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庚有些恨鐵不成鋼，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你還沒向沈教諭提過拜師的事吧，這都過去快一年了，你好歹改改你的性子，這種事上一定要厚著臉皮，總不能等沈教諭主動來找你收你為徒吧？”

    黑暗中方沅君的臉一紅，猶豫道：“我怕他覺得我不是好材質(zhì)，不肯收我，更擔(dān)心他礙著面子收了我，那更讓我難受?！?/br>
    方長庚涼道：“你這前怕狼后怕虎的，還是別拜師了?！闭f完就感覺到方沅君愈發(fā)沮喪的情緒，他不免嘆了口氣，用和緩的語氣道：“可沒那么多時間讓你猶豫了，男子漢干脆點兒。你要記住你的目的只是學(xué)到更多東西，拜師不過是你學(xué)習(xí)的一種手段，你不用看得那么重。即便沈教諭不肯收你，也一定會給你留面子，找個合適的理由拒絕你，你還可以繼續(xù)向他討教問題。要是他收了你，以我的了解，說明他還是認(rèn)可你的，不可能存在礙著面子這回事，你的面子可沒那么大～”

    最后一句方長庚是玩笑著說的，就怕方沅君又敏感了。

    “我知道了，我這次回去就說。對了，阿復(fù)最近有來信嗎？”

    方長庚“嗯”了一聲，笑道：“他現(xiàn)在跟著一位武教頭練騎射呢，還說了許多京城有趣的事，有一件還真跟咱們有關(guān)。今年殿試金榜題名的有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子，后來參加了翰林院的朝考，據(jù)說還考了前列，可惜因年紀(jì)太大，且相貌猥瑣而被淘汰了，要下放到外面當(dāng)個知縣，氣得這老頭子差點要去投河。復(fù)還說，要入翰林，越年輕越好，而且容貌端正也是入選的一個途徑，看來咱們要是文章寫不好，就像姑娘家那樣好好打理咱們外表，沒準(zhǔn)入翰林的希望更大?！?/br>
    方沅君忍不住笑了：“要是鄉(xiāng)試會試也看外貌就好了，你一定能中。我嘛，要是正好碰上全是歪瓜裂棗的，那也能榜上有名了?！?/br>
    兩人都不禁哈哈笑起來。

    第二天依舊是放假，方長庚與方沅君一同回了縣城。

    分別后方長庚就去了自家的店。

    現(xiàn)在還不是吃飯的高峰期，因此店里沒坐幾桌人。方長庚一眼就看到坐鎮(zhèn)柜臺滿臉笑意的老李氏，在看見方長庚來以后笑得更開，急忙繞出來拉住方長庚，問他餓不餓、累不累、想吃什么。

    方長庚立刻搖頭：“奶我不餓，你別忙活了，我去看看娘。”

    在廚房看到了小李氏，因為何氏要照顧小幼請，廚房里一點忙都幫不上，索性就留在村里照看孩子和家，以致小李氏一個人在廚房忙得不可開交。

    “你爹在后院砍柴，你過會兒去找他?！毙±钍峡吹椒介L庚也很高興，只是手頭要做許多切菜之類的準(zhǔn)備工作，也沒什么功夫管他。

    方長庚點點頭：“爺爺和二叔呢？”

    “他們今天天沒亮就去買菜，現(xiàn)在在后院補覺呢，等吃飯時間到了就出來干活。”

    方長庚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天真，開飯店也沒輕松到哪里去，特別是生意好了以后，不過總是比在地里干活好一點的，收入也高。小李氏他們雖然也覺得辛苦，但勁頭很足，都希望能多賺一點銀子。

    中午方長庚也跟著幫忙，還被方萬英訓(xùn)斥了一頓，讓他趕緊回后院看書去。不過方長庚比他更拗，沒把方萬英的話當(dāng)回事，把老頭子都給氣笑了。

    家里新釀的葡萄酒賣得極好，可惜量不多。方長庚向小李氏討了四壺，兩壺給沈赫和方沅君送去，一壺打算給周其琛，還有一壺就留著他和徐聞止去秋葉山莊找徐清猗時喝，至于徐修不能喝這個，就算了。

    沒想到帶回去以后反響很好，尤其是徐聞止還特意派人去他家店里買，讓方長庚苦笑不得。

    在歲考到來之前，方啟明剛好忙完今年采收藥材的事，同時也帶來一個好消息——他原想再問劉老爺買五十畝地，沒想到劉老爺說可以租一百畝地給他，人手也能借他，到時候分一成利潤給他就行。

    這在方啟明和方長庚看來分明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即劉老爺想考驗方啟明的本事，如果這一次方啟明的表現(xiàn)能讓劉老爺滿意，那這婚事多半也能成了。

