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劉老師瞪大眼，被他問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這……”

    陸齊安說完了這句話，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語氣不好。劉老師一直費心幫助他，他不該這樣。

    “劉老師，”他深吸一口氣，耐心說：“一會我會去醫(yī)院和馮敬的父母溝通，至于傅嘉……我不會讓他過來。”

    他不想再讓傅嘉道歉了。

    不想讓他面對他人的憤怒，他人的指責(zé)。

    電話那頭，劉老師一陣沉默。良久，她才說：“你過來吧，我在這等你?！?/br>
    陸齊安低聲感謝：“謝謝您?！?/br>
    “唉……”劉老師嘆口氣，“你不用謝我，有些事，你自己處理比我?guī)湍闾幚磉€要輕松得多，何必謝我呢？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這也是你mama希望的。”

    “我明白，謝謝您?！?/br>
    結(jié)束了與劉老師的通話后，陸齊安站在原地仔細(xì)思考了幾分鐘，打出了第二個電話。

    就和陸齊安預(yù)料的一樣，到了傍晚，雨勢又大了起來。人站在雨中根本無法交談，不僅會被暴雨濺一身水，聲音也會被雨聲完全掩蓋住。

    陸齊安和馮敬一家人一起走出了醫(yī)院的大樓，馮敬的父母掛著笑臉，一個接著一個跟陸齊安道別，但陸齊安一個字也聽不清，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他打著傘走進(jìn)停車場，陸致遠(yuǎn)的助理看到他走近，忙讓司機(jī)下車幫他打開車門，用傘護(hù)著他坐進(jìn)車內(nèi)。

    看他坐進(jìn)來，助理朝他微笑：“聽你說你人在醫(yī)院，我衣服都沒換就趕過來了，結(jié)果到這里兩句話就擺平了，你可要陸先生幫我加工資啊?！?/br>
    擺平馮敬父母的方法很簡單。馮敬的父親這兩年來一直在爭取一個出國進(jìn)修的機(jī)會，這對陸齊安來說并不困難，只是讓人往名冊上添一個名字的事。

    當(dāng)然，陸齊安分得很清楚，這件事馮敬也有錯，所以他要在高三的關(guān)鍵時期轉(zhuǎn)學(xué)到另一所學(xué)校去。

    車子開動了。陸齊安對助理說：“今天麻煩你了?！?/br>
    助理搖搖頭，說：“我可當(dāng)不起這句話，不過你是知道的，今天的事我會如實轉(zhuǎn)達(dá)陸先生?！?/br>
    陸齊安看向車窗外，點點頭：“我知道?！?/br>
    車子很快就到了陸齊安的公寓，司機(jī)想拿傘下來給陸齊安開門，被他拒絕了。助理抬頭望一眼公寓，說：“要不我上去看看？這么久沒有去看過了，我擔(dān)心家政阿姨怠慢你?！?/br>
    陸齊安拒絕了：“不用。她一直很盡責(zé)任?！闭f著他就打開車門，撐著傘走出去。

    助理嘆口氣，說：“要不，今天的事我先幫你瞞著，你有機(jī)會自己告訴陸先生？”

    車外的陸齊安朝他點點頭，關(guān)上了車門。雨聲淅瀝，他沒有聽到助理的話。

    陸齊安慢慢地走進(jìn)公寓，搭乘電梯。去醫(yī)院的這一趟他一直走得很慢，但褲腳還是被雨水打濕了，這讓他感到不適。

    到了樓層后，陸齊安快走向自己的公寓，打開了門。

    客廳內(nèi)，傅嘉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一臉失魂落魄。聽到陸齊安開門的聲音，他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從眼睛開始，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陸齊安走進(jìn)室內(nèi)，見傅嘉站在沙發(fā)旁一動不動，問：“睡醒了？”他看一眼手表，說，“這個時間繆阿姨已經(jīng)來過了，她有沒有為難你？”

    傅嘉搖搖頭。

    “嗯。”陸齊安走向客廳的雜物柜，想拿出醫(yī)療箱來。這是繆

    姨準(zhǔn)備的，里面的藥品她會定期更換?！靶菹⒌迷趺礃?？我?guī)湍懔矿w溫。”

    傅嘉低下頭，小聲說：“你去哪里了？”

    他的聲音含糊，鼻音很重?！拔疫€以為之前的事只是我做的夢……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哪里都找不到。”

    陸齊安的手一頓，醫(yī)藥箱差點從柜子上墜下來。

    傅嘉抬起頭，眼睛微紅：“我可以抱你嗎？”

    第32章

    如果不是陸齊安動不動就會生氣，讓傅嘉摸不清他的脾氣，此刻傅嘉一定會不由分說地沖過去抱住他。

    好在陸齊安沒有拒絕。他將手中的醫(yī)療箱推回了柜子里，走到傅嘉身前，對他張開手。

    他們已經(jīng)站得夠近了，幾乎貼在了一起，但傅嘉還是忍不住前踏了半步，整個人都傾倒在陸齊安身上。

    陸齊安差點被他撞到，往后傾了傾，抬手抱住傅嘉。

    傅嘉也收緊手，將臉埋在他肩上。

    今天下午他醒來的時候，室內(nèi)一片昏暗，好像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深夜。他四處打量，沒有看到一絲光亮。

