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嬤嬤則直接是目瞪口呆。

    她一貫知道她們家哥兒聰慧，遇事不但有想法，也有實際施行的辦法——但她沒想到，她這么敢想，也這么敢干！

    這是直接把滇寧王蒙在鼓里開涮！

    許嬤嬤在滇寧王妃身邊伺候多年，已然不算沒有見識的了，但聽沐元瑜這番話說出，仍是覺得心驚rou跳。

    這撥弄的不只是父權(quán)，甚至還有皇權(quán)——要命的是，這樣一般人絕不敢想的膽大妄為，聽上去居然很有成功的可能。

    皇帝對這個請求沒什么拒絕的理由，而只要皇帝同意，滇寧王哪怕晴天挨了霹靂氣炸了肺，他也得捏著鼻子認(rèn)了。

    不然怎么說？這是犬子的私人作為，滇寧王本人并不想送子入京？

    那皇帝就算本來沒多想，也不得不多想了。

    而這一步成功，其后滇寧王在路上對沐元瑜下手的可能性也不大，一則沐元瑜活蹦亂跳地養(yǎng)了這么大，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說要進(jìn)京人就沒了，而與此同時他的寵妾卻又有孕在身——推算時間，也許已經(jīng)生下來了，兩相對照這情形多少引人疑竇；二則滇寧王也不得不考慮到滇寧王妃，他抹煞掉沐元瑜的身份滇寧王妃看在沐芷媛的份上或許忍耐，但他假如抹煞掉沐元瑜的性命，那一個母親發(fā)起瘋來，會做出什么就不好說了。

    滇寧王應(yīng)該不會想挑戰(zhàn)。

    當(dāng)然，只是應(yīng)該而已，不是絕對，風(fēng)險仍然存在。

    許嬤嬤甚為糾結(jié)，她一方面覺得這個破局的路數(shù)因為可實行性很大而具有誘惑力，另一方面又覺得實在太大膽，而且前路未知。

    滇寧王妃就干脆許多，第一反應(yīng)直接說了個“不行”。

    “瑜兒，我現(xiàn)在恨不得你一步不離我左右，你竟要跑到京城去，那遠(yuǎn)隔千里萬里，倘或出了什么事，娘幫都幫不到你，那怎么得了？”

    沐元瑜承認(rèn)：“是有風(fēng)險。但母妃，我如今的處境，已經(jīng)找不出一條沒有風(fēng)險的路了。”

    退一萬步，她咽了這口氣，隱遁遠(yuǎn)離，就絕對安全了嗎？一輩子那么長，萬一她在他鄉(xiāng)遇到哪個曾見過世子時期的她被認(rèn)出來，她要怎么解釋？她可以說只是長得像，她不知道什么滇寧王世子，但別人信不信呢？

    這就是風(fēng)險。

    既然往哪走都有荊棘，不如向上，迎難拼一把。

    滇寧王妃沉默了，沐元瑜說的這些她沒想到嗎？不，她早都非常明白。

    所以她才坐困愁城，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因為她總想給女兒找出一條安全無虞的道路，但是，找不到。

    滇寧王妃又一次品嘗到了當(dāng)年的草率行為帶來的錐心之痛。這一刻，她實在希望滇寧王就死在那場遇刺中，她傷心一時，好過現(xiàn)今把女兒推進(jìn)如此復(fù)雜棘手的局面。

    “你——讓我想一想?！?/br>
    良久后，滇寧王妃說道。

    “母妃，如果您覺得這個法子本身沒有什么不妥，那必須盡快了，京城云南兩地往返耗時不短，我們的信使可以日夜兼程，朝廷的反饋走的是驛站，這不是軍情急件，按部就班的話未必會給到那么快，父王何時發(fā)動，我們暫時不知，但應(yīng)該不會拖到柳夫人生產(chǎn)之后?！?/br>
    因為滇寧王并不只柳夫人這一張牌，他既然能令柳夫人有孕，那后院那些女人就都有可能，非得呆板到下一個兒子出來了，沐元瑜才沒了，以滇寧王的多疑性情，多半不會讓自己留下這個巧合。

    而要再拖幾年，讓這個時間差長一些，不那么湊巧可能性也很低，滇寧王這塊心病橫亙多年，從柳夫人一有孕他就防備起滇寧王妃便可看出，他有多么迫不及待解決掉這個問題，況且孩子越大越難控制，再過兩年，沐元瑜就該試著接觸沐氏一脈的部將了，這是歷代世子的必經(jīng)之路，滇寧王沒有理由隔絕，越拖解決的難度會越大。

    “我弄到父王的奏本需要時間，而萬一朝廷不允我進(jìn)京，我們要另設(shè)他法，這里也得留出時間——”

    說到底，最大的問題就是搶時間，向天子上書的時間越快越好。

    滇寧王妃隨口道：“奏本的事你不用管，我這里有?！?/br>
    滿腦子緊迫感的沐元瑜：“……??？”

