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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專寵(作者:耿燦燦)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來喜將手里的名冊單擲給張德全,“往單子上添三人,冊子送太妃屋里去?!?/br>
    張德全喜滋滋捧了名冊單在懷,能在主子跟前露臉,是門好差事。素日向這樣往太妃跟前遞冊子的事,都由來喜親自辦,今兒個倒讓給他了,又見來喜匆匆往甬道而去,愈發(fā)好奇。

    那邊是大花園,師父去作甚?卻是想不得這般多,捧了冊子一股溜往太妃屋里去了。

    且說這邊大花園的周嬤嬤正在和人嘮嗑,猛地望見一個灰綢藍帽的人往這邊而來,仔細瞧清楚了,忙地上前招呼:“您老人家怎么來了,有差計遣人吩咐一聲便是?!睖愡^去,臉褶子都笑出來了:“何事勞您大駕?”

    來喜往東邊指了指,“昨兒個宮里賞下了三只獵犬,我來瞧瞧?!?/br>
    周嬤嬤親自往前頭引路,“我說哪來那么大的狗,黑不溜秋的,看著怪嚇人的,原是宮里賞的,大總管盡管放心,園里有個丫頭叫幼清,慣會與園子的東西打交道,再如何兇猛的畜生,交到她手上,鐵的也能軟成棉?!?/br>
    來喜停住腳步,“是正月里挨板子的那個?”

    “噯,就是她?!闭f話間入了獸園,周嬤嬤站在垂花門旁喊:“人呢,都出來!”

    鵲喜正在和幼清說三月底春圍的事,說到“恁是我們腐了化成泥到死約莫著也沒那機會跟爺出門一趟”,幼清手里一把葵瓜籽,皓白的牙齒往瓜尖上輕輕一磕,吐出兩半瓜瓣,笑:“出門作甚,我?guī)闵蠘?,那上頭風(fēng)光好著呢,不比千里松林的差?!?/br>
    話音剛落,忽地聽見外頭周嬤嬤的聲音,一回頭來喜和周嬤嬤已經(jīng)踏門進來。來喜笑:“外面天寬地闊,開開眼界也好?!?/br>
    鵲喜和幼清忙地請安,來喜悠然自得往周圍探了一圈,視線回到幼清臉上,看了約莫三秒,回頭對周嬤嬤交待春圍的事,指指鵲喜和幼清,“犬交給她們,待月底了一塊隨大隊伍上千里松林去?!闭f罷也不多留,轉(zhuǎn)身便出園了。

    晚上幼清當(dāng)完了差往連氏屋里去,同她說起三月隨府里人出行的事,雖沒有鵲喜那般激動,但到底是高興的。連氏沉默半晌,一連問了好幾句,幼清不厭其煩將話重復(fù),說到后頭連氏一言不發(fā),發(fā)懵坐在那,好像在想什么憂心事。

    幼清握住她的手,“姑姑,還有鵲喜同我一塊,我不會亂跑,你莫擔(dān)心?!?/br>
    連氏回過神,手觸上幼清臉上的紅斑,“出門在外,記得戴好面紗?!?/br>
    幼清眸子一黯,隨即抬起頭應(yīng)下:“知道了。”姑侄倆又聊了些話,等辛酉時分,園里上鎖關(guān)門,幼清該回去了。連氏送她到門口,幼清忽地想起什么,笑問:“姑姑,我記得白卿說過清苑的糖麥酪好吃,到時候我從松林回來,正好順路給您帶些。”

    連氏本來還在想幼清隨府出巡的事,如今聽得她提“白卿”二字,心中愈發(fā)郁結(jié),只道:“他懂得什么,迂腐童生一個?!?/br>
    幼清頷首,小聲辯道:“白卿才不是迂腐童生,他今年還要考秀才,聰明著呢?!?/br>
    連氏直搖頭,只覺得齊白卿比王府出巡的事更要糟心百倍。齊白卿乃是周嬤嬤家的表親,四年前跟著父親負責(zé)大花園的林木花草,后來出了園子,也就沒再進府了。連氏開口說些什么,幼清已經(jīng)一頭扎進黑夜中,提著個牛角燈,一晃一晃地小跑,仿佛生怕從她嘴里聽到什么訓(xùn)斥的話。

    連氏嘆口氣,夜空凝重,無星無月,烏黑團團,像是風(fēng)雨欲來。

    要變天了。

    幼清提燈回了房,輕手輕腳摸黑上了床,旁邊鵲喜醒著,小聲問她:“去姜大娘那了?”