    那一瞬間，他心中升騰起了巨大的恐懼感，好像他又回到了過去，躺在某個陰暗逼仄的房間里。每當(dāng)他從睡夢中睜開眼，就能看到滿室黑暗，這份沉甸甸的黑暗掐住他的脖子，壓住他的胸口，讓他不能呼吸。

    一旦擺脫了那種生活，傅嘉就再也不想回去。哪怕只是想到有這種可能性，他都會無比恐懼。

    陸齊安在他背上拍了拍：“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傅嘉搖搖頭，蓬松的發(fā)頂在陸齊安的脖頸間蹭過來又蹭過去。陸齊安抬手幫他壓了壓發(fā)頂，再去摸他的額頭： “把頭抬起來，我摸摸你有沒有發(fā)燒?！?/br>
    傅嘉繼續(xù)搖頭，主動用額頭蹭了蹭陸齊安的手，說：“沒有?！?/br>
    陸齊安并不放心，仔細(xì)地用手心感受他額頭上的溫度，覺得有些燙手，就說：“我?guī)湍阌皿w溫計測一次?！?/br>
    傅嘉握住他的手，說：“真的沒有，是因為你剛從外面回來，手太涼了，我給你捂捂就好?！彼麑㈥扆R安的手放在兩手之間捂著，輕柔地摸過他的每一根手指，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去哪里了?！?/br>
    陸齊安被他摸得手心發(fā)癢，但卻沒有阻止，任他摸個夠?！拔胰メt(yī)院解決了今天的事?！?/br>
    傅嘉愣了愣，手里的動作也停了：“解決了？”

    “嗯?！标扆R安趁機(jī)將手抽了出來，“兩個學(xué)長都承擔(dān)了錯誤，一個自愿轉(zhuǎn)學(xué)，另一個會找機(jī)會跟你道歉?！?/br>
    陸齊安嘴里把一切都說得輕松自然，傅嘉緩慢地點點頭，有些相信又有些不敢置信。他心里樂開了花，面上卻還強裝著冷靜，說：“其實……這件事我也有錯，是我太沖動了。”

    陸齊安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道歉。之前為了這件事，傅嘉大發(fā)脾氣，還說出了“你管我去不去死”這種偏激的話?，F(xiàn)在心情好了，不用人勸就主動道歉，估計現(xiàn)在帶他去醫(yī)院給馮敬道歉他都會答應(yīng)。

    陸齊安思考了一會，沒有寬慰他，而是說：“下次要引以為戒?！?/br>
    無論今天的事是哪一方做錯了，傅嘉遇事就沖動的性格一定要糾正過來。就算他沒有對不起別人，打架受傷也對不起自己。

    傅嘉乖乖嗯了一聲，摟著陸齊安的脖子，想再一次把臉埋在他肩頭。

    陸齊安往后倒了倒，抵住他的肩膀?qū)⑺崎_，說：“等等，我要先去洗澡。” 傅嘉的身體溫?zé)?，但陸齊安在室外被冷雨吹得一身冰涼，外套也有些潮濕，抱一下也就算了，繼續(xù)抱下去他擔(dān)心傅嘉會著涼。

    傅嘉不肯松開他，說：“那我在旁邊看著你洗澡?！?/br>
    “不行。”陸齊安果斷拒絕，“你先去吃飯，既然繆阿姨來過了，應(yīng)該也準(zhǔn)備了你的晚餐?！?/br>
    繆阿姨確實準(zhǔn)備了兩人份的晚餐，做飯之前，還詢問了傅嘉喜歡吃什么，有沒有不能吃的東西。她不愧為拿著高薪的專業(yè)人士，在雇主家見到陌生的面孔也毫不驚訝，不問傅嘉的身份來歷，做完份內(nèi)的事就安靜離開了。

    傅嘉仔細(xì)揣摩陸齊安的語氣，覺得那聲“不行”格外篤定，應(yīng)該是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就不情不愿地放開手：“好吧，但是我還不餓，我等你洗完澡一起吃飯?！?/br>
    陸齊安同意了。

    傅嘉坐回沙發(fā)，目視陸齊安走進(jìn)主臥，并把房門關(guān)上。傅嘉沒有轉(zhuǎn)移視線，眼睛一直盯著主臥的房門。

    所以，等陸齊安洗完澡走出臥室，一開門就對上了傅嘉亮晶晶的眼睛。

    陸齊安有些無奈。

    他沒有走向傅嘉，而是向著餐廳走去：“時間不早了，快點吃晚餐，我們一會還要去學(xué)校一趟?！彼诓妥狼?，關(guān)掉了電飯煲的保溫開關(guān)，拿起碗往里面裝飯。

    傅嘉趕緊跟過來，坐在他對面：“為什么要去學(xué)校？”

    陸齊安把裝好飯地碗放在他面前，并將筷子遞了過去，說：“吃完再說。”

