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阮心中一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mama。

    主任看向她：“寶寶很健康，你不要緊張，我們很順利。”

    南阮知道產(chǎn)婦在分娩時精神過度緊張會造成宮縮乏力，引發(fā)大出血，可有mama的陰影在，聽到之前那句話，她根本沒法鎮(zhèn)定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里，主任和在場的同事沒有再說類似的話，可身為醫(yī)生，南阮很清楚時間遠遠超過了正常的剖腹產(chǎn)手術(shù)，越是這樣，她就越是害怕，她很想見賀憲，可又沒法把他叫進手術(shù)室。

    等在外面的賀憲及賀mama、南奶奶更加焦躁，別的產(chǎn)婦和寶寶半個鐘頭就出來了，南阮卻在手術(shù)室超過了一個鐘頭，中途出來了一個護士，沒說具體問題，只說情況不太好，正處理。

    聽到賀mama問怎么不好，賀憲和奶奶皆是愣愣的全無反應(yīng)。

    又過了快一個鐘頭，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開了，護士把寶寶推了出來，說：“南阮家屬，男孩，7斤6兩?！?/br>
    賀憲第一個沖過去，問：“南阮呢？”

    “產(chǎn)婦出血量大，暫時不能出來，孩子很健康。”

    賀mama心中一緊，問：“有危險嗎？”

    護士搖頭：“不清楚，李主任在想辦法?！?/br>
    等在外面的賀憲、賀mama和奶奶一齊愣住了，推孩子出來的護士轉(zhuǎn)身往手術(shù)室走，走了幾步回頭發(fā)現(xiàn)沒人管孩子，提醒道：“你們先把孩子送到病房去啊。”

    嬰兒車孤零零地停在一邊，賀mama最先回過神兒來，把孩子推進了電梯，送到了樓上病房。因為南阮情況不明，她滿心焦躁，把孩子交給等在病房的王阿姨，連看一眼都顧不上，就下樓了。

    剛走進電梯，她就給回單位上班的賀爸爸打了通電話，讓他趕緊到醫(yī)院來。奶奶也通知了南阮的爸爸和大伯。

    直到賀爸爸、南爸爸、繼母、大伯、伯母以及賀憲的姑姑和其他親屬全部趕到醫(yī)院，南阮也沒出來，倒是送了數(shù)次血漿進去。

    上午十一點的時候，主任終于走了出來，瞥見她衣襟上的血，賀憲立馬就受不了了，主任在說什么他一句都沒聽到。

    看到主任往回走，他又追上去問，卻被賀mama拉住了。

    “她剛剛在說什么？”

    賀mama一臉難色的復(fù)述道：“她說南阮太緊張了，zigong完全不收縮，整個zigong都在滲血，找不到出血點，她說這種情況很少見，她用了知道的所有辦法都止不住血，出血量超過3000cc，再這樣下去要出危險，她再最后試一試，不行就只能摘zigong?！?/br>
    賀憲問：“摘了人就能沒事嗎？”

    賀mama也不知道，就沒說話。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聽到奶奶哭著跟人說“要是孫女有事她也不活了，省得孫女一個人孤零零的”，賀憲只覺得自己不能繼續(xù)待在這兒了，他誰也不想看見，誰的話也不想聽。

    他正要轉(zhuǎn)身下樓，又聽到mama叫自己。見兒子木木地站著，賀mama急到不行，連拖帶拽地將他弄到了窗口。

    助產(chǎn)士隔著窗子和他們說南阮的情況，血還是止不住，已經(jīng)超過4000cc了，準備摘zigong，讓丈夫簽字。

    紙和筆一齊遞到賀憲手邊，他卻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字，側(cè)頭問mama：“上面寫的什么？”

    賀mama焦躁地催他：“你趕緊簽吧。”

