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一個巴掌,一個甜棗。 朱和昶并不想和群臣鬧得太僵,剛極易折,他雖是皇帝,但皇帝也只是凡人,不可能一個人治理好國家,需要大臣們的輔佐。 而且現(xiàn)在皇權(quán)旁落,從先帝駕崩,到他入宮,內(nèi)閣牢牢把控朝政,事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國朝的運作并不需要他這個新君樣樣過問,他現(xiàn)在還只是空有帝位而已。 君臣博弈,看起來君是主導者,其實不然。 朱和昶目前還只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得先努力站穩(wěn)腳跟,再去想其他的事。 首先,他和老臣們鬧鬧小脾氣。 然后安撫老臣,同時大肆封賞自己的心腹,把他們安插進朝堂之中。 接著,他按著傅云英搜集的名單,寬恕因沈敬德謀反一案而遭到株連的官員和他們的家人。 沒罪的,官復原職。 罪過不大不小的,打發(fā)到地方去思過。 罪過不好輕饒的,也不砍頭,按照律法,該怎么處置怎么處置。 還命人好生收斂沈介溪夫婦的尸首,厚葬夫妻二人。 這表示他不會再計較沈黨官員結(jié)黨營私之事。 長達數(shù)月籠罩在京師官員和老百姓頭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換天了,終于能喘口氣了。 一時之間,朝廷一片歌功頌德之聲。 接著,朱和昶找傅云英求教,要怎么穩(wěn)住霍明錦。 霍明錦行事沒有章法,正因為如此,大家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攪亂一池春水,鬧得人心惶惶后,他倒是清靜了,躲到一邊,穩(wěn)坐釣魚臺。 “我聽說你和霍明錦交情好,你幫我探探他的意思?” 乾清宮西暖閣里,朱和昶往后靠坐在炕沿上,問傅云英。 南廡燒毀的宮殿還沒有修整好,大臣們建議朱和昶搬到西苑去。 他表示現(xiàn)在國庫緊張,不必撥款另修宮殿,他不嫌棄乾清宮,挪到西暖閣住就行,等南廡修好了,再搬回去。 禮部官員和工部官員自然又是一番溜須拍馬,一個個哭天抹淚,“皇上勤儉愛民,臣等慚愧!” 嘴里奉承朱和昶,暗地里卻可惜:少了個撈油水的機會。 西暖閣也是金磚鋪地,殿中陳設(shè)奢華,天底下最珍貴稀罕的珍寶,都在此了。殿內(nèi)殿外所有木質(zhì)結(jié)構(gòu)都是金絲楠木,不熏香,也能聞到空氣中一股濃郁的香氣。 吉祥蹲在一旁剝核桃,手里拿了個鉗子,手指一捏,咔嚓咔嚓響。 傅云英想了想,不答反問:“您有什么打算?” 朱和昶抓起碗里的核桃仁吃,思考半晌后,認真道:“我能順利登基,離不開霍指揮使的支持,沒有他,未必能選中我。我現(xiàn)在根基不穩(wěn),自然要重用他,可我摸不清他的脾氣?!?/br> 說完話,他揮揮手。 吉祥會意,放下一簍子核桃,躬身退出去,門外其他侍立的小太監(jiān)也都跟著走遠。 朱和昶坐直身子,招呼傅云英也坐下,“你過來,他們都守在外面,別人進不來的?!?/br> 傅云英走過去,沒按他說的坐到炕上,找了張小杌子坐了。 朱和昶找出一份折子遞給她,“霍指揮使上疏,要辭去指揮使一職?!?/br> 傅云英接過折子細看,霍明錦的筆跡她已經(jīng)記住了,確實是他親筆寫的折子。 朱和昶想不明白,輕聲問:“霍指揮使為什么要辭去指揮使一職?” 他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我爹說他深不可測,至少十年之內(nèi)都不能動他,一定得穩(wěn)住他……他現(xiàn)在不做指揮使了,是不是在試探我?” 傅云英合上折子,垂目答:“皇上,霍指揮使知曉兵事,乃將帥之才,平生所愿,守一方疆土,志不在朝堂?!?/br> 其實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霍明錦擔任指揮使期間,深切感受到錦衣衛(wèi)對朝臣們的威懾力,從長遠來說,這并不是好事。 之前曾有一位皇帝認識到這一點,裁撤了錦衣衛(wèi),但后來為了壓制閹黨,平衡朝堂,又不得不恢復舊制。 錦衣衛(wèi)和閹黨一樣,都是跳出朝堂之外的非法手段,有用,也有毒。 猶如飲鴆止渴,貽害無窮。 但現(xiàn)在一下子把錦衣衛(wèi)給裁了,也不可能,只能徐徐圖之。 而且錦衣衛(wèi)指揮使看似風光,實則朝不保夕,等在位者覺得他沒有利用價值了,勢必將其推出去平息朝臣們的怒火。 