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私下里的情況只有燕影內(nèi)部的人知道,報出去的演員表本來就是陳舟飾演蛇,陳舟本人更不可能把那些丟人的事主動出去四處宣揚。那記者其實也不大清楚實情,被他這么一糾正,反倒愣在了當場,本能地摸向了身側(cè)的手機。 “我的天,這么沉的書包——小穆同學,你到底是來演電影的還是來復(fù)習備考的?” 這一愣神的功夫就出了個空檔,其他頻道的記者立刻見縫插針地擠了進去——他們可不像天娛一樣必須護著那位陳公子,犯不上和一個半大的孩子作對。趁機打個圓場把話頭岔過去,還能博得個照顧后輩的好形象。 這年頭觀眾的眼睛可是越來越雪亮了。天娛是綜藝衛(wèi)視的老大哥,可要是老這么按照當年的一套糊弄觀眾,早晚是要自砸招牌的。 終于遇到了一個發(fā)現(xiàn)自己書包沉的,背著一整套王后雄進組的穆影帝眼中忽然泛起了熱淚,深情地抱住了少說也有十來斤的書包,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是來演電影的,但我也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br> 很多時候,走紅都是要靠機緣的。 這個時候的穆影帝還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沒有因為藝考狀元的名頭出名,沒有因為有機會去人民大會堂演話劇出名,而叫他猝不及防火起來的,居然是一張“我愛學習”的表情包。 就在他進組的當天晚上,除了天娛詭異地保持了沉默,早就憋壞了的官媒娛記紛紛湊熱鬧一樣,把新聞稿爭分奪秒地發(fā)了出去。 穆亭澈長得好看,又知道怎么找鏡頭,隨手拍出來的照片就是能當封面的硬照。國人的審美多半還是偏于含蓄的,少年的面部輪廓還沒來得及徹底長開,五官精致柔和得不帶半點鋒芒。眉梢乖巧溫順地垂著,眼里卻帶著清亮狡黠的干凈笑意。 簡直像是個剛從窩里探出頭的小狐貍,輕易就能被人拎著脖子抓起來,卻還是充滿了好奇地打量著外頭的世界。 被那一眼所莫名地蠱惑,有不少人都沒舍得關(guān)上頁面,點開了平時都懶得看一眼的官方新聞。 然后就意外地看到了那個長得不知道有多好看的少年含著淚抱緊書包,委委屈屈卻又一臉堅定地瞪著鏡頭,義正辭嚴地說出了“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單看下面一片笑到扶墻還不舍得出帖的回復(fù),就不難猜得出——只怕九成九的人都被這一句神來之筆給拉偏了重點,而且顯然再難拉的回來了。 跑偏的重點一路狂飆絕塵而去,仿佛就在一夜之間,自帶字幕的新版“我愛學習”表情包橫空出世。在穆影帝還全然無所察覺的時候,就以病毒般的傳播速度擴散到了祖國的大江南北。 看著屏幕上那個小家伙抱著書包一臉堅貞不屈的模樣,封林晚靠在椅子里,忍不住抿了抿唇,嘴角就勾起了個淡淡的弧度。 他不是有意不去聯(lián)系穆亭澈的,只是那天分開的太過倉促,加上明明是他把人家拉出去看醫(yī)生,卻連送回去都沒來得及,還叫小師弟帶著傷自己回了燕影。責任心向來極強的封師哥心里歉疚的要命,每次拿起手機都不好意思開口,這些天又確實忙的不可開交,就這么一直給拖到了現(xiàn)在。 ——小師弟還揉著右肩膀呢,也不知道傷好了沒有,那些個記者居然也沒一個想起來叫他先把書包放下。一個人跑到那么遠的鄉(xiāng)下去拍戲,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睡覺要睡哪里…… 放任著自己胡思亂想了一陣,手機的鬧鈴忽然響起,把他從亂糟糟的思緒里扯了出來。 打了個激靈猛地坐直身子,封林晚用力搓了搓臉頰,關(guān)上網(wǎng)頁重新打開文檔,端起杯子灌下了一大口咖啡。 之前交上去的臺本還是被駁回了,他必須要盡快再改出來才行。雖然明知道這根本就不該是主持人的工作,可既然臺領(lǐng)導交給了他,他也沒有推脫的權(quán)利——就算試著推脫過了,那些人也只會看著他冷笑,商量好似的問他一句“有時間跑出去演話劇,怎么自己臺里的工作就沒時間”。 他向來不擅長辯解,多說多錯,于是索性不說。 