    賀憲臉上沒什么表情，手卻抖了好一會兒才落筆，名字寫得歪歪扭扭不成樣，待助產(chǎn)士拿著單子一離開，他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約莫過了一刻鐘，主任出來了，笑著對眾人說：“zigong沒摘，南阮太年輕了，我舍不得，又試了試，血總算止住了?！?/br>
    奶奶第一個沖到窗邊，問：“脫離危險了？”

    “暫時沒問題了，人轉(zhuǎn)到icu了?！?/br>
    “icu沒有家人在，她一個人多害怕?！?/br>
    見奶奶抹眼淚，主任安慰道：“有我在呢。她現(xiàn)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你們明天上午就可以進去看她。”

    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主任在手術(shù)室站了十四個小時，因為是同事，心理壓力異常大，自然筋疲力盡。

    她一離開，賀憲的姑姑便說：“南阮沒事就好，我去買些吃的，讓南阮奶奶先吃點，老人家嚇了一天，水都沒喝?！?/br>
    icu外要有家屬隨時等候，賀憲沒接姑姑遞來的豆?jié){，他沒力氣多講話，只讓mama勸南奶奶回家，自己等在icu外，南奶奶卻執(zhí)意不肯走。

    確認南阮的情況穩(wěn)定后，除了賀憲和南奶奶，其他人都離開了。

    icu外躺滿了家屬，氣味很不好聞，賀憲站在墻邊，眼睛盯著icu的門，門每開一次，護士每叫一個名字，他的心就跟著顫一次。

    隔天早晨八點不到，賀爸爸賀mama和南家的人就都過來了。聽到mama讓自己去樓上病房休息一下，看一看兒子，賀憲沒有說話。

    賀mama正想強行把他拉進電梯，icu的門忽然開了，護士叫：“南阮家屬?！?/br>
    賀憲甩開mama的手就沖了過去，賀mama怔了一下，也跟了過去，走到一半?yún)s聽到護士說：“錢不夠了，去交費?！?/br>
    聽到這話，在場的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十點的時候，賀憲和奶奶進icu看南阮，她眼睛倒是睜開的，可叫名字完全沒反應(yīng)。賀憲和奶奶不能待太久，兩人從icu出來后，更加沉默了。

    南阮失血過多，等于全身的血全換了一遍，怕出別的問題，只能繼續(xù)在icu觀察。

    直到寶寶出生的第三天，賀憲和奶奶還沒看過他，兩人一直等在icu外面。第三天下午，一直和保姆一起照看孩子的賀憲姑姑走了下來，一臉愧疚地對賀mama說：“我跟王阿姨幾十年沒帶過小孩子了，沒有經(jīng)驗，寶寶一直抖，屁股也很紅，我們叫醫(yī)生來看，醫(yī)生說應(yīng)該是奶沒喂夠，餓得低血糖了……但怕有別的問題，建議送觀察室做全面檢查。”

    這兩夜三天，賀mama只上樓看過寶寶一次，聽到這話，頓時慌了，南阮遲遲沒出icu，眾人都懸著心，沒人留意孩子，才扔給完全沒經(jīng)驗的王阿姨和賀憲姑姑。

    隱約聽到了幾句的賀憲轉(zhuǎn)頭問：“怎么了？”

    賀憲姑姑為難了一下，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聽到孩子也出問題了，賀憲終于繃不住了，鼻子一酸，別過臉，哭了。

    醫(yī)院的工作人員恰好過來讓賀憲去獻血，南阮生產(chǎn)時用血量大，醫(yī)院有規(guī)定，近親屬必須獻血。

    賀mama心疼兒子，問：“他站了幾天沒吃沒睡，怎么能獻血？讓他爸爸去行不行？”

    聽到這話，一臉憔悴的南奶奶對坐在身邊的南爸爸說：“你親生的女兒，你去獻?！?/br>
    第59章

    聽到這句“親生的女兒”，被南阮勾起了二十五年前的傷心事的南爸爸不明所以地看向南奶奶。即使南阮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了, 南奶奶仍舊為孫女受的罪心疼不已, 經(jīng)歷了這一場, 對她來說, 之前不敢面對的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簡明扼要地把當年的事告訴了兒子，跟和賀憲說起時不同, 面對兒子的愕然, 南奶奶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一句。親孫女遭遇過同樣的事情后, 她才完全理解阮家人知道兒子再婚后的不平和怨氣。

