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徳昭“噯”一聲,提筆同她一起抄錄賬本上的條目,心里泛起一絲歡喜。 原來她每晚都有觀察他何時回府。 徳昭覺得有必要主動交待,“這陣子在忙安州水利的事?!?/br> 幼清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些,但總得回應(yīng)點什么,遂道:“不管做什么,只要是對老百姓有好處的事,就行?!?/br> 她這口吻,聽在徳昭耳里,倒有些像舊時屋里人交待自己相公上朝時的囑咐,有時候到軍政處議事,有幾個耙耳朵的大臣,甚是懼怕家中妻子,圍在一起抱怨。 他記得有一個是這么說的,“我家內(nèi)子,每早起來送我出門,都要交待一句‘上朝之言需得為百姓謀福祉’,天天說天天念,弄得好像是她上朝謀政事一樣,難道她不說,我就不會做事情了嗎,定也要將事情做好的。” 雖是抱怨,語氣中卻透著一抹自豪之意,仿佛在說,“你看我有個賢妻”。 徳昭一邊抄騰,一邊輕描淡寫拋出一句,“知道了?!?/br> 像是丈夫回應(yīng)妻子的嘮叨。 他心里滿足。 沒了說話聲,屋里安靜下來,只聽得兩人淺淺的呼吸聲和紙上狼毫筆的蘸墨聲。 他這樣安分,幼清忍不住抬眸探一眼。 許是這半明半暗的玉壁光讓人看著覺得淡淡一層朦朧感,他如刀雕刻的側(cè)臉顯得柔和許多,下巴微抬,往日那股子狠戾之色渾然不見,兩瓣紅潤的薄唇輕抿,嘴角一抹笑,似笑非笑。 像是在想什么開心的事,手下動作并未停。 她不禁多看了幾眼。 徳昭察覺到她的目光,佯裝沒有看到,心中一絲慌亂,又驚又喜。 她想看多少眼,都行。 她看了一會,最終收回視線,徳昭這時抬起頭,神情正經(jīng)嚴肅,道:“你查賬查得好,值得獎賞,有要想的東西么,盡管開口?!?/br> 幼清認真想了會,道:“能讓我像從前那樣偶爾到府外逛上一兩日么?!奔恿司?,“就我一個人?!?/br> 徳昭不肯。 幼清便不理他了。 她一生氣,徳昭忙地去哄,“本來是件高興的事,說了賞你那定要賞的,這樣罷,你出府好歹帶上崖雪?!?/br> 幼清應(yīng)下。 崖雪不是外人,她將她看做姐妹,她們兩個上街去逛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這天十一月二十八,幼清處理好了手頭上的事情,準備和崖雪去街上逛。 她先往連氏那邊去了一趟,數(shù)月未見,連氏摟著她噓寒問暖,以為她一直在庫房當值,生怕她受欺負,拿了一兩碎銀子塞給她,讓她打點周圍人。 “好歹一月也抽一天來看看姑姑,哪里就忙成這樣了,也太欺負人了。” 幼清低下頭,不敢同她說自己現(xiàn)在在徳昭屋里,想著瞞一天是一天,反正府里人也沒幾個知情的,徳昭下了死命令,誰敢說就打死誰。 太妃屋里頭也沒人來連氏跟前嚼舌頭,可能也是徳昭在那邊說了什么,總之出了跨院,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她仍是那個小侍女連幼清。 在連氏屋里坐了會,她便同崖雪往街上去了。 站在人影重重的街道上,幼清滿心歡喜,覺得這一刻真是自由極了,恨不得跑上幾圈。 “我要是跑了,你說他能把我抓回去么?” 不過一句玩笑話,嚇得崖雪趕緊逮牢幼清的胳膊,“姑奶奶你可別亂來,你要跑了,先不說王爺能不能抓你回來,他第一個就得打死我,不僅打死我,說不定還得將我家里人都揪出來打死。” 她嚇成這樣,幼清忙地停下腳步安慰,笑:“我說說而已,不是真的要跑,你有家里人我也有家里人,我要真想跑,那肯定得帶著你我兩家人一起跑?!?/br> “那得攢多少銀子才跑得動?!?/br> 兩人一邊走一邊算銀子的事。 街角處,德慶坐在車里,一把逮住齊白卿的脖子往車窗前送,“你看,你心上人在那呢?!?/br> “你放開我!”齊白卿掙扎,一口往他手上咬,差點沒咬下一塊rou。 德慶縮回手,一巴掌打齊白卿肩上,“王八羔子,本王好心好意讓你瞧瞧心上人,你他媽竟然敢咬我!” 齊白卿恨恨看他。 德慶做出戳眼睛的姿勢,齊白卿絲毫不動搖。 德慶氣得去逮福寶。 車里窄,加上福寶,三個人東躲西藏的,幾乎沒鬧翻天。 德慶鬧著鬧著還就上癮了,最后看著被齊白卿摟入懷中護著的福寶,笑道:“本王今兒個心情好,就放你一馬。” 福寶瑟瑟發(fā)抖。 德慶又道,“替你家主子做件事,做好了,本王重重有賞?!?/br> 齊白卿下意識用手護住福寶,問:“你想作甚?” 