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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女韶華在線閱讀 - 第11節(jié)

第11節(jié)

    滇寧王妃笑著點頭:“去罷,你jiejie還能跟你計較不成?!?/br>
    沐元瑜便披上裘衣出去,一個丫頭忙跟出去,搶著提了燈來在前面照路。

    一路無話到了清婉院,這個時辰滇寧王已經(jīng)換了軟綢道袍在屋里拿本雜書消閑了,聽說她來,略有意外,不過倒是很快叫了她進去。

    沐元瑜到了跟前,含笑行了禮,只說心里好奇,想見識一下京里的人物故事,她生在南疆,長這么大沒邁出去過云南行省一步,對那傳聞里的帝國中樞有向往很正常,滇寧王想了想就點了頭:“可,你明早上自己先去跟先生告?zhèn)€假,不要叫先生空等著你,再到前院書房來?!?/br>
    “是,多謝父王?!?/br>
    目的達成,沐元瑜也就要告退了,這是她爹小妾的院子,她呆著挺不自在,一般都不喜歡久留。

    不想結(jié)香站在桌邊,忽望著她露出一個很是忍笑的表情來,沐元瑜下意識摸了摸臉,她有哪里不對?

    “世子別碰,您臉上有墨?!苯Y(jié)香笑道,“您等一等,婢子去擰條熱巾子來。”

    這一說滇寧王放下書來,也往她面上一打量,方發(fā)現(xiàn)她左邊太陽xue處沾了一抹淡墨,因角度問題,他先沒見著。

    女兒雪白無辜的臉上沾了墨很是逗趣,滇寧王也忍不住笑了:“你先前在做什么?這個時辰還在寫課業(yè)呢?又不考科舉,不用用功到這個地步。”

    “沒有,母妃那里忙,我?guī)椭阈┵~來著?!便逶ふ局貞浟艘幌?,應(yīng)該是最后她穿裘衣出來時不小心沾上去的,不然榮正堂里那么些人,沒道理都沒看到。

    她便攤了手,果見左手掌緣處有墨跡,可能不小心蹭臉上去了。

    說著話,結(jié)香很快重新進來了,拿著熱乎乎的布巾給沐元瑜擦了手臉,嘴上笑道:“世子真是能干,都能幫著娘娘看賬了?!?/br>
    沐元瑜謙虛一句:“并不是看,不過算些數(shù)字?!?/br>
    “總是世子用功的緣故?!苯Y(jié)香笑道,“娘娘這陣也著實辛勞了,我們夫人白日里還說,眼看著娘娘為一府上下勞累著,她卻自在閑適,心中很為不安。”

    沐元瑜愣了愣,微有疑惑地向結(jié)香面上望了一眼。

    對于孟夫人與柳夫人這兩個有品級的側(cè)室,沐元瑜在個人感情上來說,就是都沒啥感情。

    結(jié)香以為她待清婉院這邊親近些純屬錯覺,柳夫人比起孟夫人是低調(diào)戲少些,但不論戲多戲少,都是她爹的小妾,她的立場是站在滇寧王妃那邊的,那就不可能對這兩偏房有多余情分。

    也許她明面上是和柳夫人的來往多些,可那是因為滇寧王常駐清婉院啊,不然她一個嫡子成日沒事干跑老爹小妾院來作甚?

    既沒感情,沐元瑜便不會被/干擾到判斷,她立即意識到了結(jié)香的言外之意,并且確定并非自己多想。

    柳夫人這是怎么了?悠閑獨一份的寵妾日子過夠了,打算出手給自己找點事做了?

    照理說,一般人家妾室協(xié)理家務(wù)的也不是沒有,主母病弱更有直接代為執(zhí)掌中饋的,但這不是滇寧王府的行事。

    說句拿大一點的話,王府內(nèi)院之中,哪怕一根針的動向都由榮正堂掌控。

    所以形成這個局面,沐元瑜心中輕咳一聲,原因正是為著不才她。

    她的性別是滇寧王府的最高機密,容不得一絲外泄,在這一點上,沒有作為王府女主人以及她親娘的滇寧王妃更能用心護持的了。

    滇寧王不傻,不可能允許第三只手掌權(quán),即便是最不要緊的一點雜務(wù),可這個口子一開,誰知道會不會牽扯出點不該牽扯的呢?

