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一進傅家門,他立刻扣住傅云章的手,“你得小心,沈家看上你了!” 傅云英皺起眉,“先生從哪里聽來的?” 姚文達喘了幾口氣,“我聽王閣老說的,沈家趕著嫁女,這些天沈家的人都在打聽京中還未成家或是沒了老婆的年輕清要官?!?/br> 他指一指傅云章,“你小子是湖廣人,生得又這么像模像樣的……”說到這一句他翻了個白眼,接著道,“沈家可不就相中你了!” “太子剛辦完喪事,沈家怎么能嫁娶?” 傅云章沒有慌亂,問了一句。 姚文達叉著腰,說:“先把親事定下,都是當(dāng)官的人,誰敢悔親?” 平民百姓悔親是常有的事,或嫌對方家道中落,或哪一方突生疾病,或兩家結(jié)仇。體面的官宦世家可不敢說悔親就悔親,輕則被人譏諷嫌貧愛富,重則被同僚懷疑排擠,于官途和子女姻親之事都有影響。 沈家是世人矚目的望族,誰和沈家女兒定親之后再悔婚,會被世人恥笑的。 “二哥不答應(yīng),他們還能強迫我們和他們家定親不成?我們不娶他們家姑娘!給我們做妾也不要?!?/br> 一旁的袁三嘀咕了幾句。 姚文達瞪他一眼,這小子哪里鉆出來的? “不妨事,我有應(yīng)對之法?!备翟普缕届o道。 “還有你!” 見傅云章神情淡然,姚文達知道他肯定有辦法推掉這個親事,別看他平時笑得比誰都好看,其實一肚子壞水。他喘口氣,指頭往傅云英臉上一點,差點要戳進她眼睛里去,“你雖然不是進士,大小也是個官,名聲又好聽,剛好也是湖廣的,沈家有好幾個沒出嫁的庶孫女,你也得防著點?!?/br> 傅云英哭笑不得,沈家門第高,他們家的女兒不愁嫁,怎么突然就跟嫁不出去了一樣非要從他們家挑女婿? 而且誰不知道她和霍明錦走得近,沈家再怎么急,也不會相中她吧? 姚文達也說不出所以然,壓低聲音說:“可能是沈閣老覺得自己不行了,急著安排后事。” 沈介溪現(xiàn)在進退兩難,朝臣們都在等,看是皇上先朝他發(fā)難,還是他先施展手段壓制皇上。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沈介溪騎虎難下。 送走姚文達,傅云章沉吟片刻,對傅云英道:“兩種可能。一,沈閣老故意用這種辦法掩人耳目,讓世人以為他怕了。二,沈家要有大動作?!?/br> 這事應(yīng)該不是沈介溪授意的,他當(dāng)了一輩子的權(quán)臣,老年風(fēng)光無限,舍不下面子服軟。 因為一旦他服軟,對他的報復(fù)將會越狠。 袁三出去打聽,晚上回到家中,說:“這事好像是真的,聽說閣老夫人病了,覺得自己熬不過今年,才急著給孫女們定親。沈大公子不同意,拗不過閣老夫人,只能讓人放出風(fēng)聲。” 傅云章和傅云英對望一眼。 難怪會把主意打到他們二人頭上,閣老夫人趙氏是趙師爺?shù)闹杜蛯W(xué)生,算是他們倆的同門。趙氏是內(nèi)宅婦,又年老,挑孫女婿的時候自然不會管朝堂上的紛爭。 又或者,這也是一種迂回之法,嫁給沈黨之外的人,才能保證孫女們的平安。 趙師爺那年和趙叔琬一家人一起上京,之后為了趙叔琬的親事,他們又輾轉(zhuǎn)去了山東。 傅云英常和趙師爺寫信。他居無定所,行蹤莫測,一會兒在南,一會兒在北。過年的時候給她寫信,找她討幾張畫,信上說他在浙江游歷。 他從沒提起昔日的學(xué)生趙氏。 “我的事好辦,你得小心?!备翟普露诟翟朴?,“如果沈家的人請內(nèi)閣大臣說親,你有什么法子推掉親事?” 她唇角微翹,笑著道:“二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br> 第二天,她剛到大理寺,評事們就紛紛打趣她,“最近看你紅光滿面的,果然要有喜事登門?!?/br> 在他們看來,沈家一時半會落敗不了,因為太子妃肚子里還有個太孫。和沈家的孫女結(jié)親,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 傅云英笑笑不說話。 不一會兒,趙弼身邊的小吏過來找她,“少卿找你?!?/br> 她以為趙弼要問卷宗的事,收拾好文書,抱著匣子過去。 到了他辦公的地方,還沒進房,聽見里頭傳出說話聲。 其中一道聲線低沉冰冷,有些熟悉。 快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在里面說話的是霍明錦。 原來他平時說話是這樣的口氣,帶了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第117章 春耕 傅云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霍明錦和趙弼在談公事,聽二人說話的語氣,像是很生疏似的,這里畢竟是大理寺,要防備隔墻有耳。 片刻后,趙弼的隨從請傅云英進去。 她往里走,發(fā)現(xiàn)屋里只有趙弼一個人,霍明錦可能從側(cè)門出去了。 