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傅云英揚揚眉,“二哥,是你自己說的,要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不能隱瞞?!?/br> “是,我的五meimei?!?/br> 傅云章道,笑著走了。 ※ 傅云英病倒,韓氏愧疚又心疼,從早到晚陪在房里,端茶遞水的事不讓丫頭插手,樣樣親力親為。 如此過了兩天,幾劑藥吃下去,傅云英基本痊愈,頭不暈了,也不發(fā)熱了,想起傅云啟也還病著,道:“娘,我好得差不多了,你去九哥那邊照看他吧。” 小吳氏仍然沒有返家。大吳氏和盧氏覺得這是個讓韓氏和傅云啟親近起來的好機(jī)會,故意躲開,傅云啟的事都交給韓氏料理。 韓氏搖搖頭,看一眼房里沒有外人,彎下腰,附耳過去道:“你傻呀,你才是我閨女,娘哪能丟開你不管跑去照料別人?而且啟哥只是臉上長疹子,不痛不癢的,不需要別人照顧。好幾個丫頭天天圍著他打轉(zhuǎn)呢。”說到這她嗤笑一聲,哈哈笑,“啟哥比你嬌氣多了,這么些天不出門,偶爾丫頭攙著他到房廊底下走一走,臉上非得罩一層紗擋風(fēng)?!?/br> 說了一會兒閑話,芳?xì)q走進(jìn)來道:“月姐和桂姐來了?!?/br> 傅云英把她叫到跟前,讓她張開手掌。 “沒事,我都好了,就頭一天有一點點疼。” 芳?xì)q攤開手掌給她看幾眼,收回手,笑著說。 傅云英生病好幾天竟然沒人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照顧不周。傅四老爺找孫先生借來戒尺,養(yǎng)娘和房里的丫頭都受了罰。管家娘子一個挨一個打手心,大丫頭芳?xì)q和養(yǎng)娘張嫂子多罰了半個月的月錢。 傅四老爺覺得傅云英身邊的人不夠細(xì)心,罰了人不算,另添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 芳?xì)q,朱炎,秋實,北陸,春夏秋冬湊齊了。 幾個丫頭睡一間房,所以屋子暫時夠用。不過傅月、傅桂那邊也添了丫頭服侍,傅云啟和傅云泰當(dāng)然不能落下,內(nèi)院一下子多了七八個人,陡然顯得擁擠起來。 傅四老爺念叨著想把隔壁的宅子買下來,或者搬到西大街去,大吳氏想也不想,堅決反對搬家。 搬家不大可能,不過家里確實快住不下了。等傅云啟和傅云泰娶親,總不能讓兄弟妯娌住一塊??上Ц舯谝彩歉导胰?,不愿意賣宅子。 傅月和傅桂踏進(jìn)門檻。身后的丫頭一人抱著一只黑漆大攢盒,放到起居內(nèi)室的柳木圓桌上,揭開來看,琳瑯滿目各樣咸甜果子,云片糕、五福餅、福橘餅、松花餅、冰糖麻餅、桃門棗、翠玉豆糕,栗子、杏仁、榛子、鮮菱角,一大盒齁甜的龍須酥糖。 傅云英請兩個jiejie坐下,推韓氏出去,大吳氏和盧氏在那邊看著,不能太冷落傅云啟。 韓氏笑著和兩個侄女打了個招呼,帶上針線笸籮,往傅云啟院子的方向去了。 芳?xì)q和朱炎斟酸梅湯給眾人飲。夏天大家都沒什么胃口,不敢吃太多茶。 傅桂坐在鼓凳上剝花生,剝開外殼,細(xì)細(xì)吹去粉紅花生衣,攢夠一盤花生米,往傅云英跟前推,她養(yǎng)在大吳氏膝下,習(xí)慣做這些伺候長輩的小事,“英姐,你病好了以后是不是要去武昌府?” 傅云英拈起花生米吃,道:“老后日啟程?!?/br> 她已經(jīng)康復(fù),傅四老爺和傅云章吩咐下人準(zhǔn)備船只,說好老后日清晨出發(fā)。傅四老爺是過去談生意的,傅云章托人從南邊挖了幾位繅絲手藝高超的工匠,人已經(jīng)到武昌府了,攏共四個人,傅云章分出一個給傅四老爺。