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蕭逢憐還說, “玉體橫陳”之后, 朝中那些大臣也沒有不聽她話的, 她一個眼波飛去,那些大臣魂都沒了幾分。 她說的像是在夸耀, 可呂姵卻知道她心有多痛。 呂姵想起她高燒退了、舒醒過來, 拉住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 “姵姵,我好慶幸我改了姓……如此作為, 我再無顏去見蕭家的列祖列宗了……” 呂姵心刀割一樣疼,更不敢問她,那日她橫亙案上,輕紗覆體, 方薄云看了是何反應。 倒是宇文允猜想道, 方薄云定然看上去與他人無所不同,不然如何能使高緯感覺自己誤會了他們。 而方薄云回到府里,也與往常看上去無絲毫差異, 之后幾日更是按時去樞密院打考勤,也依舊工作到深夜,大小事務條條樁樁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全無半點錯漏。 呂姵不覺得他如此能忍有何可稱贊之處,卻覺蕭逢憐芳心錯付。 她暗自定下決心,來日國破之日,必要救蕭逢憐出苦海。她要去問陳澈能不能配出令人失去記憶的藥,若有,她一定要給蕭逢憐灌上滿滿一壺。 什么方薄云、高緯,全都拋在腦后,忘得一干二凈。 她因而更加積極地投身謀劃。 楊堅果然開始同宇文允商議周國伐齊的進軍路線,呂姵參與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當時高長恭同她聊的那些行軍打仗的故事極為有用,那時雖然嫌高長恭東拉西扯、性子糯軟且不懂抗爭,此時卻發(fā)現(xiàn)高長恭依舊藏有心計。如今北齊的布防,皆有高長恭的身影,而在那些他當作玩笑話講給呂姵的故事中,所有關鍵要塞的布防、兵力以及暗藏的戰(zhàn)略計劃盡在其中。當呂姵所說,與宇文允所查對上三四之后,宇文允捏住呂姵的臉頰,作出大怒狀,斥道:“你知道我調查這些東西有多難嗎?你說,高長恭跟你什么關系,就這樣簡簡單單地當講故事一樣告訴給你了!” “前男友啊。” 呂姵的四個字塞的宇文允氣鼓鼓的。 于是呂姵唇角升得更高,豎掌胸前,長嗟一聲:“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br> 宇文允“哼”了一聲,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fā)。 若當時高緯不殺高長恭,面對此戰(zhàn),高長恭任帥,必然將原本透露給呂姵的布防重新?lián)Q過,可如今……這布防一切照舊,將士疏懶,作戰(zhàn)力還遠比三年前弱了許多。十月深秋,周國輕松撬開平陽城大門,直逼晉州。 而此時,高緯卻被早知道宇文允他們戰(zhàn)略計劃的蕭逢憐拐到了天池打獵。 再次感謝家中多余女人于一年前盡散,宇文允帶著呂姵、沈辰、青山、文娘等人,在戰(zhàn)事初起,戰(zhàn)報傳送至天山之前,便趕去投奔了周國皇帝宇文邕御駕親征的軍隊,后受宇文邕指令,去了楊堅所領的右三軍下,單獨領了一軍。 楊堅見他、呂姵還有沈辰三人一并過來報道,那臉色真是一會兒一變,煞是好看,最后卻只道了三個字:“都很好!” 呂姵一臉厚顏:“那主人可要保證我們一直都好喲?!?/br> 楊堅穿著鎧甲,一個瀟灑的甩袖動作卻甩的稀里嘩啦的,只得掩飾般“哼”了一聲,冷冷道:“戰(zhàn)場無情,誰也不敢給你打這個包票?!闭f完,鼻孔朝天,徑直而去。 