白天錄制了一天的節(jié)目,到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喝慣了的咖啡也沒了什么效果。封林晚敲出一支煙,剛想點燃,動作卻沒來由的遲疑了下來。 他忽然很想聽聽穆亭澈的聲音。 聽小師弟說他每天都要學到凌晨一兩點鐘,大概和自己也忙得不相上下,這種時候打個電話應(yīng)該不會吵醒他,正好還能替之前的事好好道個歉。 打定了主意,這幾天都壓得沉甸甸的心忽然就輕松了不少,甚至帶了些莫名期待的雀躍。封林晚摸過手機,打通了那個這幾天其實翻出來過不少次的電話,放松了身體向后靠進椅子里,把電話舉到了耳邊。 正要開口,聽見電話里的提示音,唇角的弧度卻忽然僵了下來。目光閃了閃,就安靜地黯淡了下去。 “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wù)區(qū),請稍后再試……” 作者有話要說: 鄉(xiāng),鄉(xiāng)下沒信號……(抱頭跑 第16章 劇本 月明星稀。 被困在小山村里的穆影帝也正舉著沒有信號的手機發(fā)愁。追悔莫及地自責著居然沒有下兩個游戲,也不知道這一周會有多難熬。 因為是小成本制作,也沒有像樣的攝影棚,劇組索性就直接在京郊找了個村子,晚上就借宿在村民的家里。組里的人都挺照顧這個自己背著書包跑過來的小家伙,給他單獨騰出來了一間小屋子,不算寬敞,卻好在清凈。美其名曰一切為了學習,充分給他制造一切利于學習的條件。 穆亭澈對此表示十分感動,并且很想一不小心把王后雄當柴火燒了。 雖然已經(jīng)挺晚了,卻還沒有就這么睡下的打算。無心學習的穆影帝從桌上一摞教輔里抽出劇本,借著燈光翻了幾頁。 電影講的是民國時期昆曲沒落的故事。 連家世世代代都以昆曲謀生,連老爺子的獨子昆生自幼體弱學不得昆曲,被娘跟祖母寵得頑劣調(diào)皮無法無天。主角林小乙父母雙亡一路流浪,恰巧餓昏在連家門前,連老爺子將其救起后發(fā)現(xiàn)天賦,欣喜不已,將一身本事傾囊傳授。奈何正逢京劇異軍突起昆曲式微,連家也陷入了不知何去何從的尷尬境地。 他要演的,就是這個連家的獨苗連昆生。 按照劇本的安排,他的人生路線其實已經(jīng)十分明朗——渾渾噩噩地嬉鬧度日,被師兄苦學打動而立志要學昆曲,替師兄去給生性暴戾的軍閥唱昆曲助興,而受人侮辱陷入消沉。在替連老爺子養(yǎng)老送終之后獨自離開,再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穆影帝捏著劇本在掌心敲了兩下,輕抿了下嘴,忍不住在心底里搖了搖頭。 不夠虐。 展致是個很好的編劇,所有的遺憾、無奈和苦求不得都展現(xiàn)在了劇本之中。主角林小乙一輩子為了昆曲而活,卻也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因為昆曲而離開。連家日漸落魄,師弟折了心志,師父郁郁而終。戲園子不少都被轉(zhuǎn)租給了京劇,軍閥混戰(zhàn)炮火四起,昆曲只是這場大浪淘沙中的一葉孤舟,什么都做不得。 故事很連貫,情緒很飽滿,立意很高遠。 但是不夠虐。 怎么把一部原本就資本充足的電影運作成商業(yè)片大賣特賣,穆亭澈當然一點都不了解??稍趺丛谝粋€捉襟見肘的局面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穆景卻要比展致內(nèi)行太多。 他進組晚了不少,劇情已經(jīng)拍了一部分,大改肯定是不行的。穆亭澈掏出筆沉吟了一陣,趴在桌子上對著劇本奮筆疾書,端詳一陣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推開門摸進了展致的屋子。 一宿通宵,劇本就被重新敲定了下來。 睡在一起的編劇和導演欣慰不已地拍著小師弟的兩邊肩膀,盛情地對他作出了改報戲文專業(yè)的熱情邀請,叫穆亭澈忽然就感覺到了nongnong的壓力。 家賊難防——以為把兄弟院校攔住就足夠,現(xiàn)在看來黎老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看著那個小家伙逃命似的匆匆離開,導演林安趴在老同學的肩上,欣慰地拍了拍展致的胳膊:“從哪兒挖出來這么個小怪物,告訴葛老準備好搶人沒有?” “這里沒有信號,回頭再說吧?!?