    幼清掖好被角,應(yīng)了句“嗯”。鵲喜翻了個身,她倆挨著鋪,半頃幼清覺得被掀了一角,胳膊肘溫溫燙燙,鵲喜已經(jīng)鉆了過來。她躲在被里,像是怕被人聽見一般,挨到幼清耳邊咬著聲道:“幼清,你有沒有心上人?”

    幼清臉一紅,想起齊白卿那張白白凈凈的臉。眼兒潤潤,嘴兒彎彎,比旁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姑姑總說他配不上她,可姑姑哪里知道,她的白卿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他從不嫌她臉上有斑難看,他撫著她臉喊她名兒的時候,像是喝了一大壇女兒紅醉得連眼角都是紅的。

    許久不見回應(yīng),鵲喜挨得更近些,沒有耐心等她開口,羞答答問:“幼清,你覺得府里誰最好看?原本我以為前院庫房管事的張管事長得俊俏,可如今王爺回府了,見了王爺,我才知道什么叫……叫什么人,什么龍……”

    幼清輕聲補一句:“人中龍鳳?!?/br>
    鵲喜捂嘴笑,“對,人中龍鳳,你說啊,這世上怎么會有人長得這么好看,外面人都傳我們王爺是個兇神惡煞的人,我覺得他們要是見著王爺真容了,準不會再拿出那套亂七八糟的說辭。那樣好看的人,哪里會是個殺人如麻的人,定是他們嫉妒罷了?!?/br>
    幼清點點頭,并不出聲作答。鵲喜嘴里喃喃念著“王爺真好看”諸如此類的話,聲音越來越細,漸漸地,只剩呼吸聲淺淺起伏。

    幼清動作輕柔地從她懷里抽身,重新躺平,心里頭念了句:恁他怎么好看,也比不過她的白卿。

    ☆、第5章 求親

    臨隨扈行圍前,幼清得了個空檔,同姑父姜大往府外去。一般侍女無事是不許出府的,怕沾了外面的晦氣,只有逢家中生變大事,才能請報幾日往家去。

    幼清不一樣,她的家就在王府。以前姜大帶著姑姑和她住在王府后墻角根的平房里,矮矮敦敦的瓦房,素白圍墻,幾樹淺綠竹葉,日頭從屋子前的白磚一直照到堂屋里那張木雕格子架。

    幼清喜歡她的家,姜大和連氏就像是她的爹娘,他們給她所有閨中姑娘家應(yīng)有的關(guān)愛和照料。即使她只是個小小的王府侍女,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跟珍寶似的。

    姜大有些駝背,生得慈眉善目,眼角皺眉里永遠都透著笑意,幼清最喜歡聽他講話,不疾不徐的話里,仿佛透著一股佛理。她不信佛,也從不看佛書,但她覺得她的姑父就像尊彌勒佛,他種出來那些彤艷艷粉嫩嫩的俏花兒,就是他的信徒。

    姜大將她送到葫蘆街四水胡同,嘴里咀了塊砂仁,一嚼一嚼地,手指一橫,點了點前頭搭了棚的涼茶處,說話有些含糊不清:“過半個鐘頭,你在這候著,莫東跑西跑,待會白伢子來了,你倆多說說話?!彼f著,從結(jié)籽褡褳里掏出幾個銅板,“咱姑娘家,不能被瞧低了去,你拿這個請白伢子喝壺八寶茶?!?/br>
    這就是幼清喜歡姑父多過姑姑的原因了。

    姑父永遠不會對她和白卿的事情指手畫腳,他的關(guān)心淺嘗輒止,恰到好處。

    幼清捏著銅板,左手換右手,等了約莫片刻,等得她有些著急,一壺茶放涼了,耐不住性子,踮起腳往四水胡同那黑黝黝的地望。

    剛下起細雨,蒙蒙的似銀針般,輕風(fēng)撩撩,撲得人身上全是雨滴點兒,胡同口走出個修長瘦削身影,穿元青色長袍,撐一頂皚白油紙傘,頭戴方巾,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幼清雙手捂著腦門頂,雨中相迎,喚他名字:“白卿?!?/br>
    齊白卿忙忙將傘撐過去,自己半個身子露在外頭也不打緊,只望著她額前打濕的碎發(fā),卷袖相拭,“傘都不打一個就跑出來,若淋了雨得風(fēng)寒可如何是好?!彼穆曇粲州p又柔,跟風(fēng)吹在白棉花上似的,軟軟的和和的,沒什么力道,細若游絲,有些虛。

