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錦不知道情霜的打算，龍女允兒更是什么也不明白，她跟在情霜身邊，始終開心愉悅，不能體悟情霜與涼錦之間忽然變得奇妙的氛圍。

    涼錦一心修煉，情霜則在修煉之余還抽出時間陪伴允兒，時間匆匆流逝，轉(zhuǎn)眼便又度過了五個春秋。

    煉體六層到煉體七層之間存在一道天梯，有的人，一輩子也無法跨越，涼錦花費了兩年的時間，從煉體五層提升到煉體六層，而后又用了三年的時間，將實力提升到煉體六層巔峰，之后很長一段日子，都卡在瓶頸上，無法順利做出突破。

    為此，情霜也沒有什么特別行之有效的辦法，因為突破一道，只能依靠自己，外力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只是為突破創(chuàng)造更加有利的條件而已。

    涼錦眼下明顯已經(jīng)到達突破的臨界點，只等一個機緣，到了該突破的時候，一切都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盤膝打坐中的涼錦突然睜開眼睛，她暫時放棄了徒勞無功的修行，到了她現(xiàn)在的階段，無謂的打坐并不能帶給她實質(zhì)性的提升，故而她干脆不再執(zhí)迷，而是放松了身心，與情霜打過招呼之后就一個人走出來，繞著龍宮緩步行走，一圈一圈的不曾停歇。

    她呼吸著須彌之界中的空氣，不時回頭，遠望著情霜，感覺自己與情霜之間的距離，在無形之中越漸拉遠，這種感覺消磨著她的意志，刺激著她的心神，讓她幾欲發(fā)瘋發(fā)狂，內(nèi)心海浪濤濤，狂風呼嘯，而現(xiàn)實卻是，她對此毫無辦法，只能選擇被動承受。

    “霜兒……”

    她口中默念著情霜的名字，旋即無奈嘆息，突破對她而言，其實并沒有那么困難，而她之所以無法作出突破，究其因由，她心里清楚，其實，是因為她還沒有能想得清楚透徹，她不知道在離開這里后，如果霜兒要離開她，她將何去何從。

    要想突破，她得先過了她心里那一關。

    如果心境得不到提升，她將永遠困在這里出不去。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直覺實在過于敏銳，如果她能再遲鈍一點，興許就沒有那么多的煩惱與痛苦了。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能感覺到情霜已經(jīng)記起了一些東西，雖然后者還沒有宣之于口，她也不知道她即將面臨什么。她不怕死，也不怕情霜恨她，但她最怕情霜的淡漠與不在乎，如果情霜將一切都放下了，她將再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成為陪伴在情霜身邊的人。

    她的恐懼源于害怕失去，哪怕她從沒有真正意義上擁有過情霜，但她所心愛之人一個回眸，一個淺笑，都是致命的毒藥，早已將她的心與魂都徹底勾了去，再也不屬于自己了。

    涼錦背負者雙手，緩緩前行，每一步都是三尺三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她在心里不斷考量，自己該以怎樣的態(tài)度去面對未知的一切，但凡有關情霜的事情，總叫她心慌意亂，不能以理性的思考行事。

    知曉和懂得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境界，她知曉一切的道理，卻還不懂得如何接受。

    她繞著偌大的龍宮走了七天七夜，終于，在第八日日出時分，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轉(zhuǎn)身望著緩緩騰起的朝陽，陽光破曉，撕扯開她心中的霧障，一切豁然開朗，她耗費了七日的時間，才終于想明白這個問題。

    她所害怕的，無疑是失去。

    而她這輩子，從頭到尾就沒有得到過，又如何能談得上失去呢？

    她不怕死，怕的，是心中空寂，如若死灰的寂寥和麻木，這些，盡是前世情霜所經(jīng)歷過的，她所欠下的，不是她今生付出那么幾年，便可以一筆勾銷。前世情霜為她守候了兩百余年，她如今才經(jīng)歷了多少個年頭？

    而且最近這幾年，她都是與情霜在一起，片刻不曾分離，細細想來，會發(fā)現(xiàn)，緣分對她，已經(jīng)仁至義盡。

    她深吸一口氣，神情從寂寥與恐懼中掙脫出來，她的視線變得更加清亮，整個人的氣息在這一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190章 抉擇