    方啟明說起時表情又是甜蜜又是苦澀：“原來劉老爺今年要給蘭兒安排婚事，被蘭兒想方設(shè)法退了，還故意留下不好聽的名聲，嚇得別人都不敢上門提親。劉老爺雖然松口了，心里恐怕想砍了我。弟，你嫂子這樣好，哥這輩子都要給她當(dāng)牛做馬，讓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方長庚原來還覺得有些rou麻，聽完以后也沉默了，許久后才說：“你心里記住嫂子的好就行，別辜負(fù)人家，娘和奶她們都明事理，真相處起來也能好好的?！?/br>
    方啟明點頭，笑容里帶著自信的鋒芒：“明年我手里也有余錢了，就在縣城買個三進的大宅子，到那時候你可就有嫂子了?！?/br>
    方長庚也笑了笑，年底之前二丫就要嫁人，家里越來越冷清，有了嫂子，相信沒多久他就能做叔叔了，家里有孩子就有了生氣，確實很好。

    第54章 歲考

    第五十四章

    轉(zhuǎn)眼已是金秋十月。

    學(xué)政通知歲試的消息來得比較突然, 府學(xué)里不少人都提前打聽學(xué)政現(xiàn)在到了哪個府，原來還以為至少要再等半個月, 沒想到三天后就要開考。

    一時間生員們紛紛帶著緊張的神色在府學(xué)里匆匆而行, 一條街外的客棧住滿了前來參加歲考的秀才們。

    方長庚在上一回去看望方萬明時得知他不打算再參加歲考。

    本朝規(guī)定入學(xué)超過二十五年的不必再參加歲科試，方萬明已經(jīng)滿了, 只是不考會取消廩生資格而已。方長庚想想方萬明的年紀(jì)和身體，為了廩生帶來的對方萬明不算什么的利益這么長途跋涉，確實沒什么必要。

    歲考前一天, 方長庚除了接方沅君, 還接待了沈赫的幼子沈霖。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沈霖年不過十七, 大概不怎么見陽光，所以膚色是堪比女子的白。而身材是讀書人特有的瘦弱修長, 書卷氣很濃，氣質(zhì)上與徐聞止很像, 但相比之下沈霖的傲氣比較外放，第一眼會讓人覺得不好相處, 不過方長庚與他交流了幾句后發(fā)現(xiàn)沈霖還是挺好說話的，而且不拐彎抹角，有什么想法和目的都會直說, 讓人不用費心去猜。

    想想也是，沈赫的家教有目共睹, 他的孩子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不過看起來方沅君和沈霖并不熟, 可能今天也是因為同路第一次見。

    “你別送了, 還是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考試?！钡搅丝蜅ｉT口，沈霖對方長庚直說道。

    方長庚點點頭：“有什么問題盡管去府學(xué)找我，沅君知道我住在哪兒?！?/br>
    “好，路上小心。”“長庚，明天見！”沈霖和方沅君站著客棧門口目送方長庚往回走，然后就轉(zhuǎn)身進了各自定好的房間。

    歲考的考場就安排在蹴鞠場，里面擺滿了桌椅，有不少還是訓(xùn)導(dǎo)在府學(xué)附近挨家挨戶借來的。主要是因為參加歲考的秀才并沒有考府試的那么多，沒必要再開考棚，在蹴鞠場進行歲考已經(jīng)是最近幾年來的慣例了。

    好在如今天氣冷暖適宜，沒有大風(fēng)和大太陽，只在上方支了簡易的遮陽篷就足夠保證不影響考生們發(fā)揮正常水平。

    歲考的內(nèi)容是兩篇四書文，一篇經(jīng)義，一首詩帖詩，在太陽落山之前，大部分考生就都交卷了，還有一些兩鬢都白了的老秀才咬著筆桿苦撐，撓得微微凌亂的發(fā)絲在黃昏的涼風(fēng)中飄動，看起來有些凄涼。

    考完試，方長庚與方沅君、周其琛、徐聞止還有沈霖共五人去春風(fēng)樓聚餐，除了方沅君，其余人對于歲試并沒感覺到有什么壓力，尤其是沈霖，毫不謙虛地說自己絕對是一等，還將考題分析得頭頭是道。

    方長庚在心里比較了一下自己和沈霖的答案，發(fā)現(xiàn)兩人的側(cè)重點還是不太一樣的，這跟兩人分別在官學(xué)和書院進修有關(guān)。

    官學(xué)倡導(dǎo)“學(xué)而優(yōu)則仕”，所學(xué)的東西更多的是為了以后做官而服務(wù)，而書院則更側(cè)重于學(xué)術(shù)研究，傳播的可能是某位名家大儒個人的觀點，目的在于弘揚學(xué)問，甚至可能和正統(tǒng)思想背道而馳。

    方長庚想起不久前徐修與他的對話。

    “朝廷如今撥款送地贈書來扶植書院，你以為如何？”

    方長庚當(dāng)時是這么回的：“表面實在扶植書院，其實是想禁錮各流派多元化的觀點，使其與正統(tǒng)思想相一致。”

    徐修聽完以后贊同地“嗯”了一聲，告訴他若是他考上了舉人，可以去書院聽那些四處游學(xué)的名家講學(xué)擴充知識，但不能將那些觀點用在科考上，否則是要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