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顧鸞相信,只要她將重生的事合盤告訴父親,父親一定會替她做主,前世父親可以反了趙夔,這輩子父親就有本事不讓太子坐上那個位子。但,承恩侯府的男主人代代都是忠臣,顧鸞不想因為自己,讓父親違背祖?zhèn)鞯闹揖矣?xùn),干涉儲君之爭。 而且,太子一倒,趙夔必然會登基,左右都是趙夔登基,她何不繞過父親,直接去提醒趙夔?這輩子趙夔不如太子的,是他在明太子在暗,如果她去提醒趙夔了,再加上隆慶帝對趙夔的格外袒護,趙夔登基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投靠趙夔,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是趙夔失敗,她也被太子處死,而在那之前,顧鸞會提前告誡父親做好準備,免承恩侯府眾人受牽連。 這一晚,顧鸞都沒有睡,睜著眼睛一直待到天亮。 反復(fù)斟酌了三日,顧鸞派她最信任的大丫鬟玉盤,去寧王府遞了一個消息。 五月下旬,顧鸞跟著蕭老太君去九華山的莊子避暑去了。 抵達莊子的第一天夜里,顧鸞合衣坐在內(nèi)室,心如止水地等候趙夔到來。玉盤在外間睡,但顧鸞知道,趙夔自有辦法溜進來。 快到二更天時,忽然有人輕輕敲了敲內(nèi)室的門。 饒是做了準備,顧鸞還是被那聲音嚇了一跳,她緊張地走過去,停在門前,屏氣凝神地問:“玉盤?” “是我?!蹦腥饲謇涞穆曇魝髁诉M來。 顧鸞沉默片刻,打開了門板。 今日是五月二十,夜空的月亮還算圓,淡淡月輝灑進來,內(nèi)室并非黑暗不見五指,顧鸞看見趙夔穿了一身墨色長袍,身形修長又帶著一種凌厲的氣勢,顧鸞的視線在他胸口停住,沒再往上移。 她側(cè)身,請趙夔進來。 趙夔進來后,顧鸞疑惑地看向外間的涼榻,剛抬頭,耳邊響起趙夔低沉的解釋:“她吸了迷藥,明早才會醒。” 顧鸞點點頭,輕輕關(guān)上了門。 趙夔掃眼小姑娘的內(nèi)室,然后徑自坐在了擺在西側(cè)的紫檀木圓桌旁,圓桌周圍,一共有四把椅子。 顧鸞看他一眼,坐在了趙夔對面。 屋里沒有燭火,借著清幽的月光,趙夔看清了顧鸞的臉,這么多年,小姑娘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xiàn)地如此平靜,清麗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怕,只有那低垂的濃密眼睫,將她身上那種柔弱、楚楚可憐的美,放大了千百倍。 但趙夔知道,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單純,她居然能料到有人會害她,還準備了兩個會功夫的丫鬟,更是在御花園安排了一出貍貓換太子。 端午那日,自打顧鸞進宮,趙夔就盯上了她的一舉一動,顧鸞去了御花園,他躲在暗處跟隨,顧鸞與她的丫鬟做了什么,他盡收眼底。 “說吧,為何半夜叫本王過來。”趙夔冷冷地道,因為顧鸞不愿嫁他,他的自稱都換了。 顧鸞沒在意,看著地面,她平靜地問:“王爺可知我為何如此怕你?” 趙夔冷笑:“因為噩夢,你說過?!?/br> 顧鸞笑了笑,笑得無奈又苦澀,然后才低聲道:“今晚我會告訴王爺真正的原因,就怕王爺不信?!?/br> 趙夔盯著她:“說?!?