    涼錦心思通透, 在心境提升之后, 她的修為境界也隨之拔高, 她的呼吸平穩(wěn)綿長，體內(nèi)的真氣宛如山洪一般沖破阻隔她多日的瓶頸, 瞬息之間, 經(jīng)脈開拓，rou體凝實，五臟六腑之上好似蒙了一層朦朧氣韻，保護著內(nèi)腑，不似初時那般脆弱。

    煉體境的天梯，每一次跨越，都會帶來脫胎換骨的改變。

    她遠望著碧海藍天, 心中思緒悠遠, 的確, 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五年時間, 足夠涼錦情霜二人與玧兒之間互相了解, 她們聽玧兒講起過百年前的龍宮之亂, 其過程與翼蛟曾經(jīng)言說過的大同小異, 更多的, 是站在玧兒的角度，心中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禍生出的恐懼和她所遭受的痛苦。

    她不知道父親去了哪里, 僅僅是聽從了父親之言, 乖乖留在這里, 從此一晃, 便是百年時間。她不怨她的父親，但卻無法抑制地難過和孤單，她希望若有朝一日，涼錦和情霜能離開這里的時候，不要再將她一個人留下。

    情霜十分動容，攬著玧兒一陣安慰，涼錦亦覺悲戚，千年前魔入人世，已經(jīng)將冰龍一脈殘損到極為凄慘的地步，豈料千年之后，又天降橫禍，致使整個冰龍一脈徹底沒落，也不知龍州之上，除了龍女玧兒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冰龍一脈龍族僥幸存活。

    涼錦收回目光，欲回到初時之地，忽然，她心有所感，轉(zhuǎn)身的同時目光也望向身后，便見情霜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正平靜地凝視著她。

    “怎么放心讓玧兒一個人待著？”

    涼錦神情平靜，唇齒微張，言語溫和，好像她們之間，還和原先一樣，并沒有什么改變。

    情霜凝眸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涼錦清秀的容顏，澄澈若水，又深邃如同不見底的深淵。

    她抿唇輕笑，無怨無怒，心平氣和：

    “在我們來此之前，她一直都是一個人?！?/br>
    就算沒有她的看護與陪伴，玧兒在這片天地之中，也不會受到傷害，再者，她們已經(jīng)朝夕相處了五年之久，此時稍微離開片刻，并不會造成什么難以預料的后果。

    涼錦聽著情霜口中所說的“我們”，心中又隱隱有鈍鈍的疼痛，并不是看開了，就不會難過，只是那難過與心痛出現(xiàn)的時候，不會再左右理智與抉擇。

    她如往常一般勾起唇角，面上的笑容越發(fā)柔和，輕聲喚道：

    “霜兒?！?/br>
    情霜沒有躲避涼錦的視線，兩人彼此對視，環(huán)境靜默無聲，但她們都是聰穎之人，彼此明白對方所想，心照不宣。

    涼錦深吸一口氣，感覺眼眶有些濡濕，但她強忍著內(nèi)心的震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安然，她凝視著情霜淡漠卻柔和的面孔，她身前所站的，是她最心愛的人，但在離開須彌之界后，她們之間，還能不能走得更遠，便是未知之數(shù)了。

    她知道情霜為什么會來，情霜本可以等著她突破之后自行回去，但她卻悄然來尋，涼錦不會天真地以為情霜來此是要與她敘舊寒暄，也不會是心念所至，她來此，只會有一個理由。

    無論她如何逃避，自欺欺人，該來的，總還是會來。

    但她還想趁著情霜沒有明說之前，最后再任性一次。

    “我想，再抱抱你?！?/br>
    情霜回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她沒有對涼錦拔劍相向，甚至，她還能以如此平靜的心情面對涼錦，便是選擇了不仇恨，不怨怒，但這并不代表她能原諒。

    結(jié)局恰是涼錦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種，情霜選擇淡漠與遺忘，這對涼錦而言，無疑是最痛，最深的打擊。

