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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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看清了掛在天頂之下的無數(shù)祭品,祭品淌下的無數(shù)鮮血與生命,接著看見了承接這所有的池子與池中之人。 浮動(dòng)的真元簇?fù)碓袅魃碥|,流淌著的濃郁生機(jī)使逝者容顏一如生時(shí)。 這倏忽一瞬,言枕詞突然想起兩人在密宗營地救出無智的過往。 言枕詞:“其實(shí)方才此處混亂,只要你愿意換上密宗部眾的衣服,我們完全可以乘亂和密宗部眾一起跑出去?!?/br> 原音流:“臟?!?/br> 只此一字,正氣凜然的嫌棄之態(tài)猶在眼前,與此刻目中所見鮮明對(duì)照。 這倏忽一瞬,他指尖生涼。 何以、如此、侮辱、逝者—— 第41章 言枕詞再度出劍。 此劍極快, 此劍極怒, 此劍如雷霆一擊, 劍去人至,言枕詞眨眼來到轉(zhuǎn)生池旁,探身入手, 握住原音流之肩膀! 電光石火,大祭司與明如晝追之不及,齊聲厲喝:“放下他!” 這不過癡心妄想。 言枕詞一手探入池中, 一手已環(huán)原音流身軀自池中而出。 淡藍(lán)色的真元戀戀縈繞人身, 卻被言枕詞以指作劍,厭惡掃開。 他雙手抱人, 轉(zhuǎn)身向外,一步生一劍, 一劍蕩一魔。 只人單劍,強(qiáng)闖魔窟而無人能阻! 可終究, 一念差錯(cuò),生死兩隔,釀平生之憾。 言枕詞道:“好徒兒, 師父帶你回去?!?/br> 前路迢迢, 原音流之音似又響在耳旁:“但世人皆知,原音流好音律,喜美酒,觀美人,居瓊樓玉宇, 坐寶馬香車,著錦衣華服……” 言枕詞低聲回答:“此地一物也無,濁晦如斯,怎堪配我家徒兒?” 大祭司與明如晝在見原音流之軀自轉(zhuǎn)生池中離開之際便面色巨變,千般計(jì)算,萬種籌謀,莫非終究要在最后功虧一簣? 一線光自天際遙遙投下。 天末鉛云重疊,一光如裂隙,撕開天地之別。 迸射晨光之中,地面忽升輕震,輕震細(xì)微,但轉(zhuǎn)生池中真元卻忽然如水沸騰,洶洶沖起,直投言枕詞所抱原音流身軀之內(nèi)! 剎那驚變,言枕詞方欲阻攔,懸掛于天頂兀自滴血的祭品更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干癟凹陷,體內(nèi)余下生機(jī)似在極短時(shí)間之內(nèi)被強(qiáng)行抽出,而后與先前真元匯合,一同沖入原音流身軀。 咚!—— 咚!—— 咚!—— 消逝了的心跳再度出現(xiàn)逝者的身軀之內(nèi),冰冷的身體在心跳出現(xiàn)的一個(gè)呼吸之間變得溫?zé)?,而后guntang,最終如同火焰一般燎人。 雙手剎那火燎,言枕詞未曾松開,錯(cuò)愕之間定睛細(xì)看,只見躺于臂彎中的原音流在吸入所有真元之后,呼吸重新出現(xiàn),而后眼睫微微一顫,緩緩睜開眼來。 短短一瞬無垠漫長。 言枕詞親眼看見逝去的人再一次睜開眼睛,未等他發(fā)現(xiàn)自心而生的狂喜之情,那雙徹底睜開的眼睛與他對(duì)上。 