    與其到時描補,不如都安分圈個院子呆著,好吃好喝,又不虧待什么。

    所以對結(jié)香的試探,沐元瑜心情很平和,她還笑了笑,道:“夫人照顧好父王便是為母妃最好的解憂了。”

    與她不同的是,滇寧王的笑意淡了下來,他盯住了結(jié)香,慢慢道:“你大膽?!?/br>
    他是能把王位從次兄手里搶過來的狠人,一個小丫頭的弄鬼,沐元瑜都聽得出來,他有什么不明?

    結(jié)香的意思才開了個頭,注意力都在沐元瑜身上,完全沒想到能招惹上滇寧王,唬得腿一軟,不受控制地當(dāng)即就跪倒了,熱巾子都握不住,丟在身側(cè),顫著嗓子道:“王爺息怒,婢子沒、沒有——”

    她腦中一片空白,因為她一開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她想說她沒有其它意思,但那“其它”又是什么?她想撇清,當(dāng)直接說不知道王爺為何動怒才是!

    柳夫人從結(jié)香說出那句話起就變了顏色——這當(dāng)真不是出于她的指使,但此時辯解撇清無濟于事,她只能忙站起來到結(jié)香身邊去,福身請罪:“王爺恕罪,這丫頭不知輕重,對著世子也敢隨口胡言,都是妾身沒有教好?!?/br>
    滇寧王垂下了眼睛,不言不動。

    屋里的氣氛陷入膠著,似連空氣的流淌都變得緩慢。

    沐元瑜也不太站得住了,倒不是害怕,她爹發(fā)作小妾,她再站這里不是個事,她又沒興趣看柳夫人的笑話。

    就出了聲,打破沉默道:“父王,孩兒先告退了。”

    滇寧王總算抬了眼,望了她一眼。

    沐元瑜坦然地對上他喜怒難辨的目光——又不是她的錯,她完全沒任何可心虛之處。

    滇寧王心中涌起難忍的失望。

    這個孩子作為女兒身都有如此氣度,如果是個兒子——她為什么不是個兒子!

    他的失望轉(zhuǎn)成了深深的疲倦,站起身來:“你母妃還忙著,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br>
    沐元瑜:“……”

    講真,其實滇寧王妃還真不見得歡迎滇寧王這個時辰去,忙了一天了,到晚間就想自在一下,有女兒承歡膝下更好,哪里耐煩和滇寧王啰嗦?她都將五十的人了,又不還盼著丈夫的恩寵。

    但滇寧王要去,沐元瑜也不能攔著,只好摸摸鼻子,跟在了后面。

    簾幕打起又落下,遮住了柳夫人蒼白的面容。

    ☆、第 17 章

    滇寧王在榮正堂中如何安歇不必多提,雖然隨著滇寧王妃年歲日長,滇寧王宿在榮正堂的時候越來越少,但終究滇寧王妃是原配正妻,他來歇一晚也沒什么出奇的。

    滇寧王沒有提發(fā)生在清婉院中的事,沐元瑜沒找著私下說話的機會,也不好提,一夜就此平靜過去。

    直到翌日,沐元瑜一路送著滇寧王妃的車駕出門,方抓緊時間說了一下,滇寧王妃無所謂地聽罷,摸摸她的頭:“好了,我知道了,這些小事你不要費神,你父王看來還沒老糊涂,由著他處置罷?!?/br>
    沐元瑜點點頭應(yīng)了,她也沒想做什么,只是要告知滇寧王妃一聲,有助于她判斷掌控府內(nèi)形勢而已。

    送走滇寧王妃的車駕后,沐元瑜去跟先生告了假,再跑去了前院滇寧王的書房里等著。

    沒多久客人到來,是個大約二十七八的年輕男子,姓張名楨,眉目端正,文人模樣,只是眉心藏著一點郁氣。

    見禮畢,滇寧王讓人看了座,張楨初初有些緊張,但不過兩三句話后,他就很快恢復(fù)了自如。

    沐元瑜坐在下首,聽他報了詳細(xì)履歷后明白了,這果然不是個一般人物。

    張楨現(xiàn)任的職位很慘,比沐元瑜預(yù)估的還慘,連縣令都不是,只是個鄰縣的主簿。

    正九品。

    只差一點點,就直接擼成白身了。

    但卻不能以此給張楨下定論,因為他與滇寧王府有點干系的父親部將從武,他本人卻是從文的,并且正經(jīng)學(xué)出了名堂,乃是上一科大比中的二甲進士,后選入都察院為御史,這份履歷很為光鮮了,再綜合他的年紀(jì),說一句年輕有為毫不為過。