    連氏常說,男人若沒能生得一張剛毅的臉,那定要得一把粗嗓子,臉唬不住人,吼兩聲嚇嚇,過日子才不怕被外人欺負。偏生齊白卿兩樣都不占,其人如其名,臉白聲柔,連氏總當(dāng)著幼清面成他“弱腳雞”。幼清不服氣,白卿文文秀秀的,哪里就是“弱腳雞”了?他這叫“面如冠玉,身似蒲柳”。

    她想得入神,一雙眼睛動也不動地凝在齊白卿臉上,瞅著瞅著,眼中含了笑,覺得眼前人真真是好看,橫看豎看竟沒有一丁點不好的地方。

    齊白卿轉(zhuǎn)了眼眸,正好同她對上視線,頓時紅了臉,拉她坐下,從袖子里掏出一包陳皮餞,遞到她手心。兩人同坐一張幾凳,一高一低,幼清垂頭吃餞,齊白卿靜靜看著她。他臉皮薄,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端坐著,一顆腦袋擱著正直,兩顆眼珠子斜斜地,悄悄地,轉(zhuǎn)著彎似地去探。

    “月底我要出遠門,隨扈往千里松林去,白卿你莫想我?!彼偸沁@樣直接,管不得語氣曖昧,一股腦將心里的話掏空給他聽才好。

    齊白卿頗有些意外,問:“隨扈?”

    幼清點點頭,“王爺伴御駕同行,說是要帶上獸園里的那幾只黑乖乖,大總管點了我和鵲喜?!币У揭活w半成的陳皮餞,蜜未漬過的那種,抵在牙尖,酸得舌頭打卷,語氣卻是歡喜的,“都說千里松林風(fēng)光無限好,待我替你瞧瞧,若真是那么好看,我便畫了回來讓你看,興許你還能做出幾首精妙絕倫的詩來?!?/br>
    說著說著,她轉(zhuǎn)過頭來,嚼著陳皮餞的腮幫子一鼓一鼓,風(fēng)從面紗下透進去,膚色白皙,鬢角烏青,掩住了左臉顴骨上的紅斑,她也能是個驚艷絕倫的女子。

    齊白卿慌張撇開眼,怕被她撞見,他看著她的目光,他總是擔(dān)心太過熱烈。這會嚇著她。

    幼清故意湊過去,“對了,我給你帶糖麥酪,姑姑也愛吃這個,可見你們遲早是一家人的?!?/br>
    旁的女子,斷沒有她這般膽大的,調(diào)戲起男人來,一點不害臊。但她這話說得清亮透響,聲音牙牙天真,仿佛只是在和老友說著家常話。

    齊白卿不知所措,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應(yīng)了她這話,倒有幾分占便宜的意圖。

    幼清未曾意識到話里的玄機,只當(dāng)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性子,轉(zhuǎn)而說起王府瑣事,一句一句,歡快明亮的語調(diào),絲毫沒有平日里寡言少語般的低調(diào)。

    許久許久,齊白卿抬頭道:“聽聞今年皇上會為睿親王擇親?!?/br>
    他鮮少打斷她的話,幼清點頭,“王府的人也這么說。”

    齊白卿默了默,許是在想措辭,不知該如何將話說出口,聲音越發(fā)低沉輕柔:“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br>
    幼清眼睛一亮,目光晶瑩,期待問道:“何事?”不必商量,她定是應(yīng)下的。

    齊白卿不想再拖下去,他同她認識這些年,這件事早該定下的,用了四年,如今也是時候說出口了。他有些緊張,語氣稍顯急緩,“王府大婚之日,定會恩澤下人,屆時我同姜大娘提親,你看好不好?”

