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長庚激動地回頭，看到方沅君虛脫了似的往地上一坐，嘴里不住地喃喃：“過了……我過了……”王復大笑著喊：“我們都過了！”

    而周其琛雖然沒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里分明涌動著喜悅，冷冰冰的氣息也悄然退去，像個普通的臨家少年。

    方長庚這時心里只剩下感嘆，太不容易了……十年寒窗苦讀，勝負都在今朝，像他們這些考上秀才的正是春風得意，可那些沒考上的，又要承受怎樣的心理壓力？

    他忽然覺得他們四人太幸運了，只是不知道下一回考試，還能不能共同得到命運的眷顧。

    王復這時已經(jīng)伸手把方沅君給拉了起來，目光炯炯：“估計下午就有人去家里報喜了，咱們先回客棧，沒準學政大人還有事要公布呢！”

    方長庚等人點點頭，意氣風發(fā)地往客棧走。

    既然都考上了，就不用再忌諱什么，這時方長庚忽然想起方沅君方才那丟人的模樣，不禁取笑他：“沅君，這下你總算不緊張了吧。”

    方沅君憨笑了一下，撓撓頭說：“我現(xiàn)在頭皮還發(fā)麻呢?！?/br>
    然而下一刻他又正色道：“我知道以我的能力這次是過不了的，可能是菩薩保佑，感念我一顆赤誠的心，才讓我過的呢！”

    方長庚心說又來了！不過他漸漸地也發(fā)現(xiàn)，他們這一批的考生似乎能力普遍不高，所以才會使得他們四個能從這些人里脫穎而出。要是把他們放到江南地區(qū)去考試，恐怕情況就完全不是這樣了，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想到這里方長庚就把那些沾沾自喜收了回去，提醒自己謹記人外有人這句話，科舉之路任重而道遠，可千萬不能因為這一次成績就飄了。

    回到客棧，方長庚看到陳斌正站在考生中間接受祝賀，他這回考了第五，被這么多人壓了一頭，臉上顯然有些不自在，而這種難堪在見到方長庚以后達到了巔峰。

    要不是自尊心作祟，陳斌都想立刻躲到房間里，也好過忍受這種屈辱！

    方長庚倒沒想這么多，甚至對于那個賭約也沒什么想法，不過這世上永遠不缺喜歡制造熱點的人，很快他就聽到有人說：“陳斌，徐聞止是案首，這下你可賭輸了，把銀子給方長庚吧！”

    “是了，不然人都走了，還是早點給了，大家一塊兒做個見證！”

    還有個不知懷了什么心思的落榜考生不甘示弱地提醒：“不然學小狗叫也行，五兩銀子也不少了，叫三聲汪汪就能抵掉，這買賣太值了！”

    陳斌聽得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像被燙了手似的往方長庚腳下一扔，恨聲道：“這里只有三兩，還有二兩是我欠你的?！?/br>
    方長庚還以為陳斌會耍無賴，沒想到真按照賭約把銀子給了，倒讓他有點改觀。

    “那這剩下的什么時候才能還?。坎粫嚵税?？”有人這么說。

    陳斌揚起下巴，帶著一絲高傲和不屑：“我說到做到，不會賴的?！?/br>
    “你說不會賴就不會賴了，還是給人家立張字據(jù)吧。”

    比起陳斌這種嫉妒心重加小心眼的人，方長庚更厭惡那些落井下石的，不禁開口：“我們是府試五魁，過不了多久就會在府學再聚，你什么時候給都可以?！?/br>
    陳斌一愣，緊皺著眉冷哼一聲，然后就與方長庚一行人擦身而過，故作鎮(zhèn)定地上了樓。

    王復見方長庚彎腰去撿那包銀子，不禁問道：“你還真信他?。俊?/br>
    方長庚說：“我又不關心這個，再說了，這銀子我拿著也沒辦法心安理得，肯定要還回去的?！逼鋵嵅皇撬眯模皇撬钪@些銀子對農(nóng)家子而言實在得來不易，一想到陳斌背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爹娘爺奶，他就聯(lián)想到自己家里的情況，這銀子就像烙鐵一樣燙手，實在不能接受。

    其他人也想到這一點，頓時閉了嘴，默默支持了他的決定。

    上樓以后，方長庚就敲開打聽來的房間門，在陳斌開門后把銀倆往他身上一扔，趁他手忙腳亂去接的時候有些不屑地開口：“你自己打個賭就花去五兩，你家人恐怕要累死累活干半年，你好意思這么揮霍，我還不好意思收?！?/br>
    說完也不理陳斌就要噴火的眼神，用比陳斌更為高傲的姿態(tài)離開了。