    只是不知為何,似錦前程攔腰遭斬,如今竟一貶貶到了南疆來。

    就本朝疆域體系來說,想找出比云南還偏遠窮惡的地區(qū)是不太容易了。

    所以,張楨來拜見滇寧王爺很好理解,難得有這么點關(guān)系,再牽強也得試一試,滇寧王府世鎮(zhèn)云南,要是肯拉他一把,那不管是在云南本身的政績還是將來的起復(fù)又還發(fā)愁什么?

    而滇寧王先懶怠見他也很正常,貶到云南來的官每年總有那么幾個,要么是貪贓枉法的,要么是在政治斗爭中被整治了的,總之,都是些失敗人物,就算是個進士出身,在郡王面前也不算什么,他沒多大必要搭理。

    兩三句寒暄過,便進入正題,滇寧王端起茶盞沾了下唇,意態(tài)舒緩地啟口發(fā)問:“與先王有舊的故交們多是以武傳家,不想小輩中出了你一個讀書種子,難得你如此出息,卻不知今番因何蒙難?”

    張楨先欠身道“不敢”,而后露出了微微的苦笑:“勞王爺動問,說來這都是晚生無狀,惹怒龍顏之故?!?/br>
    沐元瑜聽到耳里,不由眼睛一亮。怪不得滇寧王臨時改了主意,這張楨既能惹怒龍顏,那起碼也是在皇帝面前掛上了號的,雖然不是什么好事,但這個“惹怒”的資格還真不是誰都能有的。

    能與皇帝產(chǎn)生直接交集的人,那是很值得滇寧王一見了。

    沐家自開國不久就受封鎮(zhèn)守南疆,世襲罔替,這尊貴不是平白來的,當(dāng)時的第一代滇寧王本是貧苦出身,幼年時全家喪于兵亂之中,他在流浪途中為太/祖夫妻收養(yǎng)為義子,其后追隨太/祖南征北戰(zhàn),十?dāng)?shù)年間戰(zhàn)功赫赫,忠心耿耿,深為太/祖喜愛器重,及到立國后,論功行賞,先封為西平侯,當(dāng)時的南疆因遠離中樞,勢力蕪雜尚未平定,西平侯又受命前去平定,并就此鎮(zhèn)守下來,他在南疆不論文治武功均做得十分出色,最終將爵位升成了郡王,比太/祖諸親子的親王位只差了一級。

    第一代滇寧王與太/祖堪稱君臣相得的典范,不過,他畢竟只是義子,不是親子,根正苗紅的皇子們什么也不用干,天生下來就有一份基業(yè)等著,滇寧王這一脈沒這優(yōu)勢,后代們卻得小心地維持著,這如何維持,很大一部分當(dāng)然是看當(dāng)今在位的皇帝心意了。

    滇寧王已聽幕僚說了大略,并不意外,此時是要詳問,就接著道:“哦?竟是如此,不知所為何事?”

    張楨來謁見滇寧王,當(dāng)然是打過腹稿的,張口便回道:“王爺可能有所耳聞,因?qū)m中已有四位皇子,圣意卻遲遲不決太子,大臣們心有焦慮疑惑,這幾年間不斷上書提及?!?/br>
    這不是什么秘密,沐元瑜都知道。

    當(dāng)今天子在婚姻上的命格比較奇特,弱冠登基,不過五年換了三個皇后。

    這不是天子性情上有何不足,純屬命中帶霉,第一個皇后生大皇子時難產(chǎn),沒了;第二個皇后生二皇子時難產(chǎn),又沒了;直立到第三個皇后終于命硬些,挺住了,育有一子一女,好好地活到了現(xiàn)在。

    看上去天子妻宮雖然有礙,但于子嗣還是順暢的,膝下光嫡子就有三個,怎么也不必為國本發(fā)愁了。但其實不然,排行居長的兩個皇子一個生得太晚,一個生得太早,先天皆有不足,都打不會吃飯起就要吃藥,堪稱一對難兄難弟。

