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jié)
傅云英點點頭,“這原是一把古琴,可惜已經(jīng)沒法彈了,請?zhí)K州的匠人重新補漆打磨,二哥你試試看?!?/br> “蘇州人精致,他們制的琴最好。” 傅云章含笑說,細(xì)看琴面,果然看到淡淡的栗殼色,這張琴顯然沉積了不少歲月。 他隨意撥弄琴弦,琴音錚錚,音質(zhì)悠揚。 “是張好琴。怎么想起送我這個?” 傅云英還沒答,傅云啟和袁三搶被子搶輸了,手腳并用爬過來,半跪在腳踏上,伸長手去摸古琴,輕哼一聲,委屈道:“云哥偏心,怎么沒有我的?” 一旁的袁三哈了一聲,把剝的落花生殼往傅云啟身上扔,“二哥的琴彈得好,當(dāng)然給二哥。你只會苕吃哈脹,還好意思伸手找云哥討東西?” 傅云啟回頭瞪他一眼,繼續(xù)朝傅云英撒嬌,眼巴巴看著她,“我的呢?” 傅云英失笑,從袖子里掏出一封大紅包塞給他,“不知道九哥想要什么,你自己去市集挑?!?/br> 傅云啟不大滿意,憑什么二哥能得一把古琴,他卻只能拿紅包? 但當(dāng)他倒出里頭的銀子,掂了掂重量后,心里的那一點點不痛快立馬不翼而飛,轉(zhuǎn)嗔為喜,回頭抓了一大把果子給傅云英,喜滋滋道:“云哥對我真好?!?/br> 二哥喜歡什么,家里只有英姐最清楚,所以英姐送二哥古琴。他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英姐就送他銀子,讓他買自己喜歡的,多貼心! 見錢眼開,說的就是他了。 袁三酸溜溜道:“這是老大給你娶媳婦的錢,你可得收好了,別大手大腳。” 傅云英一笑,又拿出一封紅包,遞給袁三。 袁三喜不自禁,丟開落花生,一把接過紅包收好。 傅云啟嗤了一聲。 傅四老爺喝得微醺,也湊熱鬧,“英姐,我的呢?” 袁三以為他叫的是應(yīng)解,沒有在意,和傅云啟為傅云英更喜歡他們中的哪一個小聲對罵。 “當(dāng)然少不了四叔的。” 傅云英道,奉上一份最大的紅包。 傅四老爺接過紅包,拿在手里掂了掂,眉眼含笑,不錯不錯,侄女孝順,知道他喜歡真金白銀。 傅云英還道:“給四叔裁了幾身衣裳,都是照著蘇州府最時興的樣式做的,京城這邊的人還沒有見過?!?/br> 傅四老爺更高興了,連連點頭,等著穿新衣。 傍晚,宮里來人,賜下精致果品菜肴若干,金銀綢緞若干,文具書冊若干。 宣旨的人是吉祥,他笑呵呵道:“您倒是會躲懶,萬歲爺今天一直在念叨您。奴看您府上也沒多少人,怪冷清的,不如往宮里走一趟如何?” 傅云英面色不變,拿傅四老爺當(dāng)擋箭牌,道:“家叔年老,不忍留他一人守歲?!?/br> 會試在年后,廣東那邊已經(jīng)派御史去調(diào)查了,朝中暫時沒有其他事。 這幾天她要休假,無事絕不進(jìn)宮。 “大人孝順,那奴就不強求了?!?/br> 吉祥告辭要走,看傅家席面上有不少湖廣的菜,找她討了幾壇腌菜,這才告辭回宮。 回到宮里,朱和昶問傅云英為什么沒來。 吉祥躬身道:“回萬歲爺,傅大人誠孝,不忍拋下家中長輩?!?/br> 朱和昶有些失望。 今天宮中大宴,孔皇后和趙賢妃因為一點小事起了口角,當(dāng)著宗室和文武大臣的面,他自然要偏袒皇后,但趙賢妃其實也沒什么錯。 宴席散后,他安慰趙賢妃,剛把她哄好了,孔皇后那邊又吃起飛醋。 老爹跑到四川去了,不在京中。 宮里很熱鬧,觥籌交錯,笑語喧嘩。 身邊到處都是人,可朱和昶仍然覺得有點寂寞,想找云哥說說話,云哥卻不肯來。 不來也好,他不喜歡這種場合,硬要他來,他吃也吃不香,而且席上所有官員都要獻(xiàn)詩,他最討厭寫詩了。 吉祥察言觀色,見朱和昶悶悶不樂,眼珠一轉(zhuǎn),道:“傅大人心里時刻都記掛著萬歲爺,擔(dān)心您思鄉(xiāng),特地囑咐奴帶了些腌菜進(jìn)宮,雖說東西平常,上不得臺面,卻是家鄉(xiāng)的土物?!?/br> 朱和昶聞言,哈哈大笑,一擺手,道:“讓內(nèi)庖拿去,做一道腌菜白rou,一道燒冬筍,把宮里的rou留一些,給云哥送去?!?/br> 宮里每年祭祀用的rou之后都會分給眾位大臣,雖然不好吃,卻是一份殊榮。 吉祥應(yīng)喏。 朱和昶忽然想起云哥要成親的事,問吉祥,“出宮的事預(yù)備妥當(dāng)了?” 吉祥道:“萬歲爺,都辦妥了,不會驚動閣老們?!?/br> 朱和昶點點頭。 驚動了也不要緊,他可以順路給王閣老幾人拜年,把事情敷衍過去。 …… 吃吃喝喝,外邊天色漸漸暗下來。 餃子煮好了,送到屋中,一人一大碗,餃子湯是紅棗雞湯,清香鮮美。 