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校門的長道兩旁，種著兩行香樟樹。他們走在樹蔭里，越來越慢，最后停下來。

    陸齊安轉(zhuǎn)過身，說：“就在這說吧?！?/br>
    傅嘉差點撞在他身上。他還沒準(zhǔn)備好，說：“邊走邊說吧?！?/br>
    陸齊安看著他：“從這里走出校門只需要三分鐘，你說得完嗎？”

    “可是……我會不會耽誤你回家休息？”

    “沒事?！?/br>
    傅嘉松了一口氣，他低下頭，鼓足勇氣說：“其實……我想向你要個獎勵?！?/br>
    他的聲音有些抖。

    “我的意思是，雖然你給我圈中了一道題，但我在周考里拿名次也挺不容易的，所以我想向你要個獎勵?！彼D了頓，補充道：“你以前不就是這樣鼓勵林楓尋吃藥的嗎？”

    傅嘉討厭提到林楓尋，更何況是只有他和陸齊安獨處的時候，尤其討厭。

    他說得模糊不清，但是陸齊安明白了。

    他曾讓傅嘉看到過他拿著一箱禮物哄林楓尋吃藥。那一次林楓尋因為藥苦而吐了，惹陸婉卿生氣，接著林楓尋就拒絕吃藥了。

    傅嘉從窗子里看到了整個過程，跑庭院來問他：“一個人沒有人鼓勵，也沒人夸獎，要怎么堅持下去呢？”

    他當(dāng)時像模像樣地給出了一番答案，告訴傅嘉要靠自尊心激勵自己。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做了一件殘酷的事，他把美好展現(xiàn)給傅嘉看，吸引得他目不轉(zhuǎn)睛，最后卻丟給他苦澀的果子。

    陸齊安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說清楚點?！?/br>
    傅嘉沒有馬上說出口，他看著陸齊安，臉上慢慢泛起紅色。

    “就當(dāng)是我請你幫忙，好嗎？”傅嘉說，“如果我周考能排進班級前二十名，你就……就讓我抱一下……”

    傅嘉的聲音逐漸變低，最后一個字甚至只是做出了嘴型。

    他把頭低得很低，幾乎埋到了自己的胸前。

    這讓陸齊安看到了他干凈的后頸——傅嘉把頭發(fā)理得很整齊，從來不留多余的碎發(fā)。

    沒有理由的，陸齊安突然升騰起一股沖動：他想要碰一碰傅嘉的后頸，僅僅是用指尖輕觸一下就夠了，他想知道那一塊皮膚是涼的還是熱的，想知道透明的汗毛是不是如他想的一般柔軟。

    但是，陸齊安善于壓抑自己的沖動，這幾乎是他的習(xí)慣。

    “為什么要抱？”陸齊安說，“不行?！?/br>
    他的語氣果斷，而且不容質(zhì)疑。傅嘉的熱血涼了一半，但還是說：“那就前十名吧，如果我考進班上前十名，你就讓我抱一抱，只是普通的擁抱，我保證不會像十六中那次一樣，還蹭你的脖子……”

    說著說著，傅嘉的臉就紅透了。

    哪怕他知道自己提出“進前十名”這樣的條件已經(jīng)和放棄沒差別了。就算陸齊安把數(shù)學(xué)考試所有的題目都圈給傅嘉，考進前十也希望渺茫。

    陸齊安看著傅嘉的眼睛，眼神飽含穿透力，仿佛能把傅嘉的內(nèi)心也看透。

    “為什么一定要抱我？你可以要別的東西。”

    一瞬間，傅嘉的心幾乎跳出胸口。

    傅嘉為什么一定要個擁抱，陸齊安不懂嗎？

    他能不懂嗎？

    “我想要這個?！备导握f，“我就要這個?！?/br>
    第22章

    “我就要”或者“我就不”，傅嘉幾乎沒有這樣說過。

    撇除掉吵架的情況，一般只有孩子在商場里吵著要買什么東西時，才會對長輩說：“我就要這個?！?/br>
    在傅嘉的記憶里，林楓尋是最常這樣說的人，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任性的資格，而長輩們也總是會縱容他。