傅四老爺喜出望外,說起繅絲,還是江南匠人熟練。 “我也想去武昌府玩?!备倒鹨荒樝蛲吧洗稳サ臅r候我還小,娘抱著我不準(zhǔn)我下地,就在江邊轉(zhuǎn)了一圈,什么都沒看到。” 她搖搖傅月的胳膊,“你想不想去?” 專心吃果子的傅月啊了一聲,茫然道:“隨便,去不去都成?!?/br> 傅云英想了想,笑了一下:“四jiejie真想去,可以去問問四叔和四嬸。我和四叔不同路,到武昌府下船后就分開走。” 不知道傅云章到底要帶她去哪兒,神神秘秘的,口風(fēng)很緊。傅四老爺肯定知道,傅云章先征求他的同意再和她說的,不過他不肯說。 傅桂聽明白了,二少爺和英姐去的地方和四叔去的地方不一樣。 “月姐,你去問問四叔?!彼龏Z下傅月手里的云片糕,“武昌府的脂粉鋪子和銀器鋪比縣里的大多了,賣什么的都有,知縣娘子搽的桂粉就是在武昌府買的?!?/br> 傅月正跟著婆子學(xué)梳妝打扮,聞言有些意動,“行,一會兒我去求我爹,帶我們一起去武昌府?!?/br> 傅桂嘻嘻笑,“要是四叔不肯,你就撒撒嬌,別不好意思?!?/br> 傅月抿嘴一笑。 ※ 夜里韓氏回房時,唉聲嘆氣。 “怎么了?”傅云英拿起小銀剪子剪燈花,問她。 “啟哥臉上的疹子快消了,不知怎么胳膊和身上又開始冒疹子了,真作孽?!表n氏洗了手,爬到羅漢床上,和傅云英對坐在油燈兩側(cè),疑惑道,“他那個娘怎么還不回來?” 被傅云英恐嚇過一次后,傅云啟對韓氏態(tài)度恭敬,沒有失禮的地方,至少表面上如此。韓氏大大咧咧的,沒想過討好傅云啟,認(rèn)為小吳氏才是他娘。她有大丫,不想搶別人的兒子。 從端午歸家省親,小吳氏就沒再回來過,大吳氏、傅四老爺和盧氏也沒說派人去吳家接她…… 傅云英目光一閃,抬手掠掠發(fā)鬢,繼續(xù)低頭穿絲繩。 次日早起,聽到窗外隱隱約約傳來輕柔的沙沙聲,趿鞋走到窗邊,支起窗子往外看,原來外面在落雨。 雨滴打在棗樹上,順著鮮綠的葉片往下淌。 她剛生過病,養(yǎng)娘找出一件鑲胭脂色窄邊藕色底刺繡小荷蜻蜓立領(lǐng)比甲提醒她添衣。 雨越下越大,砸在屋瓦上噼噼啪啪響,院子里很快爬滿渾濁的水流,房廊里頭也被打濕了。 從大吳氏院子里回來,養(yǎng)娘去灶房煮了一罐姜茶,硬逼著傅云英喝下去。 姜茶又辣又沖,傅云英喝完之后漱了幾遍口,嘴巴還是有姜絲的味道。 她坐在窗下讀書,想起琳瑯山房的靈璧石,這種雨天正適合煮茶品茗,坐在回廊里靜聽雨打山石。 看了幾段文章,有人在門外叩響門框,“五小姐……九少爺不肯吃藥……” 丫頭支支吾吾的,生怕傅云英不動身,雙膝跪地,聲音里帶了一絲懇求,“求您過去看看?!?/br> 韓氏這會兒在大吳氏那邊陪著打牌。 傅云英放下書本,走到置衣架前換了雙不怕水的蒲鞋,芳?xì)q撐傘等在外面。 丫頭呆了一呆,眼前一亮,爬起身趕回去報信。 傅云英冒雨穿過庭院,拐過長廊,傅云啟院子里的丫頭全迎了出來,簇?fù)碇M(jìn)去。 房里門窗緊閉,空氣有些憋悶。 傅云啟躺在枕上,面色蒼白,床邊小幾上的托盤里幾樣細(xì)巧果菜正絲絲縷縷冒著熱氣,顯然是剛送來的。 丫頭小聲告訴傅云英,傅云啟飯也不吃,藥也不喝。 “我娘過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傅云英問婆子。 婆子小聲答道:“太太在的時候,少爺肯吃藥,不過飯蔬進(jìn)的不多?!?/br> 傅云英嘴角微翹。 傅云啟根本沒什么大病,故意擺出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無非是為了小吳氏遲遲不歸的事鬧脾氣。