/br> 顧鸞便將前世她被太子暗算、以側(cè)妃的身份進了東宮,最后被篡位的趙夔殺死等事,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只隱瞞了她死后還夢見父兄造反替她報仇之事。有些感受,無論回憶多少次都像第一次發(fā)生時那么強烈,說到最后,顧鸞聲音哽咽,扭頭道:“我知道王爺恨太子,所以遷怒殺了我,但,我忘不了死在王爺手里的情形,怕到重生后再見王爺,依然心寒?!?/br> 趙夔巋然不動,宛如一座雕塑,但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早已握成了拳,不知是更恨太子曾經(jīng)用卑鄙的手段得到過顧鸞,還是恨那個親手掐死顧鸞的他。 唯一確定的是,是趙夔相信顧鸞的話,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顧鸞對刺客的提防,而且,趙夔確實有奪嫡之心,錦衣衛(wèi)指揮使與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都已經(jīng)被他暗中拉攏,這兩樣,與顧鸞描述的他迅速篡位完全對的上。 “你如何確定,太子跟你一樣?”趙夔冷聲問,此事關(guān)系太大,他必須要準確消息。 顧鸞羅列了她的證據(jù),東宮里太子少納的女人,太子幾次在她與趙夔單獨相處時突然出現(xiàn),以及端午那日,太子看她的復(fù)雜眼神。她抬起頭,看著趙夔道:“再多的證據(jù),我沒有,如果王爺不信,就當我什么都沒說過。” 小姑娘在用激將法,趙夔嗤笑,太子暫且放到一旁,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顧鸞:“為何要告訴本王?” 顧鸞忍住別開眼的本能,回視趙夔道:“因為王爺比太子光明磊落,王爺不會強迫我,太子若登基,我……”后面的話,顧鸞沒有說,但她知道趙夔明白。 趙夔看著小姑娘重新垂下的眼簾,他暫且沒有說話,食指在膝蓋上敲了幾下,停下時,趙夔淡淡道:“如果你所說都是真的,你與太子都是兩世為人,那本王如何得知,你又非早與太子合謀,演了這場戲給我看?哪日本王真的造反,太子便抓住我的把柄去獻給父皇?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br> 最后一句,趙夔故意拉長了聲音。 顧鸞最不想回憶的就是她與太子的夫妻恩,既然男人疑心重,顧鸞冷著臉站了起來,指著門外道:“王爺不信,大可離開?!?/br> 趙夔坐著不動,抬眼看她:“本王可以信你,但你必須向本王表現(xiàn)你投靠的誠心。” 顧鸞皺了皺眉。 趙夔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幽幽道:“嫁給本王做王妃,本王便信你,只有這樣,我才相信你與太子不是一路。” 顧鸞回了他一個冷笑:“該說的我都說了,信不信隨便王爺?!?/br> 她就不信過了今晚,趙夔不會一邊防備太子,一邊重新部署。 趙夔起身,迎著顧鸞警惕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頭對她道:“你答應(yīng)嫁,本王信你一心為我,你不嫁,本王信你一心為太子,那樣,本王會將整個承恩侯府當成太子的爪牙,先行除去?!?