    對傅嘉而言，陸齊安既不是他的長輩，也不會縱容他的任性。

    他這樣說，只是因為忍不住。

    在短暫的思考過后，陸齊安給出了答復(fù)：“不行?！?/br>
    意料之中的答案。

    雖然想得到，但傅嘉還是十分失落。

    “那……”他張了張嘴，說不下去。

    他還能怎么說，難道要把條件改成進入班級前五名嗎？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如果傅嘉能在畢業(yè)前達到這種程度，他做夢都會笑醒。

    想來想去，只能說：“那就當(dāng)我沒說過吧。”

    好幾秒后，陸齊安嗯了一聲。

    這宣告了兩人這場談話的終結(jié)。

    六中周考的成績一般在次周周一公布，但無論考成什么樣對傅嘉來說都沒有差別，所以他對此并不在意。

    周末這兩天，傅嘉規(guī)規(guī)矩矩的學(xué)習(xí)，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交朋友。他強迫自己忘掉陸齊安的事，忘掉林家的事，盡可能的放下對身邊人的警惕心，一切就變得得心應(yīng)手起來。

    在大頭的幫助下，他在班上結(jié)識了更多的朋友，中途還和室友一起去校外吃了一次火鍋。期間，室友們得知傅嘉年齡最大，給了他起了“傅老大”的綽號。

    大頭則要緊張多了。作為班上的班長，他的壓力巨大。六中是一所重視學(xué)業(yè)的學(xué)校，無論大頭其他方面的能力有多么強，只要他的學(xué)習(xí)不夠格，他在老師眼里就是不夠格的班長。

    星期一，大頭拿到成績單了也不馬上看，而是翻面壓在桌上，嘴里念念有詞，將傅嘉聽過的沒聽過的神佛都拜了一遍。

    最終，他翻開成績單——

    班級排名第三。

    大頭哇一聲，捂住了自己笑得合不攏的嘴。

    傅嘉低頭看自己的成績單：第十八名。

    心情瞬間低落到了谷底。

    他估算得很準(zhǔn)確，雖然陸齊安給他圈中了數(shù)學(xué)考試?yán)锓种底罡叩膲狠S題，他也只能進入前二十名了。而且這個前二十還很勉強，英語是碰運氣低空飛過及格線的。

    大頭在一邊捧著成績單親親抱抱，向四周炫耀了個遍，最后湊到傅嘉手邊，想偷看他的成績單，傅嘉手疾眼快地把成績單揉成一個紙團，攥進手心里。

    “怎么了？我看你學(xué)習(xí)這么認(rèn)真，不可能考不好的，給我看看！”大頭邊笑邊說。

    傅嘉將紙團藏得更深：“我的排名倒著數(shù)比正著數(shù)更快，你別問了。”

    大頭以為他開玩笑：“不可能，你快給我看看?！?/br>
    大頭不是故意取笑傅嘉，他是真心認(rèn)為傅嘉的成績好。

    這個班上不止他一個這么認(rèn)為。傅嘉在六中的第一周，努力的程度簡直令人發(fā)指。在課余時間，別人會聊天打球玩psp，乖一點的也會偶爾看看課外書，只有傅嘉會一直坐在桌前學(xué)習(xí)，沒人叫他玩他是不會自己主動休息的。這讓大頭叫傅嘉一起玩的時候，常常有負罪感。

    稍一接觸傅嘉，大頭就更驚奇了，因為傅嘉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也沒有任何課余愛好。他不抽煙喝酒，也沒接觸過電子游戲；沒接觸過籃球足球，也沒有玩過哪怕一臺賽車玩具。