霍明錦可不會坐以待斃。 朱和昶皺眉斟酌片刻,緩緩道:“正好兵部尚書一職空缺,塞外最近又不太平,遼東那邊衛(wèi)奴蠢蠢欲動,徐鼎屢次上疏要兵要糧,霍指揮使既然通軍事,那就運作一番,由他繼任兵部尚書,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總督山陜軍務(wù),巡行邊塞?!?/br> 說完,他加了一句,“老爹還說要加封霍明錦為太子太保,賜玉帶,霍明錦自己推辭了?!?/br> 傅云英不動聲色。 那以后霍明錦就是督師了? 她知道這一切都在霍明錦的計劃之內(nèi),他這個人是危險的,所處的位子也危險,又出奇的淡然,鎮(zhèn)定自若,不知楚王私底下和他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 他不在乎誰當皇帝,他可以扶持朱和昶登基,也可以把他拽下來。 只要他想。 “那皇上還想要微臣試探什么?”她問。 朱和昶看她一眼,老實道:“也不用試探什么,我只想知道他的態(tài)度。” 傅云英答應下來。 不一會兒,到了傳膳的時候,朱和昶留她一起用膳。 她推辭不受。 “等等,我……”朱和昶啊呀一聲,叫住告退出去的她,這時候送午膳的太監(jiān)都進來了,他改口道,“朕忘了告訴你,給你找了個差事?!?/br> 什么差事? 傅云英一臉疑惑。 等她拿到吉祥送到她面前的圣旨,嘴角抽動了兩下。 朱和昶才剛登基,不懂朝政之事,每天需要抽出兩個時辰聽老師講經(jīng),這些老師呢,自然就由朝中大臣兼任。 傅云英也兼任了,她得給朱和昶當老師。 另外朱和昶下令翰林院編撰典籍,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就算了,還給她一個東宮的職位…… 朱和昶還沒納妃,哪里來的東宮! 還真是給她找了不少差事。 她只得轉(zhuǎn)回去。 朱和昶正吃飯,看她折返回來,笑了笑,朝她招手,“陪朕一道用膳,有你愛吃的玉筍蕨菜?!?/br> 兩人在江城書院同住一個院子,他時常去傅云英那兒蹭飯吃——把王府廚子精心準備的飯菜挪到傅云英房里,和袁三、傅云啟一起搶位子的蹭法,自然知道她愛吃什么。 傅云英拱手道:“皇上,其他的也就罷了,這東宮博士一職……” 不等她說完話,朱和昶道:“原來是為了這個,這沒什么,先把你定下來再說。你放心,其他大臣也有兼任東宮屬官的,只是個虛銜?!?/br> 見他主意已定,傅云英便不多說了。 收好圣旨正要走,朱和昶又嘀咕了一句:“給你賜了蟒袍,升官的事只能低調(diào)一點,大理丞才正五品,是不是品階太低了?” 傅云英趕緊拔腳退出去。 她走得干脆,還在琢磨著給她身上再安一個職位的朱和昶只得作罷。 算了,別把云哥累壞了。 …… 傅家已經(jīng)舉家搬遷至西城長街的新宅子里。 同僚們攛掇她辦喬遷酒,她以事務(wù)繁多,家中沒有主婦cao持內(nèi)務(wù)為由敷衍過去了。 剛剛升官的那幾位大臣最近家中正好有嫁娶之喜,那根本不是辦喜事,而是送禮大會。天南海北的禮物如流水一樣,把幾家仆人忙了個半死不活。 當天賓客乘坐的馬車把巷子給堵嚴實了,引發(fā)整個半城交通堵塞。 后來出動兵馬司,才把道路打通。 第二天就有人彈劾那幾名官員,朱和昶沒有搭理。 傅云英可不想被那些急于成名胡亂咬人的御史抓到把柄。 雖然咬不疼她,但她嫌麻煩,而且實在忙,暫時不想和御史撕破臉皮。 她回到家中,今天休沐,傅云章在家,她本來也在家里,是臨時被朱和昶叫進宮的。 門房告訴她,家中來了貴客,傅四老爺和傅云章在前廳陪貴客吃茶。 貴客? 傅云英走過抄手游廊,看到等在外邊的隨從,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腰間佩刀閃著寒光。 那貴客的身份不用猜了。 地下一抬抬箱籠堆疊,把大照壁都遮住了,旁邊一擔擔抬盒,果蔬三牲、柴米綢緞,當真是應有盡有。 是霍明錦送的禮物。 天氣慢慢涼下來了,不過白天還是悶熱。 她先回房換了身家常衣裳,一件天青色交領(lǐng)道袍,取了網(wǎng)巾,以錦緞束發(fā)。 出了院子,王大郎過來說,傅四老爺和貴客談得很投機,挪到他的院子那邊吃酒去了。 她沒過去打擾他們,自己在房里吃飯,飯后看了會書,估摸著外邊應該談得差不多了,才找到傅四老爺?shù)脑鹤印?/br> 院墻另一頭時不時傳出傅四老爺豪爽的笑聲,霍明錦的聲音低沉渾厚,沒聽見他笑,不過說話的時候似乎帶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