    其實他之所以會這么做，說到底，除了覺得這銀子燙手以外，更大的原因還在于他不想給自己平白樹立一個處處做對的敵人，畢竟有時候文人之間的傾軋也是很可怕的。

    又過了一會兒，官府的報差終于來了，方長庚這回也只給了一兩。

    官府的人肯定事先打聽過自己的底細，要是少了顯得吝嗇，多了又有種打腫臉充胖子的感覺，還是低調(diào)一些比較好。

    報完喜，報差殷勤地笑著：“秀才公，我這就先回去了。明天巳時學政大人要在府學設簪花宴，您可別忘了去?！?/br>
    方長庚連忙點頭：“知道了，請慢走?！?/br>
    第38章 （修）租服

    參加簪花宴必須穿著整套秀才服, 得到明日參加簪花宴的消息后, 方長庚和王復他們打算直接去成衣店里買, 不然就來不及了。

    去的路上方長庚還十分不情愿, 這考個秀才也太燒錢了！不就是簪花宴上穿一次嗎，有必要為了這一次花個十兩銀子買全套？而且他現(xiàn)在還沒發(fā)育, 等過兩年個子竄起來了更加穿不著, 簡直就是資源浪費！

    他懷著一點僥幸問道：“你們說我能不能租一套秀才服??？不然買回去平時也不穿, 太浪費了?！?/br>
    王復對他又是服氣又是無奈：“人家沒考上秀才的都想買一套秀才服過過癮, 就你這么嫌棄它。成衣店的老板就圖這個發(fā)財呢, 怎么可能愿意租給你。要不然這樣，我把我的借給你明天穿，反正我不用去?！?/br>
    學政大人在府學舉辦的簪花宴只有前十名能參加，因為這次考上的五十名秀才里只有前十名能進府學，其余四十名都要回各縣的縣學繼續(xù)讀書，他們的簪花宴自然是由縣學的教諭舉辦了。

    所以才說教諭沒什么實權(quán)，俸祿也低，但只要新進秀才們不想自己寒窗苦讀的成果在只剩臨門一腳時被教諭給破壞了，就必須要在這時奉上大禮, 等簪花宴一過，愛咋地咋地，不用再擔心鄉(xiāng)試會被一個小小教諭做手腳。

    不過要不要進府縣學是個人自由, 有些不想再讀書的就可以做其他的事, 同時還可以參加府縣學里的歲考保住自己的廩生名額。不過廩生也是有限制的, 只能從事私塾先生、賬房、大夫等五類職業(yè), 若做了其他的，就立刻除名，不能再獲得朝廷的補貼。

    像方長庚他們要繼續(xù)參加鄉(xiāng)試，又不可能去書院或是家族族學這種私立學校，肯定會入府縣學繼續(xù)深造。

    聽完王復的話，方長庚比了比自己的個頭，無語地看著他：“我穿你的？我怕沒走幾步就被衣擺絆個跟頭，到時候我就出名了。”

    還是因為吝嗇而出名！

    本來方沅君也想說穿他的，被方長庚這么一提頓時把話咽了回去，嘆息道：“你太小了，我怕連成衣店里都買不到你能穿的?！彼X得自己或許這輩子就只能止步于秀才了，所以這秀才服是一定要買來好好珍藏的，有些人想穿還穿不了呢！

    是個男人都不能忍受被用那個字眼形容，不管是哪方面的。不過方長庚也沒話反駁，誰讓他現(xiàn)在還沒發(fā)育呢！像方沅君和王復，雖然只比他大兩歲，但這恰巧是關鍵的兩年，以至于他們之間身形的差距越來越明顯，讓方長庚很是忿忿。

    “算了，還是先去看看再說吧?！?/br>
    方長庚悶悶地說，對于那完全沒必要花出去的十兩銀子依舊耿耿于懷。

    到了附近一家看著順眼的成衣店，無巧不成書，剛踏入門檻的方長庚居然又在店里看到了陳斌，而且還看到了對陳斌而言十分尷尬恥辱的一幕。

    “沒錢買什么秀才服，我這里可不賒賬！”衣店老板對陳斌很不耐煩，顯然是見多了買不起衣服想要賒賬的窮酸秀才，這時一點都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