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你在翰林院也快三年了,不知道吏部會把你派到哪里?”徐修走到太師椅邊坐下,把鳥籠交給李伯。 “還不清楚,不過倒是聽到小道消息,說是皇上想在今年設(shè)大考對翰林院和詹事府的人進行考核,和散館一樣按照成績決定最后的去向?!?/br> 邊回答,方長庚也坐下來,想把阿玖交給一旁的林奶娘——這個奶娘是阿玖出生以后擔(dān)心阿玖他娘奶水不夠請的,也多個人手照顧阿玖,誰知道還沒把孩子放到奶娘懷里,阿玖撒嬌似的哼唧一聲,小手抓著方長庚衣襟不肯放,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方長庚。 奶娘尷尬地笑:“這孩子太黏大人了,誰都拉不開?!?/br> 方長庚皺了皺眉頭,手上用了點力,就看到阿玖臉漲得通紅,沒一會兒大眼睛就蓄起一包淚水,倔強地繼續(xù)抓著方長庚。 徐修立即心軟了,沒好氣地看著方長庚:“你就抱著他!原來也沒多少時間在家,不知道阿玖他多想你。” 方長庚聽著徐修的訓(xùn)斥,起先還瞪著阿玖,但終究不敵他淚眼的威力,敗下陣來,手盡量輕柔地擦去阿玖的眼淚,語氣卻有些冷:“不許哭了,不然爹爹要生氣了?!?/br> 阿玖緊張地打了個嗝,馬上止住眼淚,緊緊巴住方長庚,親人的小模樣讓方長庚的火氣漸漸消了。 正如林奶娘所說的,阿玖非常依賴方長庚,還特別擅長在方長庚生氣時使些小手段讓方長庚心軟,簡直就是個小魔鬼,讓他無可奈何。 方長庚抬起頭,一眼看到徐修看著阿玖寵愛的表情,心里腹誹阿玖能這么任性有一半是這老頭的“功勞”,明明當(dāng)初對自己疾言厲色,誰能想到對他兒子這么沒底線,不然以他自己的性格,早晚得揍著小屁孩一頓。 “那就好好準(zhǔn)備大考,看在你修史的功勞上或許能破格超擢你為五品侍講。”徐修現(xiàn)在對方長庚很有信心,好像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無形之中給方長庚帶來了壓力。 說到修史,方長庚和馮廷書也沒想到會拖延那么久,嚴(yán)格說起來,他們其實是在前人所編的前朝史草本基礎(chǔ)上繼續(xù)加工,但也花了整整近三年的時間收集起居注,時政記以及各官署錄報的材料,后來負責(zé)監(jiān)修的大學(xué)士,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掌院學(xué)士徐元賢請了另外幾位編修和檢討一同加入,加上典書手,裝潢直,熟紙匠等一眾輔助人員,終于不日前把前朝史的初稿修撰完畢。這必然不是終稿,要想極其完整地修完一個朝代的歷史,恐怕花個幾十乃至上百年都不算什么。 徐元賢說皇帝要親閱前朝史,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看得怎么樣了,但這幾天方長庚和馮廷書著實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就怕寫錯或用錯某一個字招致大禍。 “我會的,老師放心吧。”現(xiàn)在也只能等了,方長庚心里已經(jīng)有了目標(biāo),只希望慢慢將它實現(xiàn)。 第二天,翰林院果然傳來消息,三天后進行大考,頓時把翰林院和詹事府中一眾中級官員們嚇得如同驚弓之鳥,臉上都沒了笑臉,正應(yīng)了京城廣為流傳的一首詩——“金頂朝珠褂紫貂,羣仙終日任逍遙;忽傳大考魂皆落,告退神仙也不饒”(引),可見大考有多恐怖。 凡是侍講學(xué)士及侍讀學(xué)士以下,編修檢討及以上的翰林官們都要參加這次大考,其中方長庚和馮廷書最受人矚目,一來他們兩個是上一屆榜眼和探花,才思敏捷又年富力強,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二來大考是他們?nèi)喂俸蟮谝淮慰己?,如果落到三等四等是極其丟臉的事,不少人想看他們的笑話。 這次大考內(nèi)容為一首詩加一篇賦,再加上一篇論,而對于翰林院來說,三年乃至更多年喝喝茶看看報紙的日子過下來,有些人早就松懈了學(xué)業(yè),突然來了這么一場突擊考試,可謂是壓力山大,不過方長庚沒那么著急,這三年來他也算飽覽群書,不敢說進步多少,但應(yīng)付考試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再說了就三天時間,又是考詩賦,臨時抱佛腳都不頂用,還不如放輕松,看起來還帥一點兒。 大考那天,方長庚和馮廷書同時出現(xiàn)在考場,同一天包括沈霖在內(nèi)的庶吉士們同步進行著散館考試,兩人也算一對難兄難弟。 監(jiān)考的是吏部官員,試題發(fā)下來以后,方長庚閱覽了一遍,詩題為“賦得更聞四明聰,五言排律八韻”,賦題乃“謙受益賦”,而論題竟是前朝史論! 看來昭武帝對史書十分看重,不僅屢次下詔諭修改前史書,大考還出這種題,讓方長庚不由得猜測會不會由昭武帝親自閱卷。 不管如何,昭武帝顯然很在意后人對他的看法,對統(tǒng)治者而言,修史書一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證明新朝成立的合法性,所以寫這篇論的時候還得迎合昭武帝的立場發(fā)表自己的史學(xué)觀點。 