    提親,幼清心中想到這兩個字,忽地有些恍神。

    他等得煎熬,終是鼓足勇氣堂堂正正地往她那邊瞥。她什么都沒說,呆在那里,仿佛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

    齊白卿心中些許失落,復(fù)將視線收回。

    是他太著急了。

    她愿意和他這樣見見面,說說話,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

    正是沮喪時,聽得她的聲音,“我愿意的?!?/br>
    齊白卿欣喜若狂,“真的?”下意識欲撈她的手。人在興奮的時候,總喜歡抓點什么,仿佛將東西躥在手上,喜悅便會永留指間。

    沾了雨水的指尖只差分毫便能握住她那一截藕玉青蔥,復(fù)又想起書里的一句“男女授受不親”,手指一蜷,終是又收回袖中,輾轉(zhuǎn)摩挲。

    書生腐朽,說的大抵多是這種時候。他都卷袖為她擦拭鬢角雨水,如何卻不敢碰她的手。難不成手比腦袋更矜貴么?

    幼清將雙手遞到他跟前,十指纖纖,任君挑選。

    “真的?!?/br>
    齊白卿一張臉緋紅似霞云。

    最終選了右手小拇指。

    并不寬大的袖子,因著主人的硬扯硬拉,袖口撐大加長,剛好能夠覆住兩只搭著的小拇指的手。

    雨淅瀝瀝地,下得越來越急。

    兩人懵懵地看雨。

    天青色的三月春光與雨,柳樹枝條垂得抬不起,這景色讓人心悅神怡,齊白卿問:“幼清,你喜歡我么?”

    “我自是喜歡你的?!边@一次,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齊白卿頓了頓,自嘲般扯嘴角笑了笑,沒有問下去。

    空氣松懈下來,幼清說起他以前喝醉酒的事,打趣:“那會子你還捧著我的臉喊名,頭都快被你揪下來了。”眼睛往手那邊一掃,瞅了瞅袖子下兩人羞答答牽著的手指,與彼時情景鮮明對比,拋出話:“不過也好,我若看膩了這個你,一壺酒灌下去,又能現(xiàn)出另一個你?!?/br>
    一番話說完,徹底恢復(fù)從前那般輕松氣氛,她說著話,他臉紅聽著。

    臨別時,齊白卿將一把傘和一包碎銀子塞她手里,“此去甚遠,照顧好自己?!?/br>
    幼清不要他的銀子,齊白卿不由分說,一頭扎進雨中,長袍盡染泥漬,身影逐漸消失在胡同里。

    幼清看了看雙手,那只被他勾過的小拇指,竟有道發(fā)紅的痕跡。

    是她說喜歡他時,他緊緊攥住力道太大留下的。

    風(fēng)雨愈發(fā)加重,漣漣點點撲到面上,透著幾分濕膩。幼清抹去臉上沾著的雨水,同自己說,“從此就是有婆家的人了?!?/br>
    齊白卿提親的事,幼清誰也沒告訴。

    從前她總想著自己的歸宿,約莫都是齊白卿一人,如今這天真真切切地到了,她卻有點不敢置信。人人都愛傾國色,她這樣的,稱是不能入眼之流,都有些抬高了,莫刺著人眼,便已經(jīng)是慶幸。

    白卿不但待她好,而且還要娶她。

    說起來,也只有天上掉餡餅才能解釋得通了。

    待想了三五日,將以后的日子想了個通透,每一幕都加入了齊白卿的身影,他們住什么屋子,屋外種什么樹,墻角下養(yǎng)幾只狗,諸如此類的,一一想全,便也就緩過來了。

    隨扈途中,晚上寂寥,幼清拿了面銅鏡,對著鏡子練習(xí)笑容。

    以后嫁人了,總是要多笑笑的。她戴著面紗,若笑不出聲,別人就不知道她是不是高興。

    鵲喜同她住一間帳篷,還有別家王府粗使婢女并六人,這時并不在帳中,往河邊漿洗衣物去了。

    鵲喜剛給四只黑犬喂了食,帶著往周邊溜了圈,不敢走遠了,周圍都是當(dāng)值兵丁,被甲執(zhí)銳,鑲釘相碰哐當(dāng)之聲,令人害怕,更何況她降不住那幾只畜生,怕生出事來。

    進了帳篷,一眼望見幼清坐在床榻邊,腿上放了面銅鏡,垂頭低看著,手在臉上比劃。

    聽了腳步聲,幼清轉(zhuǎn)過臉,炫耀自己練習(xí)半天的成果,兩排白牙上下抵著,眼皮一擠,試圖發(fā)出令人聽了愉悅的笑聲。

    因她遮著面,鵲喜只看得見她瞇成一條縫的眼睛以及“嘿嘿嘿”的聲音,掩在半黑的夜色里,格外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