宇文允咳了咳,板住笑臉,伸指點了點她:“楊堅性子最是陰森,他雖現(xiàn)在沒有什么一定要殺我們的理由,但我們在他麾下,還是得小心為重,雖不求化干戈為玉帛,但最好息事寧人,大局為重?!?/br> 沈辰同宇文允向來唱對臺,這次也難得認可地點了點頭。 這些道理她當然懂,呂姵輕嘆一聲,頷首應了:“我只是想著他之前天天想殺我們,有點氣不過……不過宇文允……憑我淺薄的……”看一眼沈辰,清了清嗓子,換了說辭,“憑我淺薄的預知能力,我這位前主人,能解決還是盡早解決掉吧……” 宇文允見她神色鄭重,握住她手,柔聲安撫道:“我知道,即使你不說,這件事我也會去做。哪兒有平白被他殺了這么久,不回過去殺殺他的道理?”他覷向沈辰,眸光一亮,“小子,以后就派你時不時去嚇嚇他,如何?” 沈辰的眼睛射出把把小刀,恨不得將宇文允給剮了。 呂姵在一邊掩住嘴笑。 她五官本就生得大氣,此時穿著鎧甲,倒是格外英俊瀟灑,只眼波中偶爾蕩出些嫵媚,卻更添誘惑勾人。宇文允同沈辰一時看的怔了,倒是沈辰先臉紅,背過身大步走了。宇文允一把拉過懵懵的呂姵,將唇印在她唇上,生氣地輾轉兩下,再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在這軍營里不許再亂笑了!” 呂姵先是傻傻的“哦”了一聲,待回過神來,又拉住宇文允袖子:“那我一見你就笑,可怎么辦才好?!?/br> 宇文允不禁失笑,罵了一句:“機靈不死你?!?/br> 呂姵吃吃地笑,由他牽著回自己營帳去了。 再說蕭逢憐同高緯,由方薄云伴駕,在天池狩獵。 晉州告急的急報,八百里加急飛馬送來,從早到晚連報三次,每一次都由方薄云擋了。最后那次,運送的信使都快急哭了,他接過軍報,卻是神色淡淡:“邊境小小交兵,實乃正常,陛下同淑妃正在興頭上,誰敢掃興?” 次日凌晨之時,天色擦亮,信使又至,報平陽失陷,方薄云才大步走去皇帝大帳外跪下,呈報軍務。高緯昨天從早到晚都在酣戰(zhàn),此時起床火起,兼之蕭逢憐在旁委屈道:“陛下昨日明明說要獵得白狐,待入冬后給妾身作一身最美的華服,昨日沒獵著,皇上哄妾身說今日,可如今……” “朕今日一定給你獵得白狐!”高緯見她神色凄然,淚滴泫然欲落,想著自己上次對不住她后,她常常便是如此不開心的模樣,連自己說要給她皇后做,她也依舊難展笑顏。如今難得她有所求,自己怎能不滿足? “方薄云,你傳令下去,讓他們先竭力應對,待朕為淑妃獵得白狐,再御駕親征,必將平陽重新奪回?!?/br> 帳外的方薄云,聽到此言,唇角緩緩勾出一個比冰更寒的笑來。 十日之后,高緯帶領北齊主力軍八萬,向平陽開拔。當時,周國注意力都放在晉州之上,平陽只留下精兵一萬,由大將軍梁士彥守城。高緯命北齊軍隊晝夜不停攻打平陽,城墻盡毀,齊、周二軍開始貼身rou搏,可梁士彥到底善用人心,周軍將士無不以一敵百,城中百姓有感于周國軍隊治軍嚴謹,也大有投效之意,連婦女也參與到了對城墻的修筑中來。齊軍力竭,又開始挖地道攻城,將士本可再度趁虛而入,誰料蕭逢憐拉住高緯,說是要他陪她去平陽城外看一處名勝古跡,高緯便以士兵疲乏為由,下令原地休息整頓,周軍迅速將地道和城墻的塌陷處補齊,北齊軍隊再次失去了攻城良機。 次日再戰(zhàn),蕭逢憐說她想去觀戰(zhàn),高緯唯恐流箭誤傷,先是不允,蕭逢憐又道說可以用木頭遠遠搭一座高橋,讓她看看便罷……高緯立馬命人把攻城的木料拿來為她修橋,待橋修好再行攻城,這樣一來,北齊再失一次攻打之機,而次日,宇文邕已帶著周國主力軍回到平陽,與北齊立抗。高緯所用的這只軍隊,是北齊最精銳之師,人數(shù)也比北周軍隊多出兩萬有余,可也只能將將與北周戰(zhàn)個平手。 