德慶橫眼看過來,指了指齊白卿,冷聲道:“本王可沒什么耐心陪你玩,做人要懂得見好就收,你不是想知道關(guān)于睿親王府細作的事情嗎,那可和你的心上人息息相關(guān)……” 齊白卿沒了脾氣,像蔫掉的茄子一樣,低垂著腦袋。 “還請王爺賜教……” 德慶笑了笑,“噯,我還偏就不說,總之你要知道,沒有我的命令,你的心上人是不會有危險的?!?/br> 齊白卿皺眉,下意識輕聲反駁:“她待在睿親王的身邊,難不成會有危險么?” 德慶笑容得意,“我這個細作,不是一般的細作,徳昭可揪不出來?!?/br> 齊白卿只得忍下心中怒氣,任他差遣。 德慶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副書信,紙上畫著幼清的小像,乃是齊白卿的丹青。 他指著福寶道:“你替你主子將這個交給連幼清,不要讓人看見?!?/br> 齊白卿伸手想去阻止,德慶輕輕一個眼神,他只得將手伸回。 待福寶下了車,齊白卿抬頭怨念地看德慶,問:“你何苦作弄我倆?” 德慶聳聳肩,懶洋洋地往后一躺,“本王無聊啊?!?/br> 齊白卿氣得噎住。 福寶上了街,只她一個,大可以逃跑。 她心中有這樣的信念,忽地想到什么,往后一看,看到德慶的馬車。 瞬間收了心思。 她沒有盤纏,跑也跑不了多遠,若被德慶抓回去,定會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何況還有齊白卿在。留在他身邊,她好歹有一絲慰藉。 福寶揉了揉眼睛,一張臉被太陽照得死白,尖尖的下巴低垂著,躡手躡腳地朝幼清靠近。 她兩眼盯著地上,手上捏著書信,緊張得不知所措。 怕完不成任務(wù),回去被德慶凌虐,更怕齊白卿被她連累。 所以,一定要將這件事情做好,一定一定要將書信送出去。 崖雪在這個時候往珍寶齋去了。她家哥哥要娶媳婦,托她買件好點的首飾。 幼清一個人在街上逛,并未走遠,就在珍寶齋外面擺油餅的鋪子上,姜大喜歡吃油餅,她準備帶兩個回去。 忽地旁邊多了個人湊過來,鬼鬼祟祟的,也不抬頭,就光盯著鞋面。 幼清往旁一瞧,見是個面容姣好的姑娘,大約十五六歲,神情緊張,一直揪著衣袖角。 雖然衣飾整潔,但那張臉太過蒼白,像是許久未見天日一般,叫人看了有些心疼。 油餅鋪子前人多,幼清讓出自己的位子,讓她先買。 福寶一怔,沒想到幼清會這樣好心。 除了齊白卿,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別人的好意了。 發(fā)愣的時候,賣油餅的攤主問:“這位姑娘,你還要不要買了?”問的是福寶。 福寶哆哆嗦嗦,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半點吐出一句,“我……我沒有錢……” 攤主和旁邊等的人不耐煩,“沒有錢買什么餅啊,快滾開!” 福寶被推搡著往旁去,她想著書信還未送出去,頓時急得要掉眼淚。 幼清以為她是因為吃不上油餅的緣故,遂多買了一個,走到路邊將油餅給她,柔聲道:“這個給你?!?/br> 福寶拿了餅,一時間忘了說謝謝。 幼清又道:“看你身子虛弱,還是快些歸家去罷?!?/br> 福寶撒開腿往外跑。 崖雪買了首飾回來,見幼清怔怔地站著發(fā)呆,走過去問,“怎么了?” 幼清搖搖腦袋,轉(zhuǎn)身同崖雪往回走,“沒什么,遇見了個姑娘而已?!?/br> 福寶跑了幾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狼吞虎咽地將油餅吃了,這才敢回到車上。 德慶打著瞌睡,福寶輕手輕腳地爬到齊白卿身邊,兩只眼睛水汪汪的,竊喜道:“主子,信給她了,你的心上人是個好姑娘。” 齊白卿一愣,繼而笑道,“是啊,她確實是個好姑娘?!?/br> 福寶舔了舔下唇,那上面還沾了油餅的香味。 · 幼清回了府,先去連氏屋里,將油餅和其他買的東西一并放下,這才發(fā)現(xiàn)多了封書信。 她好奇地將信抽出來一看,等瞄到信里的小像,不由地大驚失色。 這是白卿的丹青。 不敢再看,她慌慌忙忙將信藏好,腦子里一片慌亂,前頭崖雪已經(jīng)來喊她回去。 一路心不在焉回了跨院,不知怎地,經(jīng)過徳昭屋前時,幼清竟有些心虛。 那封藏好的書信像灼熱的煉鐵一樣,她只覺得袖里有千斤重。 剛進屋,丫鬟迎上來,朝里屋一指,道:“姑娘,下午你不在時,太妃屋里送了東西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