方長庚心中略有些激動,只因為他為了這次任務(wù)幾乎讀過所有昭武帝關(guān)于修史的詔諭,深知他一顆渴望后人理解他的心,孔子至圣,編寫完《春秋》后也曾發(fā)出“知我罪我”的感嘆,昭武帝必然也知道他所作所為后人一定會毀譽不一,但昭武帝絕不可能因為后人如何評說而什么都不做,唯愿后人能明是非采公論,慎重為之而已。對于修前朝史,正是要秉承這個原則進行才是。 如此一想即柳暗花明,方長庚下筆一氣呵成,十分順暢,交卷以后也不再想結(jié)果如何,高高興興地去找沈霖去了。 看沈霖的模樣應(yīng)該也做得不錯,他是那種自己能考九十分就說自己考九十分甚至一百分的人,從來不會刻意隱瞞什么,讓方長庚覺得與他相處十分輕松,而不像和其他人交流時總戴著面具。 五天后,大考的成績出來了。 第122章 升官 方長庚一走進編修院, 就看到馮廷書在院子里踱步, 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樣。 方長庚走路弄出點聲響, 馮廷書立即抬起頭, 見是方長庚這才眉頭一松展露笑臉:“今天你可比我晚到了?!?/br> 方長庚哈哈一笑,平時他總是一眾編修檢討中第一或第二到的,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就睡過了頭, 這才慢了一步。 不過這也不重要,方長庚沒回應(yīng)他這句話,只是奇道:“你不進去,在院子里做什么?” 馮廷書指指頭上:“當(dāng)然是等吏部的消息了!” 方長庚很不理解:“你在這兒等諭旨也不會早到,還不如進屋去等呢。” 馮廷書打量他一眼:“整個翰林院也就你這么風(fēng)輕云淡的,要是考了個三等四等, 被踢出翰林當(dāng)個六部員外郎, 就要成為翰林中的笑柄了?!?/br> 不怪馮廷書這么介意,六部的員外郎本是一個閑職, “員外員外”, 本就有定員之外增置的意思, 許多商賈仕紳都通過捐錢獲得這個官職,自然為翰林人士所不齒。 “不至于落到三等四等,二等就差不多了?!狈介L庚要求不算高,想來一等總共就三人, 二三等則根據(jù)參加考試的人數(shù)而定, 落到四等的得是文章狗屁不通或是文中犯大錯的人, 他們兩個都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只要能中二等,升官那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膊恢劣谌ヌ珌G人的官署。 兩人等了一會兒,馮廷書也漸漸覺得這個舉動不大雅觀,于是和方長庚一同進了辦公的屋子,心不在焉地開始處理公務(wù)。 到了傍晚的時候,吏部的人才來傳旨,所有人都聚集在翰林院署堂恭迎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諭吏部:翰林院方長庚,馮廷書……等,今加考試,應(yīng)分別授職?!幮薹介L庚授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編修馮廷書授翰林院侍讀……” 聽到自己的名字,方長庚還是忍不住屏住呼吸,當(dāng)“侍講學(xué)士”四個字涌入耳朵里,他更是心口“咚”地一跳,隨即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從正七品連躍三級到從五品已經(jīng)是最大限度的提升,難道他大考中了一等?來不及思索,圣旨已經(jīng)宣畢,所有人叩謝接旨,神情或失落或喜悅或絕望,。 等宣旨的人走了,大部分官員湊到方長庚身邊恭喜他升遷之喜,方長庚本來是想去找沈霖的,這下也只能站在原地接受恭賀。 回編修院的時候,馮廷書三五不時地看方長庚,終于把方長庚惹急了,哭笑不得地說:“你這么看我干什么?難道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馮廷書神情嚴(yán)肅:“我是覺得,咱倆相處三年,我越發(fā)覺得你這人深藏不露,平時看不出來什么特別,一到關(guān)鍵時候總能風(fēng)頭?!?/br> 方長庚心想自己何至用得上“深藏不露”四個字,他可從來沒“藏”過什么,只是關(guān)鍵時候老天總能幫他一把,只能說運氣不錯。 “這又能算什么,最多是我夫人前幾天去廟里拜佛顯靈,多了一點運氣,你看你不也升了正六品的內(nèi)閣侍讀,不都一樣?!?/br> “那倒也是,就是你我兄弟倆以后恐怕要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br> 方長庚此時心里不無忐忑,因為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要面臨什么,自我安慰了一番后笑著嘆氣:“誰知道將來會發(fā)生什么呢,所謂‘莫言書生終齷齪,萬一雉卵變蛟龍’,現(xiàn)在說這些為時過早了?!?/br> “哈哈,也是,今年庶吉士中也有幾位光芒畢露的人物,將來仕途顯達說不定就是他們其中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