    傅嘉喜滋滋地捧著他給的碗筷，點了點頭。去哪里、為什么要去，這些問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陸齊安呆在一起，這就夠了。

    繆阿姨做的都是普通的中式家常菜，沒什么花哨。 傅嘉之前一直以為陸齊安是吃西餐的，因為陸婉卿就是這樣。但現(xiàn)在看來，雖然都是陸家人，但陸婉卿喜歡吃西餐，陸齊安卻不喜歡。

    就像陸婉卿不喜歡傅嘉，陸齊安卻喜歡一樣。

    傅嘉這樣想著，心里甜得不得了。他嘗了一口繆阿姨做的菜，覺得自己吃到了今生吃過的最美味的菜肴。

    繆阿姨的手藝比食堂好了不止一萬倍。

    陸齊安一直雇傭繆阿姨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她的廚藝很好。繆阿姨的工資待遇是業(yè)界的最高檔次，自身的能力也代表著業(yè)界的最高水準(zhǔn)。如果她做的飯還沒有學(xué)校食堂好吃，陸齊安會立馬將她辭退。

    傅嘉開開心心吃了好一會，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么繆阿姨做完飯就離開了？”

    陸齊安從小就被陸父教育“食不言寐不語”，但傅嘉出聲問他，他沒有意見地停了筷，回答：“我要求她跟我錯開時間?！?/br>
    傅嘉點點頭，想起了之前在陸齊安這里留宿的事。那一天大清早繆阿姨就來了，但她沒有打擾陸齊安，做完早餐就靜靜離開。傅嘉繼續(xù)問：“為什么要錯開時間呢，萬一她做好飯以后你有事耽誤了，或者回來晚了，飯菜放在這里不就涼了嗎？”

    陸齊安垂了垂眼，說：“我不喜歡跟別人一起吃飯?！?/br>
    菜涼了沒關(guān)系，比起和他人一起用餐，吃冷飯更容易讓他接受。

    傅嘉看一眼自己的碗：“可是……”

    “你是例外?！标扆R安打斷他。

    傅嘉像被人拿棉花糖打了一棒，臉上癢癢的，讓他想笑。他忍不住咬了咬筷子，小聲說：“原來我是例外啊……”他仔細(xì)琢磨著，腦海里突然閃過了劉老師的微笑。

    不對啊，陸齊安也和劉老師一起吃過飯。他緊張地問：“劉老師也是例外嗎？”

    陸齊安點了點頭。

    傅嘉頓時就沒那么開心了。

    看他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陸齊安適時地轉(zhuǎn)換話題：“今天我去醫(yī)院之前先去了一趟學(xué)校，查看了監(jiān)控，看到了你說的那條圍巾?！?/br>
    傅嘉聽他說起圍巾，有些窘迫，十分后悔自己意亂情迷之際把圍巾的事說了，趕緊說：“那個東西現(xiàn)在不重要了?！?/br>
    陸齊安抬眼看他：“我把圍巾拿回來了，放在進(jìn)門的柜子上。下次繆阿姨來的時候，我讓她幫你清洗干凈?！?/br>
    當(dāng)時，他一看完監(jiān)控就立刻去教室尋找那條圍巾。沒人知道這條圍巾的來歷，所以學(xué)生們將它和其他不要的東西一起堆在角落，等待清潔人員收走。陸齊安彎下腰，毫不計較地用手在那堆東西里翻找，找到了被人踩來踩去，已經(jīng)變得臟污不堪的圍巾。

    他把圍巾拿到衛(wèi)生間，用水沖走了表層的臟污，裝在密封袋里帶去了醫(yī)院，繼而帶回公寓。

    傅嘉既開心又心酸：“謝謝你幫我找回來，不過……我的東西還是我自己處理吧?！贝蛩闼徒o陸齊安的東西，他不想讓別人代勞。但是……就算他把圍巾洗干凈了又怎樣？這是要送給陸齊安的東西，卻被人踩在地上，還被討厭的人拿在手里拆了線，他是絕對不會再拿去送給陸齊安的。

    陸齊安點點頭：“你的東西你決定就好?！?/br>
    因為提起了圍巾，傅嘉的心情由晴轉(zhuǎn)陰，接下來就只顧著悶頭吃東西，不再說話。這無形中加快了兩人的用餐速度。

    傅嘉吃得快，但食量比陸齊安大，所以兩人放下筷子的時間相差不遠(yuǎn)。傅嘉主動站起來，想收拾東西，被陸齊安攔住了：“你去換衣服，一會我們?nèi)W(xué)校。”

    傅嘉坐在原地沒動，問：“為什么要去學(xué)校？”傅嘉的心情不再像之前那么好，想法也變消極了。覺得陸齊安是要把他送回宿舍休息，或是送他到老師那里接受教育。

    陸齊安用紙巾擦了擦手，站起身來：“去幫你搬行李。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公寓里。你可以睡客房，但是如果你嫌客房不夠大，也可以住在主臥?！?/br>
    傅嘉的呼吸頻率和心跳一起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