣，劍眉星目，風(fēng)姿雋爽，是個清俊的少年郎。

    秦珩想，她方才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真誠。

    然而秦珣卻是嗤笑一聲，挑了挑眉：“然后呢？”怪不得老四寡言少語，原來是真不會說話，這種說話水平，是該藏拙。

    “什么然后？”秦珩呆愣愣的。

    秦珣緩緩搖頭，得，真是一只呆頭鵝?？上Я四请p俊眼，半點神采也無，方才夸他時的光華流轉(zhuǎn)，或許是他的錯覺。他不輕不重拍了拍四皇弟的腦袋，耐著性子：“以后，不要偷偷盯著我看——我不喜歡?！?/br>
    他討厭被人窺伺的感覺，也討厭別人夸他的皮相。

    秦珩一臉認(rèn)真，連連點頭，十分受教的模樣。

    “你要真想看好看的人……”看四皇弟的呆樣，秦珣忽然生出一絲作弄的心思，他低下頭，湊到老四耳邊，“回去對著鏡子看自個兒去?！?/br>
    見四皇弟臉上的紅霞瞬間噴涌而出，從臉頰直到耳根，不知是羞還是窘，秦珣哈哈一笑，心里那點子不快也隨之消散。他不再理會秦珩，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身后的腳步聲極為清晰，秦珣知道老四就在他身后，但他猜不透緣由。眼看著就快到景昌宮了，他終于停下腳步，猛然轉(zhuǎn)身，劈頭問道：“你還有什么事？”

    低頭疾行的秦珩似是沒反應(yīng)過來，鼻尖差點撞上他的胸膛。

    秦珣后退一步，有些不耐，有些無奈：“你跟著我干什么？”

    眼前的四皇弟矮了他不少，肌膚白皙細(xì)膩如細(xì)瓷一般，臉上紅霞未散，分外明艷。他心中微微一動，四皇弟有一些男生女相。

    秦珩定定神，好像鼓足了勇氣一般，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聲音小而堅定：“來向三皇兄道歉?！?/br>
    “道什么歉？”秦珣莫名其妙。

    秦珩的氣勢瞬間矮了下去，磕磕巴巴：“三皇兄本來可以有養(yǎng)母，但是因為我，我的緣故……”

    秦珣甚是意外，他挑眉：“這算什么大事？值得你跟了這么久來致歉？以后父皇母后會格外照顧咱們，咱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道：“再說，這事也怪不到你頭上。年幼失恃的，不止你一個……”

    在鳳儀宮，從頭到尾都沒有他們兩人置喙的余地。說老四克母，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思及此，秦珣第一次對四皇弟生出一絲微妙的同情。偌大的皇宮，只有他二人境遇相似。

    “年幼失恃……”秦珩的心口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淺淺淡淡的疼。年幼失恃……她母親若還活著，她必然不會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頭上懸著一把利劍，不敢悲，不敢喜，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還要小心翼翼不著痕跡地來討好將來很有可能做皇帝的三皇兄，不敢得罪他半分。

    秦珣眼睜睜看著老四因為他的話，一點點紅了眼眶。他內(nèi)心驚訝，老四怎么就感動成這個樣子？

    不過他素來警惕心強，無論是對誰，都抱有戒心。他壓下新涌上來的同情，對自己說，老四新近失去依靠，可能正自恓惶無依。但說到底，老四掉淚，跟他關(guān)系不大。他能做的，頂多也只是寬慰對方兩句。

    于是，他扯扯嘴角，盡量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別難過了，也不用自責(zé)，我怎么會怪你？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br>
    秦珩抽抽鼻子，大力點了點頭：“嗯，三皇兄真好?！?/br>
    這語氣真誠極了，秦珣微微抽了抽嘴角，“嗯”了一聲：“時候不早了，四皇弟也餓了吧？”

    秦珩用帕子拭了眼淚，又放入袖袋中，心說，莫非三皇兄要留我用飯？正苦于無法和三皇兄保持親近友好關(guān)系的她，對此頗為歡喜。但為著自己平日里的形象，她又不能顯得機敏，就呆愣愣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嗯，是有些餓了?！?/br>
    “那——”秦珣對老四的答案很滿意，他笑笑，“那，四皇弟趕緊回章華宮用膳吧！過了點兒，御膳房該……啊，不對，是為兄疏忽了。章華宮有小廚房是不是？”