/br> 展致無奈失笑,搖搖頭嘆了口氣:“我見他的時候,只知道他表演臺詞水準都相當出色,可沒想到他在編劇上也別出心裁?!?/br> “其實他這么一改,就把你的立意拉下來了些,多少顯得有些流于俗套了?!?/br> 放開了他的肩膀,林安若有所思地抱著胳膊,站直了望著面前的老友:“我有點兒好奇,你一向重視自己的劇本,這次怎么說改就改?” “因為他說得對——歸根結(jié)底,電影拍出來就是為了給人看的。一味追求立意高遠,結(jié)果觀眾不買賬,就和我們拍這部電影的初衷背道而馳了?!?/br> 迎上對方的目光,展致笑著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叫自己發(fā)愁了好幾年的癥結(jié)就這么迎刃而解:“只不過——這么多年下來,想辦法求我加戲添劇情的不少。拜托我提前把角色寫死的,他還真是第一個……” * 雖然資金有限,片場的布置卻毫不簡陋。 普通的農(nóng)家院被抹去了所有現(xiàn)代化的痕跡,工作人員忙碌地跑進跑出,正在為即將開始的下一場拍攝做著準備。 都知道編劇從學校里拉回來了個學生救場。穆亭澈才到了片場,就被不認生地拉去套上了一身雪白的長衫,手里還塞了一把同色的絹扇。還沒等進入狀態(tài),又被場務(wù)扯到了一棵少說也有兩人高的大榕樹下,面前還搭了一架搖搖欲墜的木頭梯子。 試了試那架梯子的結(jié)實程度,穆影帝就在心底把“毫不簡陋”四個字給狠狠地劃了下去。 “你放心,咱們的梯子未必結(jié)實,威亞肯定是沒問題的。你只管放心拍,肯定摔不著你。” 對于這個被展大編劇用幾乎是打水漂的片酬忽悠來的小家伙,工作人員無疑都報以了深切的關(guān)愛。安撫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把威亞替他系好,抱著他放在了嘎吱作響梯子上。 “多謝……” 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已經(jīng)日漸習慣了被人照顧的待遇。穆亭澈道了聲謝,扶著顫顫巍巍的梯子爬到了樹上,找到了目標枝條坐穩(wěn),朝下面輕輕點了點頭。 下頭嚴陣以待的工作人員迅速就位。飾演主角林小乙的楊帆回頭看了一眼導演,得到了可以開始的信號,就拎起裝滿水的沉重水桶,往門口的水缸走了過去。 還沒走幾步,一顆石子忽然朝著他飛過來,撲通一聲砸進了水桶里,濺起了些許冰涼的水花。 林小乙放下水桶,抹了把汗仰頭望過去,一眼看到了那個坐在光禿禿樹干上的少年。 劇組的錢不夠,在衣服上卻半點兒都不馬虎。那一身雪色長衫在慘淡的天色和嶙峋的枝干間顯得極為亮眼,更為亮眼的,卻無疑是那個穿著這一身衣服的人。 一身雪白的少年懶洋洋地倚在樹干上,一條腿從坐著的樹枝上垂下來,無聊又閑適地擺弄著一把絹扇,右手一上一下地拋著塊小石子。見到他望過來,忽然撐著樹干坐直身子,眼里就帶了些挑釁的嘲諷。 “小乙哥,學唱戲都夠苦的了,干嘛還要做這些雜事呢?” 楊帆怔怔望著他,眼里莫名的只剩了那一道雪色,一時竟失了神,忘了要接下去的臺詞。 說不上究竟是哪里來的扣人心弦——明明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叫他做來就像是帶了別樣的韻律。明明做出了一副頑劣的神情,那雙眼睛卻仍然是干凈純稚的,叫人本能地就想要縱著他寵著他,哪怕是被他作弄為難,也生不起半點兒的脾氣。 “卡!” 等了三秒也沒見著楊帆說臺詞,展致及時叫停了拍攝,快步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小楊,你得快點兒接臺詞,小師弟坐在上面快要掉下來了?!?/br> “對——對不起!” 這才從莫名的怔忡中回過神來,楊帆本能地打了個哆嗦,連忙站直身子道了句歉。卻又因為手忙腳亂沒能拿穩(wěn)水桶,一不留神就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了展大編劇的腳上。 “……” 快要掉下來的小師弟肅然起敬地看著樹下的動靜,扶著樹干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同情地朝下面招了招手:“展老師,我沒事,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來,您就別催楊哥了。” 作為如今的幾大熒屏小鮮rou之一,能在片場看到楊帆,其實是叫穆亭澈有些驚訝的。 和陳舟相比,楊帆的路顯然沒有他那么星光四溢——他不是專業(yè)表演系出身,因為被星探發(fā)掘陰差陽錯走上了演員的道路,在公司的提攜下接了幾部偶像劇??恐粡埧∧樅筒凰悴畹难菁家彩斋@了相當一票的粉絲,也算是走得順風順水。這樣一個處在上升期的小鮮rou會來接這種看起來就沒什么出路的文藝片,叫穆影帝對他的觀感也好了不少。 樹上的風景確實不錯,可惜就是風冷了點兒。穆亭澈悠閑地靠坐在樹上,看著下面楊帆手足無措地一迭聲賠禮道歉,展致又是頭痛又是哭笑不得地安撫著他的情緒,工作人員跑上來急匆匆更換場景重新打水,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了個和暖的清淺弧度。 他是真心喜歡這種感覺的。 短暫的兵荒馬亂之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軌。有了心理準備的楊帆表現(xiàn)比之前好了不少,順利地演出了一個因為初來乍到被師弟欺負的憨厚師兄。老老實實地被小師弟給捉弄得團團轉(zhuǎn),結(jié)果腳下一滑磕在水缸上,不小心撞破了額頭。 “誒,你——” 看到那個傻乎乎的師兄居然這樣都能摔倒,昆生下意識喊了一聲,腦海里卻又浮現(xiàn)出父親看著師兄時那樣欣慰慈愛的表情。 少年眼中的神色幾度變換,委屈,解氣,害怕,擔憂——終于還是小心翼翼地扶著樹干站起身,打算下去看看那個笨蛋師兄傷成了什么樣子。 冬日的樹枝原本就已經(jīng)干枯發(fā)脆,在他的動作下,那根樹枝忽然就發(fā)出了不祥的嘎吱響聲。他才試探著邁出一步,腳下的支撐忽然斷裂,整個人就跟著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 “卡!” 第一幕圓滿完成,林安滿意地喊了停,快步走了過去??粗ぷ魅藛T把被威亞吊著滴溜溜打轉(zhuǎn)的小家伙放下來,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很不錯——要不是你展老師信誓旦旦的和我說你就是個學生,我都要懷疑你這個小怪物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鉆出來的了?!?/br> 監(jiān)視器的屏幕很小,還看不出呈現(xiàn)在屏幕上的具體效果,但只看現(xiàn)場就知道絕不會差。展致也關(guān)心地湊了過來,幫著工作人員解開他身上的威亞,輕輕按了下他的后背:“傷怎么樣,都好全了沒有?還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展老師,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了傷的?” 穆亭澈活動著被綁的有些發(fā)僵的肩背,下意識答了一句,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展致卻只是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攬著他走向一旁的休息區(qū)。 “你封師兄一直不放心你,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你的情況。還說他沒來得及送你回來,怕你生他的氣,不好意思見你——今天帶你出去吃頓好的,算是接風宴。趁機給他回個電話吧,免得他那邊老是跟著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展月老:腳疼 _(:3」∠)_ 第17章 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