    滇寧王妃摸摸她的頭，道：“你父王信不過我，其實打從他納了那些賤人開始，我就早信不過他了。蓋好王印的奏本我這里有幾本，我沒想好要派什么用場，不過覺得該預(yù)先做些準(zhǔn)備，以前就使人弄來了?！?/br>
    沐元瑜心悅誠服地向滇寧王妃灌了碗迷湯：“母妃英明。”

    要么說姜還是老的辣呢，一下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

    不過英明的滇寧王妃面對女兒將要離巢這件事就沒那么容易決斷了，她反復(fù)考量再三，最終去找了滇寧王。

    她其實難以說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可能是自己無法決定，下意識想尋求外力推一把，看看到底向前還是向后罷。

    她借著張楨妻子上門的事先扯了兩句，她沒見張妻，但收下了她的花，也留她進(jìn)門喝了杯茶，問滇寧王如此處置可有怠慢。

    滇寧王表示那不是什么要緊人物，無妨。

    滇寧王妃接著便閑扯般提起來：“我聽瑜兒說，柳氏在圓覺寺靜養(yǎng)得不錯，身子已經(jīng)好起來了，那是不是該把她接回來了？畢竟還是府里的條件好些，柳氏想什么吃的用的都就便。”

    滇寧王“唔”了一聲，搖了頭：“ 先還是不必，柳氏一貫身子骨就不強健，她那個模樣，你也見著了，風(fēng)吹吹就倒，倘若回來了，那個毛病又犯起來，白折騰一遍，過一陣再看罷?！?/br>
    滇寧王妃心下冰冷。

    **

    三日后。

    一名信使自云南秘密出發(fā)，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城。

    大半個月后，一封奏本擺在了皇帝的案頭。

    皇帝興味地把這封奏本來回看了兩遍，沉思了一下。

    “汪懷忠，把褚有生的密揭拿來?！?/br>
    立在一邊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汪懷忠忙應(yīng)了聲，腳步輕捷地去墻邊的紫檀木雕山水樓臺頂柜里取出一個木匣子來。

    從他熟練而毫不猶豫的動作看，這個木匣子應(yīng)該很常被使用。

    匣子打開，里面擺放著一疊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密揭?；实凵焓帜闷鹱钌厦嬉粡?，打開。

    與其所使用的樸實無華的紙張一樣，這封密揭的內(nèi)容也很簡潔。

    ——臣秉奏：柳孕，避居于外，邊王格局恐有變。

    這封密揭到達(dá)皇帝手里的時間僅比“滇寧王”的奏本早七八天。

    皇帝的目光注視回奏本上，奏本邊側(cè)已經(jīng)附上了內(nèi)閣的票擬意見。

    “先生們都同意？”

    這先生說的是內(nèi)閣的大學(xué)士們。

    汪懷忠微笑回道：“是的。”

    “倒是難得。”皇帝評說了一句，又問，“汪懷忠，你說，沐氏的格局要變，會是怎么個變法？”

    汪懷忠躬了躬身：“世子將要長成，王爺撿在這個時候送子入京，依老奴想，似乎正好隔絕了世子與邊將接觸的機會。據(jù)說那位有孕的柳夫人極為受寵——這里面有些事，也許是老奴想多了，也許確實，不那么好說?！?/br>
    “與邊將疏離分析的下一任沐氏王……”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手里的密揭丟回去，親自執(zhí)起朱筆來，往奏章上批了“照準(zhǔn)”兩個字。

    而后擱筆，往后伸了個舒適的懶腰，吩咐道：“用印?！?/br>
    “是?！?/br>
    汪懷忠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寶印，端正地蓋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等，不要靠，天子沒往召，自己創(chuàng)造條件上呀～

    ☆、第28章

    時間按部就班一日日過， 從明面上看， 滇寧王府一如往常運轉(zhuǎn)， 孟夫人葛姨娘等也不聒噪了， 柳夫人有孕固然值得人咬碎銀牙，但從另一面想， 她雖然復(fù)寵， 可是同時無法承寵了呀。

    她拖著個雙身子， 撒嬌做癡纏得滇寧王一時就罷了，難道還能霸住他整整十個月？

    何況柳夫人還把自己折騰到圓覺寺去了， 這樣一來，滇寧王在府里可就是夜夜孤枕，這其中所蘊含的機會，足以使后院發(fā)狂。

    對此滇寧王起初還不覺得什么， 他本也有廣播雨露多求子之意，對孟夫人葛姨娘等打發(fā)過來的鮮嫩丫頭俱都笑納了， 不想好景不長， 如此不上一個月，便添了腰腿酸軟、晨起發(fā)昏之癥。

    滇寧王大驚，忙召了醫(yī)官來看。

    這醫(yī)官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治療滇寧王的隱疾，對滇寧王的身體非常清楚，挎著藥箱進(jìn)來，不用把脈，單一看滇寧王的臉色就也大驚：“王爺，下官多次叮囑， 王爺如今貴體雖愈，但以王爺?shù)哪昙o(jì)，當(dāng)緩緩圖之，如何——如何這么快就顯了氣血虧損之相？”

    滇寧王自己心里隱隱有數(shù)，猜想得到證實，臉色難看地道：“先生的醫(yī)囑，我當(dāng)然不敢輕忽，委實并沒有怎么樣。先生替我把把脈，可是因天氣熱了，時令所感？”