呂姵在城墻上,陪在宇文邕身邊,目光卻寸步不離領著前鋒軍在戰(zhàn)場上殺紅了眼的宇文允。從前道他慵懶不羈,卻不知他奮勇殺敵時,也能如此一身肅殺之意,令人不敢忽視。 宇文邕時不時看她一眼,見她目不斜視,便輕咳一聲:“那個……” 呂姵假裝沒有聽到,大叔,如今正殺的激烈之時,你還有心情研究我? 而且那個……? 哪個? 宇文邕見自己被徹底忽略,卻也無可怪罪,只得暗嘆一聲,重新喊到:“瑜王妃?!?/br> 哦,這還差不多。 “陛下有何吩咐?”呂姵回首,盈盈拜下。 “此戰(zhàn)若能勝下,你同瑜王立功良多,可想好了要什么賞賜?” “回稟陛下,此戰(zhàn)若能勝下,王爺也不必再為質子,因而也沒什么想要的賞賜了?!?/br> “這到底是怪朕當初送他去北周做質子,”宇文邕撫著頷下黑色長須,“可要知,艱險最能使人成才。就如此戰(zhàn),若非瑜王此前深入敵營,所探得的軍報和買通的將士,哪里來的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呢?” “妾身從不奢求王爺建功立業(yè),揚名立萬,只求王爺和他深愛的母國平安?!?/br> “深愛的母國?” “王爺在齊國時,曾被楊堅多次派人刺殺,只為了尋一個提早向北周開戰(zhàn)的借口,”呂姵微微一笑,頓上一頓,才道,“妾身那時特別怨憤,但王爺卻說,這是他的母國,他母國可以對不起他,他卻絕不能對不起自己的母國。為了大周,他甘愿奉獻一切。只是當時,他也深知皇叔父并不知道楊堅擅自做主的此事,不然以皇叔父的智慧,定當明了,大周還有外敵未安,齊國也尚未足夠混亂,倉促伐齊,勝算不大,卻只是給了那些好戰(zhàn)者贏取戰(zhàn)功的機會罷了?!?/br> 宇文邕看她許久,眼中精光閃爍,半晌后才低低一笑:“真是牙尖嘴利,這狀告的乃是毫不刻意。罷了,快起來,同朕繼續(xù)觀戰(zhàn)?!?/br> 呂姵起身,看著宇文允領著前軍,逼得北齊軍隊不得不后退了約五米,而此時遠方長橋上同高緯一道觀戰(zhàn)的蕭逢憐,卻突然起身,驚叫道:“齊軍敗了!齊軍敗了!” 第47章 結局(上) 呂姵一聽這聲吆喝, 忍不住笑出聲來。 到底是學聲樂的, 雖然語氣柔弱驚慌, 這傳聲效果可真真地不錯。 再看城樓下戰(zhàn)局,齊軍因為淑妃的這聲驚叫霎時大亂, 逐漸敗得潰不成軍。 呂姵不免有些擔憂地看向蕭逢憐, 卻見高緯護著她, 由侍衛(wèi)圍著,倉皇而去。 呂姵看著高緯緊緊攬在蕭逢憐肩頭的手臂, 心口有種莫名情緒……高緯不應當不知道蕭逢憐這一聲有多么壞事, 可如今…… 真的當是江山如畫, 不及她嫣然如花了…… 念頭快速一過, 呂姵又將視線挪向戰(zhàn)場上那個奮力廝殺的人影,隨著齊軍節(jié)節(jié)敗退, 那個身影也漸漸緣著追擊路線而消失。 呂姵手悄然捏緊, 有些擔心齊軍后面有埋伏,可一個時辰后, 那人騎在高馬上率兵歸來,長槍后附,雄姿英發(fā),氣質冷冽, 卻在仰首看見她時, 眸光一閃,唇邊溫柔盡現(xiàn),呂姵本是放下的心, 又漸如擂鼓,她想也不想,甚至忘了同宇文邕辭別,轉身就沖下了城樓。 隔著城門,聽見他向城樓上宇文邕請命開門道“幸不辱命”的話語,城門打開,她跑了出去,而他從馬上一躍而下,箭步向前,將撲過來的她攬進了懷里,緊緊一抱卻又放開,皺眉道:“我一身的血……” 呂姵不管不顧再抱上去,蹭著他臉頰熱淚盈眶,又哭又笑道:“我不嫌棄……” 宇文允無奈失笑,感受到城墻上投下的那道探究目光,他攬著她往城墻里走:“姵姵,你控制下你的熱情,回去再說?!?/br> 呂姵這才勉強愿意將他松開。 