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卿強自鎮(zhèn)定，吩咐幫傭去拿一個新的。

    “我那個大侄子叫什么來著，好像是……傅嘉？”林恒望向陸婉卿，“大嫂，你聽聽我叫對了沒有，是傅嘉沒錯吧，傅嘉?！?/br>
    那個名字每念一遍，就在陸婉卿和林楓尋心上劃一刀。陸婉卿把餐具放下，厲聲道：“林恒，你要是不想吃飯，今天就算了，我們也好早些送客。”

    林恒搖搖頭：“我怎么不想吃飯？只是這是家里人的晚餐，有人明明也在家里，卻不請到餐桌上來，要是傳出去，對林陸兩家影響多不好?！闭f著他站起身來，“你們不請他，我去請吧?！?/br>
    他四處打量，“也不知道傅嘉住在哪個房間，大嫂，是在二樓還是三樓？”

    陸婉卿面色鐵青，一推餐盤：“不吃了，陳嫂，你把這一桌收拾收拾，我們送客?！?/br>
    林恒露出冷笑：“我看你們也不可能讓傅嘉住什么好房間，我該去倉庫找還是傭人房找？在坐的大嫂和齊安都跟他沒血緣關(guān)系，唯一有關(guān)系的楓楓又是個冷血的孩子，心里只有陸家，壓根看不到林家！”

    “你從我家滾出去！”

    這次爆發(fā)的是林楓尋。他的臉上毫無血色，音調(diào)拔得很高，“我家里要怎么吃飯餐，請什么人，都不關(guān)你事，給我滾出去?！?/br>
    話一說完，就開始局促地喘氣，嘴唇泛出烏紫色。

    林恒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說：“我先從傭人房開始找好了?！?/br>
    站在大家身后的陳嫂慌了，著急地看向陸婉卿。

    陸婉卿眼里只有兒子，她走到林楓尋身邊，一下下給他拍背，小聲說：“楓楓，你慢一點，慢一點呼吸……”

    林恒對這母子倆視而不見，向傭人房的方向走去，陸齊安在他邁動腳步時站了起來，道：“林二叔請留步?！?/br>
    林恒掛起假笑：“什么事？”

    陸齊安向他走過來：“我聽家父說，您手底下的一個信息公司最近不太好，要是現(xiàn)在僅剩的幾條資金鏈斷了，就神仙難救了。”

    林恒的笑容僵住。

    “家父還說，一個人平日里要多積德行善，安分守己，說不定會有轉(zhuǎn)運的一天?！标扆R安微勾唇角，似笑非笑，“您說是不是？”

    五分鐘后，林恒離開了林家別墅。

    林恒走了，別墅卻亂了起來，大家手忙腳亂把林楓尋抱去房間，叫來醫(yī)生。又是檢查又是吃藥，足足折騰了大半夜。

    醫(yī)生走后，林楓尋沉沉地睡著了，陸婉卿坐在他身邊守著，精疲力盡，頭發(fā)散了也沒去管。

    陸齊安送完了醫(yī)生，走到陸婉卿身邊：“姑姑。”

    陸婉卿抬頭看他一眼：“齊安啊……”

    她聲音哽咽。

    陸齊安安慰道：“姑姑不用擔(dān)心，爸會鎮(zhèn)住林恒?！?/br>
    陸婉卿用手捂住臉，悶悶嗯了一聲。

    把手放開始的時候，她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怕打擾林楓尋休息，趕緊帶著陸齊安從房間里退出來。

    “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陸齊安卻說：“姑姑，我們聊聊?！?/br>
    陸婉卿累得手都快要抬不起來了，見他神色認真，還是點頭答應(yīng)，讓廚房泡茶。

    “你想跟我聊什么？”

    “我想問姑姑，為什么不讓傅嘉搬出去？”陸齊安直奔主題。

    陸婉卿眼神復(fù)雜?！霸趺赐蝗粏栠@個？”

    陸齊安回答：“既然楓楓和您看到傅嘉就會痛苦，那就不要看。”

    人應(yīng)該要去規(guī)避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陸婉卿太陽xue發(fā)疼，她撐住腦袋，好半天才說：“我……是因為我當(dāng)年沒想清楚?！?/br>
    她開始回憶：“當(dāng)年我乍一聽林慶有個這么大的孩子，除了生氣什么都顧不上。我性子倔，還要強，根本受不了打擊，你是知道的。當(dāng)時就堵著一口氣，讓林慶把孩子領(lǐng)回家，放在傭人房里，派人日夜盯著，以這樣的方式羞辱林慶，羞辱那個……姓傅的女人?！?/br>
    陸齊安只是靜靜聽著。

    “后來我就后悔了。楓楓的這個身體……一見傅嘉就會崩潰。我也是一樣，看到他就會不舒服。我們母子倆都不舒服，我干嘛還要把他放在家里隔應(yīng)我們？”陸婉卿苦笑出聲，“可是傅嘉也長大了，指不定有多恨我們。我讓陳嫂趕過，勸過，求過，他都不肯搬出去，這真是……”

    陸婉卿理了理鬢邊的碎發(fā)，想到自己跟還沒成年的陸齊安說了這么多有的沒的，不由好笑：“不說了不說了，你現(xiàn)在還是學(xué)生，不用憂心這些。”

    陸婉卿不愿說，陸齊安也無意追問下去。他點頭：“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br>
    陸婉卿沒想到他要走，說：“就在這里休息吧？明天早上楓楓醒來要是能看見你，也會安心很多?！?/br>
    “我回去和爸聊聊林二叔的事。”