    醫(yī)官心里嘀咕，醫(yī)學(xué)上雖確有“苦夏”這個說法，但可從沒見誰苦出個腎虧來的，滇寧王這個虛浮無華的臉色太明顯了，根本不容錯辨。

    但這個話不好直通通地說出來，醫(yī)官還是請滇寧王伸出手腕，兩邊都細(xì)細(xì)把過，方確定地點了點頭：“王爺，您確實是因房事過頻之故，所幸問題不算嚴(yán)重，我開一副補氣養(yǎng)虛的方子，請王爺按方服用，服過七日后，癥狀應(yīng)當(dāng)會有所好轉(zhuǎn)。用藥的這段時日，請您務(wù)必要戒除女色?！?/br>
    滇寧王忙問：“那日后呢？”

    醫(yī)官含蓄地說道：“日后應(yīng)當(dāng)無妨。只是，還是請王爺節(jié)制一些，保重貴體，以養(yǎng)身為要?！?/br>
    滇寧王方松一口氣，但同時又很郁悶。

    憑心而論，他覺得自己很節(jié)制了，那些丫頭他也不是天天要的，幾日才一次，好些變著法在路邊偶遇他的他都沒有搭理，頂多吧，是每回的次數(shù)多了一點點——柳夫人在日，不是那等拉得下臉皮在床笫間勾纏的人，往往一次便罷；這些丫頭不一樣，變著法地邀寵，他憋了多年的人，多少有些把持不住，但真的也不過分，誰知就這樣了。

    滇寧王不死心地問：“想本王年輕時，比如今狂蕩數(shù)倍，并無一絲不適，為何現(xiàn)在就這樣經(jīng)不起了？”

    醫(yī)官無奈笑道：“王爺，您也說了是您年輕時——”

    那怎么能一樣啊。

    不過他也理解，滇寧王壯年受傷，是忽然一下虛掉的，不是如尋常男人般過中年后慢慢力不從心，因此能適應(yīng)自身的變化；滇寧王沒經(jīng)歷過這個過程，他如今好了，回憶對比起來仍是自己壯年的時候，那當(dāng)然不好比了。

    醫(yī)官又安慰道，“王爺，其實一般人過天命后，都差不多已經(jīng)力絀起來，和您如今是差不多的，您不必多慮，只要好生頤養(yǎng)就是?！?/br>
    滇寧王只能應(yīng)了。他的隱疾是在這醫(yī)官手里調(diào)養(yǎng)好轉(zhuǎn)的，因此對他很為信任，再郁悶，不敢不遵這個醫(yī)囑。

    但后院的女人們不配合。

    一波一波地仍舊往上撲。

    滇寧王被纏到煩不勝煩，去找了滇寧王妃，讓她管管侍妾們。

    滇寧王妃不陰不陽地回他：“我見王爺樂在其中，怎么好攪了王爺?shù)呐d致?！?/br>
    滇寧王頭疼地道：“你胡說些什么?？傊瑒e讓她們瞎鬧了。”

    滇寧王妃看他這番作態(tài)，大約猜到他是怎么了，心里接連冷笑，但怕流露出不對讓滇寧王發(fā)覺自己這邊的布置，便忍著還是應(yīng)了。

    回頭把孟夫人等叫了來，意思意思地訓(xùn)了幾句，孟夫人以為滇寧王妃是要自己給滇寧王獻(xiàn)美，妾室們太積極擋了她的路，她不敢跟滇寧王妃打?qū)ε_，低眉順眼地領(lǐng)了訓(xùn)。但回去老實幾日之后，發(fā)現(xiàn)滇寧王妃根本沒這個意思，縮了的頭立時又忍不住伸出來。

    不趁著柳夫人不在府里的這段時日占個先，等柳夫人回來生了子，王府多年不聞新生兒響亮的啼笑，可以想見馬上又會把王爺?shù)男陌缘脻M滿的，那別人還有什么戲唱？

    滇寧王煩得又找過來，但這回滇寧王妃可有話說了：“我該說的都說過了，王爺還要我怎么樣？納也是王爺要納的，如今沒個緣由，總不成直接把人都關(guān)起來罷。王爺貴體有恙，明說就是了，她們自然知道該體貼王爺了?！?/br>
    滇寧王就是不愿明說，所以才來找著滇寧王妃出面約束，他好容易雄風(fēng)重振——嗯，就算振得比較一般吧，那也是振了，如何肯拉下面子承認(rèn)自己又有問題了？

    既不肯承認(rèn)，又沒有柳夫人這個“真愛”在府里做擋箭牌，結(jié)果就把自己架火上了。

    滇寧王妃出工不出力，滇寧王也沒法子，鬧到?jīng)]奈何，不得不尋理由親自發(fā)作了兩個，身邊方清靜了些。

    一片鬧騰里，總算也有好消息，柳夫人那邊坐胎滿了六個月，專在那邊侍候的大夫給了準(zhǔn)話：應(yīng)當(dāng)是位小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