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梅老大人能做國子監(jiān)祭酒,自己自然是正統(tǒng)科舉出身,他沒了官職,以后手把手教兒子,也許比把兒子放進國子監(jiān)里還強些。 沐元瑜點著頭,她跟梅祭酒毫無交集,見都沒見過,想過一句也就罷了,拿起一根彩漆蝠紋管筆,以指尖試了試毫毛,道:“三堂哥,你是不是跟他不太熟?” 真是至交好友,是不會怕送錯了東西就招他笑話的。 沐元茂道:“我們不是一個堂讀書,不過我們的學房挨著,他就在我隔壁,有時看見會打個招呼?,F(xiàn)在他要走了,別人都在張羅著送禮,我不送似乎不太好,就算是結個善緣吧?!?/br> 這種同窗間的離情是很容易互相感染的,沐元瑜明白,就認真替他選起來。 她沒費多大功夫,沐元茂送禮的方向是對的,擺出來的都是文房所用之物,這些東西再怎么送也出不了大岔子,她幫著從里面挑了兩樣式樣清雅的出來:“我看夠了,你跟他既然不熟,表示個心意便是。再送多了,反而奇怪?!?/br> 沐元茂點頭:“好,那就這樣?!?/br> 叫了小廝把兩樣別禮包好,明天帶走。 這時候天色也晚了,他們各自安歇不提。 ** 隨著梅祭酒的罷官而去,新任祭酒走馬上任,國子監(jiān)一事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幄。 但并沒有就此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淡去。 比如說朱瑾淵。 他沉不住氣地到永安宮找了賢妃,要她向皇帝說話討要差事。 要說這差事,說容易也容易,這么大的天下,按下葫蘆浮起瓢,哪個角落都能尋摸出件事來。說難也難,難的是怎么提。 弄得不好,給皇帝留下兒子大了要爭權的印象就糟了。 朱瑾淵只是不以為然:“哪里有這樣嚴重,二哥做了,不是好好的,現(xiàn)在連講官待他都又添了一層恭謹。我再等,等到什么時候去,再等兩年,老四那個小崽子又大了,我夾在中間,哪里還有我的路走?!?/br> 賢妃沉吟住了。這話說的也是,兒子庶出,這塊短板彌補不過來,太爭先雖不大妥,可不爭,更加沒人看得見他了。 “這樣罷,”賢妃下了決定,“你先不要想這些,很快你就將大婚了,等成了家,皇爺若還沒有給你派差,我就去說,那時也好開口些?!?/br> 朱瑾淵勉強滿意:“母妃說的,可別忘了。” “我忘了什么,還能把你的事忘了不成。”賢妃說著,又關心問他,“你府里各樣準備齊全了沒有?可還缺什么不缺?” 朱瑾淵的府邸是從定下韋瑤起就開始為大婚做準備,到如今也有小半年了。 “早都布置好了,母妃放心?!敝扈獪Y笑道,“真要說缺,就還缺一個皇子妃?!?/br> 賢妃笑了:“那你可安生些,好好把你的皇子妃迎娶進來?!?/br> 朱瑾淵有口無心地應著:“我知道,知道。” ☆、第124章 時令來到十月初, 凜凜的寒風剛起, 沐元瑜已很有自我保護意識地換上了輕暖的裘衣。 朱謹深還在吃著固本培元的藥, 不能受凍, 冬衣上身也早,他兩人往學堂里一坐, 便好似與其他人差著一個季節(jié)。 朱謹淵快要做新郎官了,這一陣都不再來學堂里, 只有許泰嘉看見了憋不住要笑:“殿下,這可顯得你們是一伙的了?!?/br> 又去拉沐元瑜的手:“你哪里就凍得這樣,手比我還熱乎呢,偏年年這么早就裹得團子一般——殿下,我沒說您, 做什么瞪我?” 冷颼颼的,真是不悅的樣子。 朱謹深的目光只是戳在他手上, 不咸不淡地開口:“都是成了親的人了, 還這么不穩(wěn)重。” 許泰嘉尤沒自覺, 沐元瑜被戳醒了過來,有點忍笑地把手縮到袖子里躲開他,道:“你說我, 就同說殿下一般,當然要瞪你了。” “嘿, 沐世子,你這臉皮可是修煉得越來越不得了了,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許泰嘉真是納悶, 因為他看見朱謹深對此居然微笑了一下——這種簡直是恃寵而驕的刁鉆話他聽了都不生氣? 他有點淡淡地羨慕加嫉妒了。 