吃完餃子,傅四老爺挨著床欄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偶爾被爆竹聲驚醒,抹把臉清醒過來,不一會兒又迷糊了。 傅云啟和袁三在玩骰子,吆五喝六,袍角扎進(jìn)腰帶里,袖子挽得高高的,暫時不分勝負(fù)。 傅云章和傅云英要安靜得多,兩人對坐棋桌兩側(cè),一盤棋才下了一半。 傅云英執(zhí)黑子,傅云章執(zhí)白子。 兩人這會兒都沒有太強的勝負(fù)心,纖長的手指挾著一枚枚棋子落下,清脆的落子聲和炭火畢剝?nèi)紵穆曇艋煸谝粔K兒,屋外大雪撲撲簌簌,冷得刺骨。 傅云章抬起眼簾,看一眼傅云英,輕聲問:“明天走?” 傅云英盯著棋盤,落下一子,輕輕嗯一聲。 傅云章目光落在她低頭思考時微微顫動的卷翹眼睫上,“其實可以大辦的?!?/br> 只要她想,有的是法子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 傅云英端起茶杯吃茶,笑著搖搖頭,“二哥,我不在乎那些?!?/br> 她和霍明錦不需要用十里紅妝來證明什么,他們彼此喜歡,想攜手共度一生,最親近的家人愿意祝福他們,這就夠了。 而且現(xiàn)在她還不能暴露身份,大辦的話可能會露馬腳。 就算萬無一失,她也嫌折騰。 反正又不缺禮錢。 傅云章收回視線,垂眸,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 熬到半夜,寂靜的暗夜中,從鐘樓方向緩緩傳來肅穆的鐘聲,緊接著,如水波緩緩蕩開,四面八方次第響起悠揚的磬音,整座四方城,從北到南,由東至西,每一個角落,都沉浸在新年的鐘磬聲中。 間壁爆竹炸響,安靜的小巷霎時歡騰熱鬧起來,家家戶戶燃起爆竹,煙花騰空,火樹銀花,恍如白晝。 傅云英放下手中棋子,側(cè)耳細(xì)聽鐘磬余音,望一眼窗外靜靜飄落的雪花,拱手給傅云章拜年:“二哥,新年吉祥,歲歲平安?!?/br> 傅云章眉眼微彎,抬手拍拍她發(fā)頂。 “事事如意。” 頓了一下,嘴角翹起,小聲道: “比翼雙飛,白頭到老?!?/br> 一字一字,仿佛有千鈞重。 傅云英怔了片刻,明白過來他在說什么,沒有忸怩,笑著應(yīng)了。 互相拜過年,各自睡下。 翌日,天還沒亮,傅云英便起來了。 侍女燃起幾支兒臂粗的紅燭,挪到鏡臺前,為她梳妝。 紅燭熊熊燃燒,滿頭如瀑青絲垂下,燈下發(fā)絲光澤亮麗,濃密如云。 鬢發(fā)烏黑,愈發(fā)襯得臉頰細(xì)膩潔白,膚若凝脂。 她望著銅鏡中的女子,竟覺得有些陌生。 自進(jìn)了書院之后,她沒再穿過女裝。 侍女問她想梳什么發(fā)髻。 牡丹髻,芙蓉髻,燕尾髻,荷花髻…… 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笑了笑,選了個最簡單的小垂髻。 傅粉、抹胭脂、畫眉、描斜紅、涂唇脂,換上紅地織金滿池嬌織繡紋緞襖,泥金四季花緞馬面裙,外面一件對襟飛鳥絹直領(lǐng)披風(fēng)。 她扣好玉帶扣,站在鏡臺前,試著走了兩步。 覺得有些別扭。 習(xí)慣了穿寬袍大袖衣,突然穿上女裝,走路的姿勢一時還改不過來,不知道該怎么邁步。 扭頭想叫侍女幫她把鬢邊的簪釵取下來,卻見侍女都呆呆地望著自己。 她淡淡一笑,“怎么,是不是太怪了?” 一開口,聲音清朗,姿態(tài)大方,又成了平時的傅大人。 兩名侍女反應(yīng)過來,忙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小聲道:“公子……不,娘子容色傾城,我們這是看呆了!” 公子平時是男裝打扮,風(fēng)儀出塵,俊美名聲傳遍京師,如今改穿女裝,只略略一打扮,如吹去蒙在明珠上的灰塵,慢慢透出里頭光華流轉(zhuǎn)、驚艷世人的好顏色,玉骨冰肌,綠鬢朱顏,眼顰秋水,云發(fā)豐艷,登時平添幾分婉轉(zhuǎn)明媚,容色清麗,姿若仙姝。 讓人不敢直視,又實在舍不得挪開眼睛。 尤其是公子的一雙美眸,仍然清亮有神,明若秋水,眼波流轉(zhuǎn)之處,真真是說不出的動人。 傅云英笑笑,摘下累贅的鍍金簪子、累絲嵌寶對釵,只戴一對金玉梅花,簪一枝素面玉簪。 再看鏡子,她覺得順眼多了。 侍女欲言又止,想勸她多戴幾枝簪釵,但看她鬢發(fā)又黑又濃,其實用不著太多裝飾,只戴一枝玉簪,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