    大頭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傅嘉的家教很嚴(yán)。

    傅嘉越藏著，大頭就越好奇，上午整整三節(jié)課都不依不饒地問傅嘉要成績單。

    第四節(jié) 課是體育課，全班都要離開教室去田徑場上課。傅嘉將自己做的單詞卡揣進兜里，準(zhǔn)備去上課，結(jié)果稍一偏頭就看見大頭的手鬼鬼祟祟地伸向了他的課桌。

    “嘿嘿……”大頭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尷尬的笑了。

    傅嘉嘆口氣，把團成球的成績單拿出來，小心地攤開，再用拇指壓平褶皺。

    “你看吧?！备导伟殉煽儐芜f給大頭，“才十八名，我不好意思給你看?！?/br>
    大頭接過來，很快就看清了“十八”兩個字。但他的反應(yīng)很快，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而是笑著說：“本學(xué)期第一次周考嘛，下次進步，下次進步，而且你看，這次數(shù)學(xué)的題這么難，你考得很好啊?！?/br>
    “是嗎？”傅嘉把成績單拿回來，順手收進了口袋里。大頭肯定想不到陸齊安給他透了題，如果大頭也提前復(fù)習(xí)了那道題，說不定可以考第一名。

    大頭鼓勵地拍拍傅嘉的背，攬住他，叫上其他朋友們一起去上課。

    規(guī)定上，體育課的前半節(jié)課需要聽從老師安排，全班集體活動。不少老師會順勢把集體活動的時間減少，從而減少自己工作的時間，但傅嘉班上的體育老師是年年拿錦旗的人，所以說是半節(jié)課就是半節(jié)課，不多也不會少。

    集合完畢后，他指揮全班先跑個百八米熱身。

    女生們的怨氣沖天，但也無力反抗，只能向老師請求跑在男生前面，然后盡可能地拖慢隊伍的速度。

    全班在女同學(xué)的帶領(lǐng)下慢吞吞的從田徑場的東頭跑到西頭。這邊靠近室內(nèi)體育館，籃球場也在這邊。傅嘉不經(jīng)意地看過去，一看就愣住了。

    他已經(jīng)很努力的去控制自己了：不要想陸齊安，不要總是去想。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陸齊安。他也在上體育課嗎，為什么上個星期一沒見到他？

    陸齊安沒在場上打球，而是和李沁和一起站在一邊。這時，有一個女生從旁邊跑過來，先給李沁和遞了一瓶水，再給陸齊安遞一瓶水。

    陸齊安接過水瓶，低聲說了句什么，看嘴型應(yīng)該是謝謝。

    傅嘉跑了神，步子就慢了，后面的男同學(xué)沒注意，一腳踩中了傅嘉腳后跟。

    “嘶……”

    他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踩到他的男同學(xué)嚇了一跳，趕緊扶著他往旁邊走，傅嘉跟著他一瘸一拐的跑出隊列，忍不住蹲了下去。

    男同學(xué)也跟著他蹲下去：“對不起，你沒受傷吧？”

    傅嘉看了一眼，被踩中的地方破皮了，稍微有點滲血，但問題不大。他知道這不是別人的錯，是他先走神了，所以他擺擺手，將鞋帶解開，半掩著受傷的地方把鞋后跟提回去：“沒事，只是鞋跟脫了。”

    穿回去時，鞋子蹭過了傷口，疼得傅嘉一哆嗦，他忍著沒叫，裝作沒事人一樣站起來。

    男同學(xué)松一口氣，說：“那就好，我們跑吧，去追他們。”

    “好?！备导吸c點頭。

    男同學(xué)先跑了起來，傅嘉跟在他后頭，每跑一步都疼痛難忍。

    他盡力忍耐，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

    他不想被陸齊安發(fā)現(xiàn)他身上發(fā)生了這樣的蠢事。哪怕陸齊安只有很小的可能會注意到他這里的動靜，他也要小心注意自己跑動的每一步。

    腳步要輕快，腰背要挺直。

    要跑得好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