不過想一想,也不得不服氣,朱謹深被關在府邸的那兩年里,只有沐元瑜這愣頭青世子敢冒著觸怒皇帝的風險去看他,有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在,如今得些縱容,也不是多出奇的事。 鬧了兩句,差不多到了上課的時辰,朱謹深要啟口請講官進來,外面先走進來一個內侍,到沐元瑜身邊道:“沐世子,指揮使大人在外面候著,請您出去問兩句話?!?/br> 沐元瑜心下一動:這指揮使自然是郝連英,她跟特務頭子沒別的來往,這是刺客的嘴撬開來了? 她就站起來,察覺到朱謹深的目光掃過來,向他笑了笑:“殿下,沒事,我去去就來?!?/br> 她跟在那內侍后面出去。 郝連英站在殿下的臺階等她。 他今年三十五歲,正是壯年,穿飛魚服,配繡春刀,是一身很光耀標準的堂上官裝束。 見到沐元瑜出來,他拱了拱手:“沐世子,有兩句話相詢?!?/br> 沐元瑜點頭:“指揮使請說?!?/br> 郝連英先把前情解釋了一下,果然是刺客的事。 盧永志與老仆是分開審訊,盧永志作為一個只會敗家的紈绔,骨頭十分軟塌,正經刑罰一樣沒上,只是抽了幾鞭子,就恨不得把祖宗八代全部交待出來了。 只是有些遺憾,他吐出了那么多,沒一句是真有用的線索,對那老仆的來歷,都只說得出是早就在他家的,當年他上京讀書,他父母不放心,才在書童之外特地把那老仆給他,因老仆老實穩(wěn)重,希望他能約束著一些兒子,不要在外面亂來。 再問他那老仆在他家里還有什么親眷,他說不明白,只能給出個“似乎沒有”的答案,負責問話的番子氣得抽他,他還挺委屈:“我管奴才那么多做什么啊?!?/br> 至于那老仆,嘴就要硬實得多了,這是樁大案,錦衣衛(wèi)得他如獲至寶,怕一時不慎弄死了他,斷了線索,所以嚴密地看守著他,刑罰也用得小心,磨到今日,終于磨得他招了一番話出來。 “據(jù)他第一遍所招,此事出自沐王爺?shù)膫仁伊蛉怂鶠椤?/br> 沐元瑜睜大了眼,柳夫人? 從動機上說得通,但她有這樣的能耐? 郝連英接著道:“但再細審下去,他許多話答不上來,柳夫人如何跟他認得聯(lián)絡,他說得錯漏百出,很不通順?!?/br> 沐元瑜點頭。 她很清楚,柳夫人就是只金絲雀,她連滇寧王府的內部事務都插不進手,更不要說把手伸到府外。而在她生育沐元瑱之后,滇寧王也許會對她有所抬舉,但滇寧王妃對她的防范只會更為嚴密。 退一步說,就算她能聯(lián)絡上外面,也不會去聯(lián)絡到沐大奶奶的娘家人,這都拐了幾道彎了,這中間更還隔著滇寧王和沐二老爺那一支的決裂問題。 “再度刑訊之下,他重新招出了一個主使,是奉國將軍府的沐元德——” 沐元瑜這回一下驚訝起來——沐元德就是沐元茂的長兄,沐大奶奶的丈夫! 而老仆這回的招供,聽上去有頭有尾,也有情理得多。 據(jù)他所說,他原是西南邊疆的一名兵丁,后來因傷病從行伍里退出,發(fā)的一點餉銀很快花完,生計沒了著落,也沒有家人可以投靠,只好賣身進了沐大奶奶娘家為仆。 他曾當過兵,受過訓練,舉止便和普通人有細微差別,一般人沒有察覺,有一回沐元德陪著沐大奶奶歸寧,卻是看了出來。沐元德把他叫到一邊私下聊了幾句,一敘,問出來他還曾跟著沐二老爺上過一回戰(zhàn)場,只是他身份低微,連沐二老爺?shù)拿娑疾辉者^。 但有這一點聯(lián)系在,沐元德為此就照顧了他些,兩人從此有了來往,但一直也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 直到后來,盧永志進京,他跟著來了,一晃五六年過去,有一天,沐元瑜和沐元茂也跟著來到了京城。 據(jù)老仆所招,沐元德從前就很不高興沐二老爺繼娶了一房年輕夫人,心都偏到了那邊去—— 郝連英說到這里,問沐元瑜:“世子,云南太遠,我們已經有派人去核實,但一時半會沒有回音,我來請問世子,奉國將軍府可有此種情形?” 審案子對所有涉案人等都以詢問,多方印證,其中的對與不對之處,才能出來。沐元瑜猜著恐怕也有人去詢問沐元茂了,不過這事牽扯進了奉國將軍府,沐元茂的供述,在錦衣衛(wèi)心里就不那么可靠了,所以還要再來問一問她。 