/br> 顧鸞咬牙。 趙夔耐心地等著她選擇。 顧鸞不敢試探趙夔有沒有本事除掉承恩侯府,一番思慮過后,她看著趙夔的腰帶道:“我記得王爺說過,您絕不會強迫我。” 趙夔慢慢地點點頭,承認道:“本王是說過,這樣,你只需嫁進王府隨時受我監(jiān)視,婚后只要你不愿意,本王絕不碰你,待將來本王事成,自會放你回家,隨你再嫁?!?/br> 顧鸞心動,但還是道:“口說無憑?!?/br> 趙夔失笑,叫她去準備筆墨紙硯。 顧鸞要抄經(jīng),文房四寶都是現(xiàn)成的,鋪好紙研了墨,再讓開地方給趙夔寫約書。 趙夔撿起筆,簡單地寫了三行字:寧王趙夔,婚后不會強迫吾妻侍寢,否則天打雷劈。 寫完了,趙夔放下筆,漫不經(jīng)心地解釋道:“有些事,不能落于紙上。” 顧鸞懂,他指的是奪嫡一事。 “秋獵你也同行,我會安排父皇賜婚的契機?!壁w夔提醒她道。 顧鸞點點頭,就算趙夔不說,這次秋獵,她也會去,她要親眼確定隆慶帝平安無事,就算趙夔奪嫡不需要隆慶帝,那也是待她關(guān)愛有加的皇伯父。 第50章 六月初, 隆慶帝收到了遼帝的邀約,請隆慶帝去草原秋獵, 信里遼帝還說,他準備了一匹絕世好馬要送給隆慶帝。 這幾年大周與遼國總體相處還算和平,邊關(guān)兩國通商,彼此百姓的日子過得都不錯, 而且,曾經(jīng)發(fā)誓要消滅大周的老遼帝已經(jīng)去世了,現(xiàn)在的遼帝才二十多歲, 年輕的遼帝登基后一直都很敬畏隆慶帝,信里面謙卑的語氣,喜得隆慶帝差點笑掉大牙。 隆慶帝很自得啊, 他的龍子們能文能武,老遼帝英武一世,生的兒子卻是孬種。 大臣們卻懷疑遼帝有陰謀,紛紛勸諫隆慶帝不要接受遼國的邀請。 隆慶帝哼道:“朕若不去, 豈不是顯得朕怕了遼國的小兒?” 隆慶帝本來就嫌皇宮拘束, 現(xiàn)在可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草原逛一圈,隆慶帝不去才怪, 再說了, 隆慶帝還想看看遼帝給他準備了一匹什么好馬呢,遼國戰(zhàn)馬赫赫有名, 被遼帝夸成“絕世好馬”的馬, 一定不凡。 就這樣, 隆慶帝力排眾議,命文武大臣好好準備,半個月后他便要出發(fā)。 隆慶帝覺得去草原是樂事,所以他欽點了太子、寧王伴駕,命三皇子、四皇子與內(nèi)閣留守京城,除此之外,隆慶帝命承恩侯顧崇嚴率領(lǐng)二十萬禁軍護駕,以免遼帝有什么陰謀。當然,隆慶帝也沒忘了邀請他心儀的二兒媳婦人選,顧鸞。 前世顧鸞是個小病秧子,自然不可能去千里之外的草原,這次,顧崇嚴都替女兒想好了如何婉拒圣恩,顧鸞卻期待地對父親道:“爹爹,我想去草原看看,錯過這次,以后我可能都沒有機會去草原玩了。” 顧崇嚴疑惑道:“寧王也去,你不怕他?” 顧鸞低頭,小聲嘀咕道:“我不去他面前就是,而且有爹爹在呢,我誰都不怕。” 女兒這么信他,顧崇嚴很愛聽,朗聲笑道:“好,那阿鸞也隨我們?nèi)ァ!?/br> 侯府里的其他人,蕭老太君年紀大了,不宜遠行,俞氏是當家主母,既要管家又要看著莊哥兒,可光顧鸞一個小姑娘去也不行,顧崇嚴就勸母親柳氏一塊兒去。能隨駕遠行可是大殊榮,柳氏高興地答應(yīng)了。 顧崇嚴沒想再帶別人,多帶一個,他就要多cao份心。 二房的曹氏卻領(lǐng)著十六歲的顧蘿來了,笑瞇瞇地說,讓她的女兒給顧鸞作伴。 