    并且不止于此,元嫡所出本該是毫無疑問太子人選的大皇子尤其更慘些,因為他不但身子弱,據(jù)說腦子也有些——咳,愚鈍。

    關(guān)于這一點是沐元瑜有回?zé)o意中從滇寧王與滇寧王妃的談話中偷聽到的,大皇子幼時被天子護得十分嚴(yán)實,內(nèi)外只以為是因大皇子體弱,直到漸漸長成,大皇子作為最可能的太子人選,無可避免地受到各方矚目,即便是天子也無法把他如深閨少女般一直藏著,他腦子可能有那么點微恙的弱處終于暴露在了人前。

    關(guān)于這些事,滇寧王當(dāng)然比她更為清楚,沒有多問,只頷首道:“不錯?!?/br>
    張楨繼續(xù)道:“晚生位卑言輕,但既選為御史,食君之祿,當(dāng)分君之憂?;书L子現(xiàn)今已有十九,展眼便將弱冠,陛下不定立國本便罷,連開選秀擇皇長子妃都一直拖延,晚生座師楊閣老為此多次催促上奏,陛下只是回避此事,晚生情急,面君時附驥諫了幾句——”

    他倏然收住話頭,大約是下面懟皇帝的話不太好說,只是神色蕭然,嘆了口氣,“便惹怒了陛下。”

    滇寧王目光微閃,和聲道:“如此,世侄是為國盡心了,一時磨折,不必放在心上?!?/br>
    沐元瑜敏銳地察覺到:她爹換了稱呼。

    開始見都不要見人家,見面沒幾句話功夫,成“世侄”了。

    張楨是在官場里混的成年人,對此人際間的微妙變化更加敏感,面色當(dāng)即微微一振,忙道:“不敢當(dāng)王爺夸獎,都是晚生職責(zé)分內(nèi)之事。只恨晚生無能,終究沒能諫得陛下改變心意。”

    滇寧王問道:“依你看,是為何如此呢?”

    張楨道:“陛下只是咬定大皇子體弱,不宜過早成婚?!?/br>
    滇寧王沉吟不語。成婚跟體弱其實并不沖突,暫不圓房就是了,退一步說大皇子身邊不會少了伺候的人,他真想怎么樣,不說宮女了,拉個太監(jiān)都能成事,哪里是不娶妻能攔得住的。

    滇寧王再問:“本王久居南疆,不熟京中境況,四位皇子各是什么脾性,不知世侄可否為我分說?”

    張楨一怔,滇寧王這個問題是很直接了,等于要他點評皇子,雖則本朝言路寬松,茶樓酒肆里指點江山的大有人在,但他作為在朝官員,面對藩王又是另一回事,說話不能不慎重。

    他的猶豫不過片刻,很快便下了決定,既是來刷存在感的,焉能不拿出點干貨?他本籍江南,學(xué)成進京為官,生平所經(jīng)之地皆是富貴繁華,南疆這等偏遠地界在他心中比虎狼之地也差不了多少,不但窮山惡水,還遍地刁民,不找個后臺罩著如何混得下去。

    “晚生為官日淺,要說皇子們的脾性,著實是不很清楚,不過王爺動問,晚生不能不答,只可將聽到的一些閑語轉(zhuǎn)述,還請王爺見諒。”

    這是應(yīng)有之意,張楨要是敢一點鋪墊不做,大咧咧地直說“大皇子怎樣二皇子如何三皇子四皇子又如何”,滇寧王倒懶得搭理他了,這不但愣頭愣腦,而且一聽就是胡吹大氣,他一個外朝御史,上哪切身接觸大半時間養(yǎng)于深宮中的皇子們?

    張楨想了一想:“要說大皇子殿下,因他先天體弱,陛下極少讓他現(xiàn)于人前,連先生都是單獨命了翰林院一位飽學(xué)的童翰林進宮為他講習(xí),這位童老翰林學(xué)識淵博,性情敦厚,自成為皇子師之后,就心無旁騖,不再參與任何事體,只一心教授大皇子。據(jù)他對人夸贊,大皇子性善可親,品行仁厚?!?/br>
    滇寧王見客,沐元瑜能蹭著旁聽,但這個場合她不便隨意開口,枯坐了好一會兒,腰有點酸,忍不住悄悄動了動。

    滇寧王的目光忽然過來:“瑜兒,你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