    涼錦話音落下，情霜平靜地回視著她，沉默許久，卻沒有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她看著涼錦緩步而來，朝她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在懷里。

    涼錦的眼淚無法抑制地順著眼角滴落下來，卻靜默無聲，悄悄濡濕了情霜的衣襟，后者垂眸頓首，神情中透著些許復雜與無奈，她無法原諒涼錦前世無情無義，致使她最終橫死于三宗老祖之手，但她也無法對涼錦心生憎恨，涼錦的情太過沉重，她是背負著前世的苦痛來向她贖罪，這樣的感情，她無法擔負，她們注定有緣無分，不論前世今生。

    情霜沒有回抱涼錦，但她也沒有將后者掙脫。

    “我不需要你償還什么，前世今生，恩義兩清，回到中州之日，便是你我分別之時?！?/br>
    終究，情霜沉聲一嘆，還是將這句話說出口，她的眸子沉斂無波，無生無死，無心無情。

    如果涼錦沒有發(fā)現(xiàn)情霜心緒的變化，她們的關系，興許還能維持得更久一些，情霜原本就沒有打算這么早地說開，她最初是想等著回到中州之后，再與涼錦挑明，若能給予眼前之人更小的傷害，她也不愿用更加激烈殘酷的方式讓涼錦明白她的決定。

    奈何涼錦卻更早地發(fā)現(xiàn)了端倪。

    既然她們彼此都已明了，再裝聾作啞，就更像是自欺欺人。而這種感情的牽扯已經(jīng)明顯影響到了涼錦的修煉，若是再不說清楚，假意抓著不放，對涼錦而言，更加殘忍無情。

    離開須彌之界，她們將面臨更多無法預料的危險，能不能順利回到中州都還是未知之數(shù)，今日之后，恐怕再難有機會如此平心靜氣地說起這些話了。而涼錦若是始終心緒難安，那么她在外時，只會更加危險，這不是情霜想看到的結(jié)局。

    她不愛涼錦，卻也不愿意她無故命殞。

    涼錦肩膀一顫，環(huán)抱著情霜的雙臂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再可怕的刀劍，都比不過情霜一句恩義兩清傷她深重。但她知道，這絕不是情霜的錯，是她前世種下的因，今生才需得自食這樣的果。

    呼吸都好似夾裹著無數(shù)鋒利的寒芒，直將她的心肝脾肺寸寸切割，這種鋒利與疼痛就算突破了煉體三境，也得不到片刻緩和，只能任由這種痛潛入五臟，深入骨髓。

    就算再如何不愿，她們的擁抱，也無法持續(xù)到永遠。

    涼錦頹然地松開雙臂，踉蹌后退兩步，她的容顏仍舊清秀，神情卻不再意氣風發(fā)，那雙滿載了無限星空與萬千因果的黑眸在這一刻突然黯淡下來，她撇著頭，不再冒昧大膽地凝視情霜，而是低垂著目光，唇角強撐的笑容顯得格外勉強：

    “先前你送我的傳音靈玉在紫山秘境中時損毀了，我不要你再為我做什么，但我想，能再討要一枚，就當是……留個念想?！?/br>
    涼錦的聲音很輕，她一張嘴，眼淚就好像要決堤而出，說到后來，其聲已經(jīng)幾乎不可聽聞。

    但在如此近的距離，情霜還是將她的話語只字不漏地聽清，她沉默地抬起頭，看著眼前之人失意的面龐，抿著唇一語不發(fā)。涼錦本該是極為驕傲之人，她傲骨錚錚，不屈不撓，卻唯獨在面對情霜時，百般順從。

    就算是冰冷的刀鋒已經(jīng)扎進她的心里，她還是強忍著心中疼痛，扯著嘴角，露出微笑，努力讓自己更加豁達。

    “沒有結(jié)果之事，何必再留戀?！?/br>
    許久自后，情霜輕聲一嘆，收回目光，轉(zhuǎn)身而走，卻在邁出兩步后，無奈地停了下來，一枚靈玉自袖口垂落，落在她的掌心里。