因為當初顧蘿害怕與趙夔一隊,就迫不及待地將顧鸞推了出去,顧鸞早與顧蘿決裂了,堂姐妹倆關(guān)系冷淡,俞氏肯定察覺了,跟女兒問了原因后,她便也嫌棄顧蘿沒把女兒當meimei了,順便給丈夫吹了吹枕頭風。 既然自家女兒不喜歡堂姐,顧崇嚴就替女兒回絕了,一臉嚴肅地道:“隨駕非同兒戲,阿蘿還是留在家里吧?!?/br> 他是一家之主,他做的決定,曹氏敢違逆? 掃眼顧鸞,曹氏恨恨地拉著女兒走了。 月底,顧鸞與祖母一起坐進了隨駕北上的馬車。 八月初十,四十七歲的隆慶帝與二十二歲的遼帝,在靠近大周邊關(guān)的戈爾草原上碰頭。 遼帝表現(xiàn)地十分謙卑,熱情地招待了隆慶帝。 因為隆慶帝舟車勞頓,第一日遼帝沒有準備什么節(jié)目,暫且退回對面遼國的大營,請隆慶帝一行人好好休息。 隆慶帝這次出門沒有帶嬪妃,帝王大帳坐落在軍營當中,左右兩側(cè)分別是太子、寧王的大帳,至于隆慶帝后面本該留給妃嬪的營帳位置,隆慶帝專門留給了他的親小舅母柳氏。柳氏很開心,甚至已經(jīng)想好回京后,她要怎么在趙老姨娘面前炫耀了。 顧鸞覺得,祖母真的是小孩子脾氣,容易生氣也容易滿足。 “走,咱們娘倆去外面走走?!彼懔宋缬X,黃昏時分,柳氏打扮完畢,笑著叫孫女道。柳氏今年剛五十又三,身子骨很硬朗,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欣賞草原風光的,現(xiàn)在休息夠了,當然要好好看看。 秋日草原風大,柳氏幫顧鸞系好斗篷,娘倆才出了門。 娘倆所過之處,侍衛(wèi)們紛紛低頭行禮。 走出軍營大門,顧鸞一眼就看到了剛剛騎馬回來的隆慶帝等人,隆慶帝在先,太子、寧王一左一右地陪著,父親顧崇嚴也在。 “舅母出來賞景?”翻身下馬,隆慶帝笑著對柳氏道。 柳氏在隆慶帝面前,可沒有蕭老太君的從容,先恭敬地行個禮,再點點頭道:“是啊,多謝皇上厚恩,老身有生之年才能看到草原風光?!?/br> 這話說得太客氣,隆慶帝笑了笑,道:“正好朕也沒逛夠,那朕就陪舅母再走走吧。”說完,隆慶帝隨意般叫太子、顧崇嚴先回去,然后對趙夔道:“夔兒也來,草原生活你比朕更熟悉,路上給我們講講?!?/br> 趙夔從命。 一旁,太子、顧崇嚴的臉都有點黑,隆慶帝想當紅娘的心,不要太明顯! 可誰讓人家是皇帝? 顧崇嚴只好遞給女兒一個“小心”的眼神。 顧鸞已經(jīng)與趙夔達成了協(xié)定,并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隆慶帝確實要撮合他心愛的夔兒與顧鸞,所以走出沒多遠,他就一邊與柳氏說話,一邊將顧鸞擠到了后面,于是顧鸞就變成了與趙夔并肩而行。夕陽從左側(cè)灑過來,顧鸞無意發(fā)現(xiàn),她的影子居然完全被趙夔修長的身影籠罩了。 她在看影子,趙夔在看她。 小姑娘里面穿著白色的長裙,外面披著一條雪青色的斗篷,周圍全是深綠色的野草,只有她一身淡雅,姣好的臉龐又白又嫩,就像茫茫草原上突然綻開了一朵嬌柔鮮妍的美人花。她垂著眼簾走路,長長的睫毛比蒲公英的絨毛還要纖細,她輕輕地抿著嘴唇,那唇櫻紅飽滿,叫人想要湊過去嘗一嘗。 趙夔移開了視線。 他二十三歲了,外人都說他不近女色,別的女子他的確不想近,可身邊這位,他很想。 他會努力不強迫她,等她心甘情愿,但娶了她再放她離開,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