而之后的每場戰(zhàn)爭,呂姵依舊會如此,用擁抱、親吻和叮囑送他出戰(zhàn),再用擁抱和親吻迎他凱旋。 每次出戰(zhàn),他的身上都會留下大小不一的傷口,雖皆不致命,但看來也是足夠觸目驚心。而戰(zhàn)爭后無盡的疲憊襲來,他總會睡得十分昏沉,她就在一旁看著他,守著他,不斷的誦經祈福后,再伴著他均勻的呼吸聲入睡。 越是這樣生死存亡于瞬息之間的時候,越發(fā)覺得相伴可貴,感情至深。 平陽大捷之后又是數(shù)場小戰(zhàn)役,但齊軍基本已玩不出花樣。高緯將皇位匆匆禪讓給他的太子,自封為太上皇,攜著蕭逢憐一路逃回了鄴城。 他本是打算重整軍容,以期卷土重來,是故準備親切接見將士,以振軍心。而蕭逢憐卻在他的香囊里放進了陳澈所給的一味會令人聞之發(fā)笑的草藥,引香一同混在誓師案上擺的香爐中。高緯站在誓師案前,正準備慷慨而言,卻不料突地不受控制笑了起來,他身邊近臣也能受到影響,一并大笑出聲…… 底下將士面面相覷,紛紛覺得遭受了莫大的屈辱與嘲諷,心想這事關國家生死存亡的背水一戰(zhàn),皇帝還能放聲大笑,令他們這群拼死護國的軍士何以自處?由此……軍心更是渙散如沙,再無從修復。 正月的時候,鄴城大雪,周國大軍壓城,皇宮之中,猶可聽得城外廝殺之慘烈…… 城破消息傳進宮來,蕭逢憐倚在高緯膝頭,聞言微微勾出一抹笑容,眼淚卻從秾麗雙眸中涌出,一路直落到尖尖下頷。她起身,盈盈向高緯一拜:“高緯,正如我方才跟你所說,我的仇算是報完了……如今,該還我造的孽了……” 她抬首沖高緯揚唇一笑,猶如春雨潤過后的海棠,驀然綻放,美到極致:“陛下,可愿再看小憐為你跳最后一支舞?” 她沖高緯勾了勾手,隨后便嬌笑著轉身,沿路脫去皇后的翟羽衣,只留一身輕衫,剛出殿門,便飛身一躍,衣袂翩躚間,她直接站上了長樂殿的檐頂。 高緯心里漏跳一拍,三兩步跑出殿,抬頭,薄唇唇角都在顫抖:“小憐……你下來……” 卻見她仰首吞下一粒赤紅色藥丸,唇角一揚,開始哼一首極其溫柔的曲子。 曲聲婉轉,令人想到陽春三月的江南,春水漫漫,春風柔柔,吹落繁花滿天。 隨著曲子,她開始曼舞。 身姿柔軟,腳步輕盈,流轉在金色琉璃之上,手指纖長,輪廓絕美,都被此刻雪后初霽的陽光勾出翩然若仙的光影…… 她的美,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而在舞動之間,那樣的媚□□滴,真真仿若仙女落入凡塵,惹得世間俗子,皆為她癡狂…… 是故他明知她是毒,也心甘情愿一飲而盡。 最初只是征服,只是貪欲……如今,卻是深入骨髓的癡戀,再難摘離和逃開…… 方薄云同帶兵殺進宮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了在這最高殿檐上輕舞的蕭逢憐…… 周圍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他只聽見自己慌亂不堪的心跳…… 一向的沉靜,全然崩塌……他只覺自己往前奔跑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棉花上……一時竟是連輕功的氣都提不起來。 最后他聽見了很熟悉的曲子。 在舊時梁國,他們重逢時,她坐在桃花樹上哼的曲子。 她那時不記得他了,不記得高緯說“此女有絕色之質,他日我必娶之”時,他作為太子伴讀,就跟在身邊。 她那時化名別依依,是個酒肆的老板,釀出的梨花釀天下聞名。 而她,比釀的酒更醇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