    陸婉卿怔住了。

    她認真地打量陸齊安：“你還是個孩子，有些事你不用擔(dān)心?！?/br>
    陸齊安站起身來：“遲早要長大的?！?/br>
    陸婉卿笑了笑，也站起來，親自送他出門。望著他的背影，好像看見了哥哥年輕時的樣子。

    第6章

    陸齊安出了門，沒有馬上離去，而是讓司機在門口等他十分鐘，拐道去了別墅的庭院。

    他要去解決一件事。

    還沒走近，他就依稀看到庭院的陰影里有人蜷縮在樹下，輪廓模糊。唯有視線清晰明了，放在他的身上，讓他知道那就是傅嘉。

    陸齊安離他還有十?dāng)?shù)步的距離，但是停了下來。

    傅嘉覺得這不是問題，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邊向他走近邊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語氣得意。

    陸齊安說：“我不知道，我是特意來找你的?！彼哪抗饴湓谒砗?，那扇可憐的傭人房窗戶上。

    傅嘉點點頭，更得意了。

    剛好他也是在這里等陸齊安的。他不知道這份得意具體因何而來，但知道陸齊安的話代表著什么——他記得曾經(jīng)有人告訴他，那扇窗能看到庭院?！芭叮悄銇碚椅腋墒裁?？”

    陸齊安說：“我想請你搬出別墅?！?/br>
    傅嘉的臉色陰沉下來。

    陸家人是不是從來沒有真正“請”人做過事，才會讓這句話聽起來那么別扭？

    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命令。

    “我不會搬出去的。”傅嘉說，“我在這里呆得別提有多開心了，不用房租，還有免費的飯吃，上哪找這么個好地方啊？”說完，他刻意地笑了笑。

    “你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标扆R安說。

    “你什么意思？”傅嘉不懂。

    陸齊安的表情終于有了點變化，但是很細微?！耙馑际?，這沒有意義?！?nbsp;他說，“如果你不愿意自己走，我會讓人把你趕出去?！?/br>
    傅嘉氣急，輕笑一聲：“你覺得把我趕出去就很有意義？”

    陸齊安皺起了眉頭。

    這個人不僅字寫得不好，理解能力也極差。

    他覺得自己把該說的都說了，不必要多說什么，就預(yù)備離開。但剛有轉(zhuǎn)身的念頭，傅嘉就跑上前來，拽住了他的手臂。

    這拽法蠻橫且粗暴，不亞于街頭的小孩打架，沒有分寸，不管不顧。

    “別想就這么走了?！备导沃刂匾ё?，“小時候是我不懂，但現(xiàn)在不一樣，你別想隨便丟下兩句話就走，放我一個人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

    陸齊安不喜歡他人的突然接近，更何況是傅嘉。

    這已經(jīng)是短時間內(nèi)的第二次了。

    “放手?！彼f。

    傅嘉挑眉：“不放?！?/br>
    陸齊安抿了抿唇，沒有像上次一樣將他的手拿開，而是說：“別墅離市區(qū)很遠，你每天上學(xué)要浪費多少時間，不會遲到？”

    像是碟片卡住一樣，傅嘉愣住了。

    上學(xué)？

    別墅離十六中確實很遠，如果想要不遲到，傅嘉每天必須在天還沒亮的時候起來。所以傅嘉每天都會遲到，反正十六中也不管。

    他愣神間，手上的力氣也松了，陸齊安稍稍側(cè)身，就避開了他的手。

    傅嘉更不懂了。 這是在罵他學(xué)習(xí)不好，還是某種書上不會教到的諷刺方式？

    “你覺得搬出去以后方便學(xué)習(xí)，才是有意義？”

    陸齊安反問：“不然呢？”

    傅嘉冷笑：“我像條狗一樣，任他們帶進別墅又趕出別墅，沒有一點尊嚴，意義在哪？”

    這語氣實在是酸了點，刻薄了點。

    今晚的月光不顯，云很厚重，夜里大概會下雨。想必傅嘉此時的心情也和現(xiàn)在的天氣一樣，醞釀著一場風(fēng)暴，只等著某一個契機。

    陸齊安不在意自己的話會不會成為這樣的契機，他說：“你搞錯尊嚴的意義了，你留在這里，才是在踐踏自尊?！?/br>
    他指向那扇窗戶：“躲在那里看，風(fēng)景很好嗎？真的想看，就正大光明走出來看?！?/br>
    這一瞬間，傅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腦袋里。他的牙齒在打顫，然后他就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嘗到了血的腥甜。

    見他沒說話，陸齊安轉(zhuǎn)身離開。這一次是真的離開。

    “你等等?！备导涡÷曊f一句。

    這聲音太小了，陸齊安不可能聽到。陸齊安也不知道，傅嘉在林家別墅里生活十年，從沒高聲說過話。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控制。

    傅嘉轉(zhuǎn)過身，沒有去看陸齊安的離開的背影。

    和小時候不一樣，傅嘉來到庭院是翻窗戶出來的。翻窗戶的事他很少做，但他好歹是一個十八歲的成年人，第一次翻就像是多年老手。但今天不行，傅嘉差點在窗臺處扭斷了手。

    他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兩三個小時。這期間他睡得不安穩(wěn)，意識時不時會清醒過來。直到在夜色最濃重的時候，一道突兀的驚雷將他徹底吵醒了。

    雨飄打在窗戶上，好像在提醒他某件事。

    他起身，打開電燈，開始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