    隨著他的話語，秦珩一顆心幾次起伏，待聽到最后，有些失落，有些難堪，只得老老實實：“是，那，我先回宮了。”

    “去吧，去吧！”秦珣揮揮手。

    秦珩轉(zhuǎn)身，走出好遠后，才長長吐一口氣。真是，寡言少語的老實人好演，老實人想親近哥哥，與其保持友好關(guān)系，不大容易。

    她細(xì)細(xì)思索過，她的三個皇兄，母族勢大的大皇兄重武輕文，性格暴戾，相較而言，她不看好他。二皇兄是中宮嫡子，當(dāng)朝儲君，溫和寬厚，如無意外，是板上釘釘?shù)幕实邸？上?，偏偏她夢里登基的卻是三皇兄秦珣。

    她大致了解過本朝歷史，順利登基的太子屈指可數(shù)。也就是說，她的夢，極有可能會成真。

    為了避免重復(fù)夢中的命運，她一定要與三皇兄交好，成為他最珍視的兄弟。——這樣，即使她將來沒能保住秘密順利出宮，也能有條后路。

    第8章 討好

    但是，怎么與三皇兄交好，這可讓她有些為難了?；蕦m親情淡薄，天家無兄弟。她若太過殷勤熱切，難免會教他生疑。

    秦珩走在回章華宮的路上，時而看看天上的白云，時而看看巍峨的宮殿，默默嘆一口氣，罷了，一點一點來吧。距離夢里的時間還有好幾年，她還就不信了，她真心想向他示好，能成功不了？

    夏季炎熱，待她回到章華宮，身上已經(jīng)出一層薄汗。掬月早備好了溫水、澡豆、香胰子等物，讓她先去沐浴。

    這些年，她一應(yīng)貼身事宜都由掬月一人打理，從不假手旁人。

    “殿下，要不要用一碗涼水荔枝膏解解暑氣？”掬月一面幫小主子擦拭頭發(fā)，一面問道。

    掬月手上動作輕柔，秦珩微微閉著眼睛，感受著頭皮的酥麻。她“唔”一聲：“好，正好有些餓了。”

    “誒，奴婢這就教人準(zhǔn)備?！鞭湓履樕辖K于溢出了一點笑容。麗妃生前畏暑，又于吃上挑剔，每逢夏季，章華宮的小廚房就會制多種冷飲，給她消暑。掬月記得四殿下很喜歡涼水荔枝膏。

    不多時，宮人呈上來一碗涼水荔枝膏。秦珩拿著湯匙，飲了一口，涼絲絲，甜津津，確實口感很好。一碗涼水荔枝膏入腹，暑氣消了大半。

    她心念微動：“姑姑，吩咐小廚房，再做一碗?！?/br>
    “殿下，這東西涼，用一碗解了暑氣就行，不可貪食?！鞭湓旅Φ?。

    秦珩輕輕擺了擺手，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來：“姑姑，我是想讓人給三皇兄送一些?！痹谵湓洛e愕的目光中，她出言解釋：“景昌宮沒有小廚房，御膳房的人不會特意給他制這些……”

    御膳房的人不給他備，她給啊。用些冷飲，都能想起哥哥，感動不？

    掬月愣了愣，看著這個孤單的孩子在擔(dān)心同情另外一個人，尚不能保全自己，卻心念著他人。她胸口脹脹的，澀澀的，張了張口，想說不妥，卻不知一時該怎么說出口。

    秦珩微微低了頭，聲音很輕：“姑姑讓人做一碗，再找人悄悄給他送過去吧?！?/br>
    掬月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緩緩點了點頭：“是?！边@是個老實心善的孩子，可惜生在了皇家，又是這么一個尷尬的身份。