趙弼坐在書案前,頭也不抬,道:“錦衣衛(wèi)要查以往所有和沈黨有關(guān)的卷宗,那些卷宗是按各司存放的,得一個個找,這個你擅長,也只有你耐得住性子,你去辦。” 她應(yīng)喏。 趙弼想起一事,書寫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聽說你們家要和沈家結(jié)親?” 這種八卦向來流傳最快,連趙弼都聽說了。 傅云英淡淡道:“不知大人從何處聽來的傳聞?下官倒是不知道這事?!?/br> 趙弼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沈家現(xiàn)在還沒露出落敗之相,要是傅云真的動心了,二爺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僅撈不著人,還得眼睜睜看他娶沈家的孫女,真是慪也要慪個半死。 他不娶,他那個堂兄娶也不行,二爺不能和沈家人做親戚! 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趙弼忽然熱情起來,道:“你那個在刑部任主事的二堂兄還未娶親?他都快三十了吧?我倒是有幾門好親事,就看你二堂兄愿不愿意?!?/br> 為什么大家都熱衷于做媒? 傅云英婉拒道:“勞少卿大人記掛,我二哥早年曾跟隨張道長修道,張道長說他命理特殊,不宜早娶,得過了三十歲才行?!?/br> 張道長曾在宮中供奉,京師的達官貴人都認(rèn)為他是得道高人,他說的話沒人敢當(dāng)眾質(zhì)疑。 果然,趙弼聽她都把張道長抬出來了,只得打消立刻把傅云章給定下來的念頭。 見他沒其他吩咐,傅云英退了出來。去大理寺正那里討來鑰匙,去庫房找卷宗。 石正和另外兩個人幫她打下手,堆放卷宗的地方陰冷干燥,光線昏暗,空氣里一股淡淡的腐敗味道。 她找到卷宗,標(biāo)上標(biāo)記,遞給身后的石正。 這么一列列找下去,房里很安靜,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響恍如春夜細雨。 “今天就這些,明天……” 她轉(zhuǎn)身,把手上剛翻出來的卷宗壓到石正懷里那一摞堆得高高書卷上,一愣。 石正哪有這么高,手臂也沒有這么壯實,也不會在手腕上套皮質(zhì)臂鞲。 她抬起頭,看到微帶淺青胡茬的下巴,然后是筆挺的鼻梁,幽黑的雙眸,劍眉星目,輪廓分明。 竟是霍明錦。 原來他剛才沒走。 “你……” 她飛快掃一眼左右,沒看到石正他們的身影,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墻一樣,光線都被他遮住了。 霍明錦嘴角微翹,晃了晃懷里一大摞卷宗,“過來取這個?!?/br> 這樣的小事,哪里至于要他霍二爺親自來辦。 也不知他在屋里待了多久,她剛才專心翻找卷宗,根本沒注意到身邊的人換了一個。 傅云英垂目道:“這只是山東司的卷宗,全部找齊得半個月。” 霍明錦嗯了一聲,看著她,說:“我得走了,明天李昌過來取其他的?!?/br> 嘴里說著要走的話,卻站著一動不動。 傅云英疑惑地抬眼看他。 這一個抬眼的動作,和上輩子坐在秋千上抬眼看他時一模一樣。 霍明錦一笑,這才轉(zhuǎn)身大踏步出去。背影逆著光,當(dāng)真是高大。 傅云英目送他出去,覺得他剛才似乎心情很好。 一直到下午放衙回家的路上,馬車出了宮門,她才猛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覺稱呼他為你,而不是以前的敬稱您。 也就一個稱呼而已,而且還是驚訝之下脫口而出的…… 馬車剛拐到大街上,忽然晃蕩了兩下,停了下來。 傅云章皺眉,掀開車簾往外看。 喬嘉在外面道:“公子,是沈家的人?!?/br> 沈家管家等在路邊,送上拜帖,請傅云章過府一敘,帖子是閣老夫人趙氏的。 傅云英要起來,傅云章按住她的手,淡然道:“無事,總要走一遭,我去沈家一趟,回家等我。” 他下了馬車。 那邊沈家的人倒也客氣,請他上另一輛馬車,又拱手請傅云英一道去。 傅云章道:“舍弟就不必了?!?/br> 沈家仆從沒有強求,護送馬車遠去。 傅云英回到家中,讓袁三和家中護衛(wèi)去沈家外邊等著,趙氏在宮門前請走傅云章,料想不會為難他,不過她還是不放心。 她沒吃晚飯,坐在正堂一邊看書一邊等,天色昏暗,王大郎進屋點起蠟燭。 這時,門外傳來車馬響動,傅云英拋下書,迎了出去。 蓮殼他們簇?fù)碇翟普峦镒?,他神色如常,一身寬大的圓領(lǐng)官袍,身姿仿佛比以前瘦削了些,看她迎出來,微笑道:“沒事了,以后沈家不會想和我們家結(jié)親的?!?/br> 進了正堂,看到桌旁倒扣的書和一盞殘茶,轉(zhuǎn)頭問她:“還沒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