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屋子里有些昏暗,方長庚攤開書靜心復習,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 “長庚,開開門,是我。”是方沅君的聲音。 打開門,只看到方沅君有些瑟縮地站在門外。 方長庚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衣服沒帶夠?”他邊說邊徑自往里走,并沒有和方沅君講什么虛禮。 這半年里方沅君和他已經(jīng)很熟了,跟在他身后進屋,然后反身小心地關(guān)上門:“是啊,沐君非說不會冷,結(jié)果今天就變天了,兩人就帶了一件厚襖子,讓他穿了?!?/br> 方長庚在桌邊坐下,給方沅君倒了杯小二剛送上來的熱茶:“喝口熱水身子就暖和了,可惜我這里也就帶了一件,你還是趕緊回去窩被子里吧。” 方沅君依言喝下,只覺一股熱流從嗓子眼一直落到胃里,全身毛孔都跟著敞開了,手腳也開始發(fā)熱。 “其琛呢?外面都下雨了,怎么還跑出去?” 方長庚這時才聽到窗外噼里啪啦的雨點聲,搖搖頭:“或許去買東西了,你知道他這個人什么都不肯說的?!?/br> 方沅君笑著說:“你們兩個半斤八兩,都是鋸了嘴的葫蘆,人家不問就悶聲不響。其琛也就算了,你看你才多大,一點都不像個孩子?!?/br> 方長庚也沒什么好辯解的,他現(xiàn)在很少掩藏自己的早熟,有時懶得參與一些幼稚的話題就閉嘴,漸漸的大家也了解了他的性子,反而無形之中對他另眼相看,對他的意見也多了幾分重視,不會因為他年齡小而忽略他的存在。 “多說話就要多喝水,多喝水容易跑茅廁,一跑茅廁就靜不下心學習,所以還是少說話為妙?!?/br> 方沅君被他的話堵住,啼笑皆非之余,目光落在方長庚身前攤開的書本上。 “都這時候了,你還真是一點時間都不肯浪費,比起你我還差了些?!狈姐渚唤袊@了一句。 方長庚知方沅君心性端正,他不齒無意義的暗中比較,卻喜歡君子間的良性競爭,對方沅君從來不刻意掩藏自己的認真。 “孔子曰,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先賢的話咱們必須奉為圣經(jīng),不可忘也?!闭f著方長庚又翻了一頁書,嘴角已然噙了一絲笑。 方沅君一頭霧水:“孔子何時說過這話?哪本書上的?爹可曾講過?” 他一碰到自己不會的,抑或是沒聽說過,第一反應不是己對彼錯,或是打臉充胖子,而是懷疑自己學的不夠多,打破砂鍋也要問到底。 方長庚心中嘆了口氣:“是我記錯了,這話是老子說的。” 方沅君眉頭一皺:“老子?怎么絲毫沒有映像……”他心里已經(jīng)開始動搖,甚至有些心驚,莫非自己真學得這般差,竟連這句話都不曾聽說過? 方長庚又添了一把火,閑閑道:“那就是孟子說的。” 方沅君這時卻有些回味過來了,懷疑地看著方長庚:“你不會是拿我開涮吧?” 方長庚終于噴笑出聲:“沅君啊沅君,不恥下問是品德,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對自己這么沒信心吧?” 方沅君苦笑了一聲:“你可真會唬人,我就是不信也被唬得信了?!?/br> 兩人氣氛和諧,索性又開始研討經(jīng)義,不一會兒卻被樓下桌椅移動碰撞的聲音打斷了。 方沅君皺了皺眉:“難道是考生打起來了?” 他站起來就要出門去看,方長庚本不喜歡摻和這種事,只是總覺得似乎聽到了周其琛的聲音,心里終究有些不安,便也跟出去瞧。 從二樓的走廊看下去,大堂中央已經(jīng)圍了一群看熱鬧的考生,而被圍觀的對象中竟真的有周其琛! 只見一個身量高出周其琛半個頭的跋扈少年揪著周其琛的領子高聲威脅:“你倒是換不換!信不信我揍你?!” 周其琛后背抵在桌子上,被掐得喘不過氣,臉漲得通紅,從嗓子眼擠出幾個字:“你……你找別人……換去……” 方沅君立刻叫了一聲不好,提著長衫就往下跑,方長庚跟在方沅君身后,心中暗道這周其琛是個半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之人,按理說不會平白無故去招惹人家,多半是那個跋扈少年欺負人了。 方沅君亦是這么想,只是他把“多半”那兩個字去了,一下樓就急赤白臉地去推搡那個高個少年。 “你干什么!憑什么打人?他身體虛弱,要是耽誤了考試你能負責嗎?!” 本就不過是十三歲的少年,方沅君瘦弱的身軀不僅沒有撼動那人分毫,反而自己被扯得搖搖欲墜。 方長庚不忍直視,連忙跟上去拉開方沅君,對那少年道:“我們是他的朋友,如果有什么誤會,不如坐下來好好說,別影響了考試。” 那少年松開手,不耐煩地看了周其琛一眼,隨后對著方長庚冷言冷語道:“我那間屋子窗戶壞了,一時半會兒也修不好。本以為大家都是永鎮(zhèn)的考生,一起擠一擠也不過分吧?結(jié)果他死活不同意,有必要這樣?” 永鎮(zhèn)的考生?永鎮(zhèn)也算本縣的大鎮(zhèn)之一,自然不只方思成一家私塾,可他既然認識周其琛,難道其中還有什么關(guān)系? 只見周其琛猛地彎下腰,咳嗽地上氣不接下氣,有些怨毒地盯著那人說:“算……算我倒霉遇到你,我們房間只能住兩個,你別想住進來影響我們。” 方長庚陡然想起周其琛的經(jīng)歷,也是個命苦的人。雖說出生于開綢莊的富裕人家,然而生母早逝,他爹又娶了個不容人的繼室,愣是逼得周其琛選擇來私塾上學,否則一般的富裕人家都是請先生上門,怎么會和一群平頭百姓之子擠在一處,因此他脾氣古怪自私倒也能理解。 只是那少年理解不了,握緊拳頭又作出一副要揍人的樣子,眼看方沅君又要跳腳,方長庚忙緩解氣氛:“你說你是永鎮(zhèn)的考生,可否報上名字,咱們先交個朋友?!?/br> 少年沒好氣道:“我叫王復,夫子正是方先生。我曾聽夫子提起過你們,一回來找夫子也遠遠見過,只是沒想到有人竟自私到這種地步!” 方長庚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你不過是王家的少爺,又不是天王老子,誰還非得幫你不成?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出來,他看了看周其琛,覺得說服這個硬骨頭的可能性不大,目光又轉(zhuǎn)向方沅君。 方沅君是個老好人,也不介意和兩人擠一間,點頭示意:“那你去我那間擠擠吧。” 沒想到王少爺反而不樂意了:“不要,我就住你們那間。” 他指指方長庚,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確實很惹人討厭。 周其琛見方長庚一臉為難,肚腹里就覺有一股火越燒越旺,用力踹了一下桌角,朝方長庚丟下兩個字:“隨你!”就“噔噔噔”上樓了。 方長庚壓根沒想到一場小小的縣試還能遇到這樣的事,但方萬明還在人王家上班,也不能太不給面子,也微皺著眉朝王少爺丟下兩個字:“隨你?!?/br> 然后就拉著方沅君也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