    她不禁想，若是當(dāng)年麗妃沒走那一昏招，四殿下做個乖巧善良的公主，該有多好。

    秦珩想了一想，又道：“涼水荔枝膏有些偏甜了，再送一份冰雪冷元子吧。”準(zhǔn)備充分，考慮周全，也算是體貼吧？

    ——她自然不奢望一碗吃食就讓秦珣把她視作過命的兄弟，但她總得從小處著手，向他表達自己的誠意。

    掬月輕聲應(yīng)下，吩咐人去準(zhǔn)備。

    秦珩簡單用了些餐飯，躺在竹榻上，翻書納涼的同時，等待宮人的好消息。她回想著季夫子的話，思忖著有機會一定要拜讀一下三皇兄的《庖丁芻議》，他不是在評價御廚的廚藝么？或許可以從中窺探出他的飲食喜好。

    其實，三皇子秦珣在吃上并不特別講究，有時御膳房送到景昌宮的膳食冷了、硬了，他也能將就吃下，只要飽腹就行。只是夏季炎熱，他無甚食欲，只勉強動了動筷子，就叫人撤下了膳食，倒是灌了一肚子的涼茶。

    他正打桌上瓜果的主意，忽聽太監(jiān)來報，說是章華宮內(nèi)監(jiān)求見。

    秦珣訝然，他調(diào)整了坐姿：“教他進來?！?/br>
    章華宮來人是小太監(jiān)山姜，秦珣認(rèn)得他，知道這個小太監(jiān)是四皇弟的近身太監(jiān)，跟他主子一個德行，都是老實呆滯，甚至有些蠢笨的。

    秦珣閑閑地問：“你主子有什么事？”他想，老四今天很反常。

    “小的奉四殿下之命，特來給三殿下送些東西?！鄙浇贿呎f著，一邊麻利地打開了食盒，“這是章華宮小廚房做的涼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

    秦珣眼睛微瞇，掃了一眼藍底青花碗里的食物，看著不錯，是消暑之物，可惜他已許久沒在宮里吃過了。只是，老四派人過來，就為了給他送這些？他有些難以置信：“沒別的事？”

    山姜不明白還能有什么事，他搖搖頭：“沒別的事?！?/br>
    秦珣心中詫異之極，老四近來有古怪，以前跟他來往不多，但是今日很明顯正巴巴地往他身邊湊。他想不出他有什么值得老四所圖謀的。

    他心念急轉(zhuǎn)，面上卻絲毫不顯。他隨意點頭：“多謝四皇弟好意，那就放下吧?！?/br>
    秦珣使個眼色，太監(jiān)阿武會意，上前笑嘻嘻地接下了冷飲，又給山姜塞了一點銀錢，算作是打賞。

    山姜將賞銀緊緊攥在手里，給三殿下磕頭謝恩，歡歡喜喜地去回復(fù)四殿下。

    他人老實，話也不多，先講了三殿下的反應(yīng)，后講了三殿下的賞銀：“有快一兩呢。”

    秦珩不關(guān)注賞銀，她只問道：“他沒說別的？你有沒有看見他吃下去？”

    “沒有?！鄙浇獡u頭，見四殿下似是很關(guān)切的模樣，他心中忽的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哎呦”一聲，臉都白了，“殿下，那東西是不是有問題？”

    天吶，如果有毒，親自送過去的他，是不是逃不了一死？

    山姜心中惶恐，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

    秦珩哭笑不得：“胡思亂想什么？怎么可能有問題？大師傅的手藝，你還不相信？”這個山姜，是她八歲那年，從一個老太監(jiān)手下救出來的，對她忠心耿耿，絕無二話，只是這膽子忒小一點。

    她用膽小木訥做偽裝，可山姜，卻是真真切切的膽子小。

    秦珩幽幽嘆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歡。”

    事實上，待山姜離去后，秦珣只掃了一眼所謂的涼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就移開了目光：“阿武，賞你了?！?/br>
    老四送來的東西，他就一定要吃么？

    第9章 解釋

    別說他已經(jīng)灌了一肚子涼茶，即使他腹內(nèi)空空，他也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吃旁人送來的東西。他抽了本書，慢慢翻閱。

    阿武眉開眼笑謝賞，先吃涼水荔枝膏，后用冰雪冷元子。片刻之間，吃了個干凈。還不忘向主子反饋：“殿下，吃完了?！?/br>
    “如何？”秦珣眼睛微瞇，看阿武面色紅潤，一臉滿足，心說，老四送的東西大概真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