    也許是前世遺留下來的習慣，縱使她心中無情，卻還是，不愿看見那人如此痛苦失意的樣子，比起涼錦臉上強忍疼痛的笑容，她更愿意看她笑容明朗，自信陽光。

    涼錦本以為，情霜轉(zhuǎn)身之后，就不會再停留，卻未曾料到，她在邁出兩步之后，忽然停下腳步，抬了抬手。

    一枚傳音靈玉破空而來，涼錦在愣怔一瞬后，猛地回神，慌忙探手，將其抓入掌心。

    靈玉入手溫潤，似乎還存留著情霜的體溫。

    涼錦嘴角一癟，險些痛哭失聲，卻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她雙肩顫抖，眼淚盈眶，卻硬是忍著沒有哭出來。

    就是這樣徹骨的溫柔，才叫她無法自拔，痛徹心扉。

    當涼錦回到封印所在之地時，她的神情已經(jīng)恢復了最初的樣子，連眼角的余淚，也被無聲抹去，她緩步而來，抿唇微笑，看起來與前幾日離開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兩樣。

    玧兒抬頭看她，神情有些疑惑，她感覺錦姨和霜姨之間好似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曉的事情，但欲要仔細辨別時，又看不出什么。

    情霜將玧兒抱在懷里，見涼錦神情平靜地走來，揉了揉玧兒的小腦袋后，朝她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徑直朝著破敗殿宇行去，欲動手揭開予治所設的封印，離開須彌之界。情霜斜眸掃過涼錦柔和而堅毅的面龐，心里嘆息，卻未表露在外，只道：

    “心緒不寧，實力也會受到影響，不若再等兩日?！?/br>
    涼錦抿唇一笑：

    “吾心甚堅，霜兒無需掛懷。”

    情霜離去前的頓足，雖讓涼錦心痛，卻也叫她明白，情霜無情，但對待她時，終究與旁人不同。

    她好歹也是活過兩百多歲的人，一時的疼痛不會泯滅她的理智，吞噬她的良知。她不會死死糾纏，讓情霜困擾，讓自己難堪。

    一輩子還很長，誰也不知道未知的往后會發(fā)生些什么，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沒有時間沉湎于悲傷和痛苦。

    即將降臨的災劫也不會因為她們之間的紛爭與感情的糾葛而延緩腳步，紫霄宮的劫難近在眼前，她們已經(jīng)在龍冢與須彌之界耗費了足足七年的時光，最多再有兩年，紫山秘境便會關閉，重寒等龍州元嬰修士也會重回中州。

    時間已經(jīng)不多，她要更加努力地提升自己，才能在情霜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xiàn)，為她遮風擋雨，不管前路如何艱辛，她也無怨無悔。

    第191章 意外

    涼錦閉上雙眼, 雙手掐訣，凌風華留在她體內(nèi)的符印接連破碎, 待第三枚封印解封之時, 她的氣息已然拔升至結(jié)丹初期巔峰，與她先前所預料的，分毫不差。

    凌風華留在她體內(nèi)的封印每解開一個, 爆發(fā)的力量持續(xù)的時間就越短，雖然她的修為已經(jīng)突破到煉體三境, 但在封印之力沖擊下, 仍最多只能堅持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內(nèi)若不能解開封印，她就只能先撤離空間混亂之所，謹防力量消退之后，被散亂的空間之力撕成碎片。

    某時，她雙眼一睜, 眼中精芒乍現(xiàn)，旋即騰身而起, 越向廢墟之上的高空。

    散亂的氣流無情地吹刮著她的身體, 空間出現(xiàn)斷層，一塊塊斷裂的空間層比世間最好的奇兵還要鋒利, 能將所有觸碰到的東西都強行攪碎。

    涼錦的身體表面包裹了一層真氣，小心避開虛空中攪動的亂流與空間夾縫，在錯亂的空間之中尋找唯一的落腳之處, 再經(jīng)由斷層和斷層之間的部分穿過, 直入封印所在之地。

    不過瞬息之間, 當涼錦的身體觸碰到混亂的空間層時，她的身形便沒入塊狀的虛空中，不見了蹤跡，哪怕情霜和玧兒就在距離她不到十丈之遙的地方，她們?nèi)匀桓杏X不到?jīng)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