    南阮mama的意外雖然不是兒子的錯，雖然兒子的頹廢讓人痛惜，但她當年的做法對南阮和她mama太不公平——南奶奶是無神論者, 等在醫(yī)院的這六十個小時卻無數(shù)次地想，孫女遭遇這樣的事，是不是上天在懲罰自己。

    這件事對南爸爸的沖擊遠遠比對南阮大, 他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 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氣憤，平靜了片刻, 對南奶奶說：“你怎么能……”

    瞥見老母親臉上的哀泣, 南爸爸沒有說完, 煩躁不已地起身去了別處。

    當天傍晚, 南阮從icu轉(zhuǎn)入了普通病房, 她的意識已經(jīng)恢復(fù)了，見到家人，甚至還笑了笑, 只是太過虛弱，嗓子發(fā)不出聲音。

    icu病房沒有家人在，除了冰冷的儀器、忙碌的醫(yī)護工作者就是病重的患者，接連見到同病房的患者離世被拉出去，獨自躺著的漫長時間里南阮很是無助，清醒的時候更難免胡思亂想，一被推出icu，她就抬起手，緊緊地握住了賀憲的食指。

    賀憲想替她拂去額前的碎發(fā)，可明明虛弱成這樣，南阮的力道卻大到他抽不出手指。瞥見南阮眼中還未褪去的驚恐，賀憲的眼眶酸得不行，怕被她看到眼中的淚光，他把臉別到了一邊。

    把南阮推上電梯后，賀憲才調(diào)整好情緒，他顧不上家人都在，俯身吻了吻她略微浮腫的臉頰。南阮想說話，努力了半晌卻發(fā)不出聲音，賀憲看了片刻她的嘴型，才弄明白她說的是“icu可怕”。

    他沒忍住，眼淚終于還是掉了下來，臉上卻是在笑：“咱們再也不去了?！?/br>
    一回到病房，南阮便用口型問：“寶寶呢？”

    做過全面檢查后，孩子確認是健康的，發(fā)抖完全是因為沒吃飽，血糖偏低，屁股紅腫是換尿布時沒有仔細清洗。

    賀憲怕南阮著急生氣，沒敢說孩子因為餓到發(fā)抖，一出生就做了腦ct，只說：“怕孩子的哭聲會影響你休息，送別的病房了?！?/br>
    南阮就是這間醫(yī)院的醫(yī)生，賀憲自然蒙不住她，見南阮著急了，賀憲怕她胡思亂想，只好說實話。

    聽到寶寶一出生就吃不飽，南阮果然生氣了，非要賀憲抱自己去看他。

    觀察室不能進，只能隔著玻璃遠遠地看一眼，從觀察室回來，南阮就不理賀憲了，直到隔天早晨寶寶被送回病房，她才愿意和他講話。

    寶寶被送回來的時候，南阮已經(jīng)能發(fā)出聲音了，只是嗓音很啞，聽到她叫兒子“棉花糖”，賀憲忍不住提醒道：“這是男孩兒?！?/br>
    “可是已經(jīng)叫了半年‘棉花糖’，我都習(xí)慣了。而且他白白軟軟香香甜甜的，就是很像棉花糖啊?！?/br>
    賀憲聞了一下，只覺得這個一會兒拉一會兒尿還渾身奶腥味的小東西臭得不行，而且一個男孩子叫棉花糖，長大了變娘娘腔怎么辦？不過只要南阮高興，他兒子叫水果糖、棒棒糖、小甜心、小甜橙都沒有關(guān)系。