韓氏五大三粗的,哪懂得他的心事?到了這邊,直接端起藥碗喂他吃,他就像秀才遇到兵,縱是七竅玲瓏心,也拿韓氏沒轍,只能乖乖吃藥。 她眼神示意婆子們出去,站在床邊,隔著臂長的距離,拿抓癢癢的木錘子撓撓傅云啟的胳膊,“九哥叫我過來做什么?” 傅云啟紋絲不動。 傅云英丟開癢癢撓,“你不開口,那我回去了。” 她轉(zhuǎn)身就走。 “你偏心!”身后一聲飽含委屈的暴喝,閉目裝睡的傅云啟啪的一下彈起來,“我曉得,你喜歡大房的二哥,你和他好,你不喜歡我……” 他抽抽搭搭,滿腹委屈,“我才是你哥哥,你不喜歡我,喜歡別人的哥哥……我病了這么多天,月姐和桂姐都來看我,只有你,你一次沒來!一次都沒有!” 一次兩個字是咬牙說出來的。 傅云英嘴角抽搐了兩下,慢慢轉(zhuǎn)過身,“打住,別哭了。” 傅云啟擤擤鼻子,倔強(qiáng)道:“我就哭!我就哭!我是你哥哥,你應(yīng)該喜歡我!你偏心,你不喜歡我,我就哭給你看!” 他說哭就哭,眼淚滲出眼角,聲音發(fā)顫。 傅云英面無表情,盯著他看了半天,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個人有病。 而且病得不輕,很可能病糊涂了。 第33章 兄妹 對待瘋子和病人,需要耐心。 傅云英冷淡道:“九哥,你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你,我們相安無事,對彼此都好?!?/br> 傅云啟掙扎著坐起來,“你先不喜歡我,我才不喜歡你的,如果你對我好,我怎么會不喜歡你?” 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傅云英一笑。 傅云啟怎么可能喜歡她。不過是因為傅家人都寵著他讓著他,韓氏對他也客氣,只有她這個meimei不耐煩和他多說話,他覺得不甘心,才會說出這種話。嬌生慣養(yǎng)的少年郎,自視甚高,覺得家中的姐妹們都應(yīng)該圍著他打轉(zhuǎn)。 越得不到的,越想抓到手。她要是和其他人一樣捧著他讓著他,他多半對她的忍讓不屑一顧。 她還記得,她和韓氏剛回黃州縣的時候,傅云啟可是很討厭她們母女的。 “九哥,你好好養(yǎng)病,等我得閑了再來看你?!彼叱鋈?,打開房門。 丫頭見她這么快出來,吃了一驚,彼此對望一眼,噗通跪倒在地。 傅云英掃她們幾眼,這幾個丫頭倒是忠心,硬要她留下來。 “可有派人去請小吳氏?”她問。 傅云啟發(fā)瘋,只有小吳氏回來能治好他。 丫頭臉色微變,小聲道:“五小姐……小吳氏不會回來了……老太太說,她要嫁到外地去?!?/br> 傅云英愣了一下。 丫頭遲疑了片刻,解釋道:“吳家給小吳氏找了一門好親事,小吳氏的嫁妝是咱們四老爺出的。吳家人說怕小吳氏心里不自在,特意托親戚找的一家外地富戶,家里有幾百畝水田,不愁吃穿,人也厚道,生得也體面。四太太親自去看過?!?/br> 小吳氏原本不肯嫁人,后來不知為什么忽然在她娘家人的勸說之下改了主意。傅四老爺和盧氏當(dāng)然不會強(qiáng)留小吳氏,問過她的意思,確認(rèn)她自己愿意出嫁后,備了豐厚的嫁妝給她傍身。吳家人求到大吳氏跟前,想讓小吳氏從娘家出嫁,傅四老爺也答應(yīng)了。 這事一直瞞著傅云啟,小吳氏臨走之前一個字沒說。家里只有大吳氏和傅四老爺夫婦知道。 但傅云啟還是隱隱發(fā)覺了。 傅云英雙眉微蹙,總算明白傅云啟為什么會故意拖延病情。 最為依賴的小吳氏拋下他嫁人去了,他在害怕,怕被傅家人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