她點頭:“確有此事。” 她心里覺得此事出于沐元德的主使也是不可思議,但郝連英很顯然還有話說,她就沒有多嘴先問,只是安靜地等著他。 她這樣配合,郝連英的態(tài)度便也平緩:“沐元德以為,將來奉國將軍府的家私很可能都將歸幼弟所有,他見幼弟離家到了外面,就動了除去他的心思?!?/br> 沐元瑜吃驚道:“大人的意思是,刺客的目標本來是我三堂哥?” 這思路就真有其合理之處了,老仆跟沐元茂同處國子監(jiān)里,沐元德真收買了他,叫他對沐元茂下手,要容易得多。 郝連英道:“起初是這樣,但很快沐元德又改變了主意?!?/br> 既然已經踏出弒親的這一步,殺一個沐元茂又能得到多少利益?奉國將軍府所有的家私捆在一起,不敵滇寧王府的百分之一。 在云南的時候滇寧王府只手遮天,不可能動得到沐元瑜,可如今到了京里,沐元瑜身邊的防衛(wèi)再嚴密,與在云南時不能相比,有心人肯下苦功,總能尋到縫隙。 沐元瑜不知該說什么好:“——可是殺了我又怎樣?我還有個庶弟呢。” 若是從前還罷了,可多了個沐元瑱在,爵位怎么也到不了沐二老爺那一支里。 郝連英道:“令弟十分年幼,這個年紀的幼兒,能不能站住尚未可知。何況據(jù)刺客說,沐元德似乎有什么辦法,能將此事栽到令弟的生母頭上,令弟如今養(yǎng)在王妃娘娘膝下,世子一旦在京出事,以王妃娘娘的愛子之心,很有可能做出不計后果的事。” 對于這一點,沐元瑜只有默然,因為她清楚,不是很有可能,是一定如此。 如果滇寧王妃知道她為柳夫人所害,一定會將柳夫人所有親眷挫骨揚灰都不解恨。 老仆第一遍招供是柳夫人,看來就是想把這件事栽給她。但他所知不多,以至于不能自圓其說,很快為錦衣衛(wèi)看破。 如果當年不是滇寧王使手段把爵位從沐二老爺那邊奪了過來,現(xiàn)在的王世子就應當是沐元德。 他一口怨氣沉釀至今,論動機不下于柳夫人,論能力勝過柳夫人多矣,若說是他,似乎各方面都說得過去。 沐元瑜想過一會后道:“大人的意思,可是還想問一問柳夫人的話?我已寫信給我父王,如今正等著回信,如果是王府里有什么不對,父王查出來后,我會轉告給大人?!?/br> 柳夫人于此事只是沾邊,或者說是躺槍也不為過,錦衣衛(wèi)不便就這一點嫌疑對她深加詢問,但此刺客的供述里既然提到了她,那她最好也是要給一點交待出來,形成一份盡善盡美的文卷,呈到皇帝面前去,才好看。 郝連英點頭,這正是他此來最核心的目的,道:“如此,有勞世子了?!?/br> 他還有公務,說完就轉身走了。沐元瑜踩著有點沉重的步子往回走,刺客若真是沐元德指使的,不是將沐元德逮捕歸案就可以了結的事,后續(xù)的問題才麻煩,至少,沐家兩房之間的仇,是真的要結深到不可化解了。 朱謹深看出了她的情緒,第一節(jié)講讀后,拉著她到旁邊問了問。 沐元瑜沒有隱瞞,如實全都告訴了他。 要說她對沐元德,歲數(shù)相差太多,一年只見祭祖那么一兩回面,絲毫感情都沒培養(yǎng)出來,知道他要殺她,她并沒什么受傷害的感覺,就是覺得有點頭疼。 她不可能把世子位還給沐元德,可這么冤冤相報下去,又到哪天才是個頭呢。 朱謹深揉了她腦袋一把:“依我看,這里面尚有含糊之處,現(xiàn)在不過刺客一面之詞,你何必就煩惱起來?若真查實了是他,再說。” 他不那么熟悉沐家兩房以及兩房自身內部又有的許多復雜問題,但利字當頭,利欲熏心之人,做出什么事來都不奇怪,他對于這可能的兇手沐元德,便也沒有任何多余感觸。 沐元瑜只有點頭:“嗯?!?/br> 又幾日后,云南的消息尚未反饋回來,朱謹淵大婚的日子先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天越來越熱,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腦細胞也越來越不夠用了,感覺人越來越有點發(fā)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