    從南阮入院起，賀憲連著五夜沒睡，前面兩夜她在icu，轉(zhuǎn)入普通病房后，明明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了，賀憲仍是不肯回家休息，也不愿意睡陪護床，南阮每次夜半醒來，都能看到他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直到出院前一天，南阮才終于把賀憲趕回小公寓睡覺。賀憲剛離開半個鐘頭，韓樂怡就來了。韓樂怡一放下手中的東西就去抱寶寶，南阮嫌她冒冒失失，沒等她抱到兩秒，便示意阿姨接過去。

    被嫌棄的韓樂怡“切”了一聲，說：“你兒子長得和賀憲一模一樣，我抱著他簡直就像在抱賀憲，這感覺太可怕了?！?/br>
    “他也有點像我的?！?/br>
    “哪兒像？連半點你的影子都沒有好不好。你冒死生的兒子完全不像你，也太虧了?！表n樂怡坐到南阮的床邊，摸起一只橙子剝了起來。

    “男孩子像我不就成娘娘腔了，像賀憲剛剛好。不過我還是想要個像我的女兒?！?/br>
    聽到這話，正吃橙子的韓樂怡差點嗆到，她咳了一聲，說：“您可別再生了，想把我們都嚇死嗎？”

    南阮情況不明的那兩日，韓樂怡也請了假一直等在外面。

    “我的身體沒什么問題，就是當時太緊張了。我說說而已，賀憲肯定不同意再要一個?！?/br>
    “自己把自己嚇到大出血，你也太沒出息了。我現(xiàn)在也有陰影了，看到你這樣，等以后我自己生孩子，肯定也會特別緊張，就說你怎么賠我吧?！?/br>
    “還能怎么賠，到時候我?guī)湍憬由鷨h?！?/br>
    韓樂怡正要說話，就聽到了寶寶的哭聲，見南阮叫他“棉花糖”，韓樂怡問：“他都變成男孩了，怎么還叫這個名兒？你之前查了幾次都說是女孩，要不是長得和賀憲一模一樣，就該懷疑是不是抱錯了?！?/br>
    “這種女翻男的情況還挺多的，男翻女倒是比較少見。有的男寶寶丁丁小，又被手啊，腿啊擋住了，所以容易弄錯?！?/br>
    聽到“丁丁小”，韓樂怡立刻來了興趣，面露八卦地問：“你家棉花糖和賀憲那么像，他的丁丁小，賀憲是不是……聽說個子高的男人丁丁大多都很小?！?/br>
    “……”南阮臉上一紅，嗔怒道，“你說什么呢！”

    韓樂怡一臉坦然：“我就是好奇，想知道身高和丁丁的大小是不是真成反比。這有什么，我家寶寶就……”

    韓樂怡正要透漏她男朋友的尺寸，賀憲就黑著臉進來了，韓樂怡從小就怵賀憲，不確定他聽到了多少，尷尬地笑了笑，很快就逃走了。

    因為兒子，自己被質(zhì)疑尺寸，賀憲有些氣憤。他本就嫌他臭嫌他吵，這下就更不愿意抱他了。

    南阮看了下時間，問：“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前后才一個小時?！?/br>
    “只洗了個澡，我被你這么一嚇，好像睡眠出了問題，完全沒法睡覺?！?/br>
    “誰嚇你了？我才不會真的有事。要是我死了，你傷心個兩三年就另娶別人，把棉花糖扔到一邊怎么辦？想著這個，我怎么都能挺過來。”

    “……”賀憲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氣得伸出手捏她的臉頰。

    南阮正喊疼，南爸爸就進來了。瞥見他臉上的尷尬，南阮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八成是被他聽去了，她卻絲毫都不在意，只當沒看到他。

    經(jīng)歷過這一場，她更加不想和爸爸重歸于好。

    南爸爸放下手中的飯盒，說：“賀憲爸媽忙了這么多天，都累壞了，今天明天我過來送飯。”

    南阮轉(zhuǎn)入普通病房的當天，南奶奶就住院了，八十幾歲的人，根本經(jīng)不住這樣嚇，怕南阮著急，家人一起瞞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