容顏一如往日,軀體一如往日,但那雙張開的瞳孔之中,再不見曾經(jīng)所有的一切色彩。 一切狡黠靈動(dòng),漫不經(jīng)心,笑意婉轉(zhuǎn),全淹沒在這蒼茫孤冷的瞳孔之中。 這雙瞳孔,似天地萬物,不曾入眼。 原音流忽然翻手,一掌按于言枕詞胸口之處。 浩蕩無邊不可抵御的力量在咫尺之際盡數(shù)灌入言枕詞毫無防備的胸膛,方才他如何將大祭司與明如晝擊出,此際原音流如何將他擊出。承受這一掌之際,言枕詞萬種念頭一一閃過,耳中只聽大祭司狂喜大笑: “界淵之力果真煥生,我縱橫天下的絕世神兵終于鍛出!殺!殺了你眼前的人——” 原來如此。 言枕詞心如冰雪清明。 這就是魔道的最終目的。 以燧族血脈重生魔主界淵之力,再cao縱血脈之人,以其為人形兵刃。 大辰之盤最初檢測出的魔血乃是自己,魔道目光亦全在自己身上。眼前一切,若非原音流忽然替死,本都是我一身災(zāi)劫—— 念頭至此,言枕詞重重撞在石殿壁上,余勢未消,于地面連連翻滾,最終重重倒在石城外城墻下。 這一掌之威牽動(dòng)先前傷勢,言枕詞翻身而起之際,一口心血濺落地面。 未等周圍魔道之人齊齊逼上,本緊隨言枕詞身后的端木煦忽然出現(xiàn),二話不說,拉人就走:“師叔祖,走!” 劍宮長老倏爾而來,瞬息而去,眨眼便化天邊之虹。 石城之中,明如晝忽然閃身,來到一掌拍出后便再度閉目倒下的原音流身側(cè),接住落下之軀,同樣對(duì)大祭司道:“大祭司,回酆都。轉(zhuǎn)生之法未盡全功,但界淵之力已然煥生,不再需要生生之地。你我可在酆都之中再行溫養(yǎng),使神兵臻于完美!有渡川踞守,固若金湯,更不懼正魔來襲!” 大祭司:“走!” 兩人言罷,攜其余之人反向而去。 頃刻之間,兩方各去,風(fēng)沙依舊,此地只余大戰(zhàn)之后的一片荒蕪衰頹。 天上晴日未曾改容,紅葉灼灼,鳥啼婉轉(zhuǎn)。 劍宮山巔之上,晏真人因太虛之刃一事,傷勢沉疴,纏綿病榻一年有余。但魔道蠢動(dòng),大事接連發(fā)生,晏真人終不能安心養(yǎng)傷,于今日自房中離開,再度坐于接天殿中,喚來三大長老、十方殿主,共同參詳近日發(fā)生的魔血大事。 晏真人道:“沙海之事已傳遍幽陸。更詳盡的內(nèi)情,執(zhí)劍長老先前也曾同諸位說過,不知諸位心中有何想法?” 正邪相抗百載,對(duì)于隱有崛起之勢的酆都,正道無需任何想法,遏制殺戮便是。所謂“想法”,無非針對(duì)原音流。 翟玉山道:“逝者已逝,此番復(fù)蘇在原音流身軀之內(nèi)的,必是魔血遺孽無疑。正魔不容,本不必糾結(jié)這么許多。” 頗有幾個(gè)殿主接話:“我觀執(zhí)法長老之意中正平直,是本門該有立場。” 端木煦作為三大長老之首,又曾任代掌門一職,此時(shí)不便表示態(tài)度,眾人便等待傳功長老齊云蔚的意思。 齊云蔚沉吟良久,目光自晏真人平靜無波的面上一晃而過,于心中暗暗一嘆,道:“音流師叔雖在劍宮之日不久,但身為鏡留師叔祖弟子,與鏡留師叔祖一道輾轉(zhuǎn)四方,消弭許多災(zāi)厄,功勞非小。酆都大祭司,酆都明如晝,本門不可不為音流師叔報(bào)仇!”她目光凜凜,“我之想法與翟師兄相同,若音流師叔再出現(xiàn)我等面前,那絕非過去之人,而是褻瀆其遺體的邪魔!唯有斬殺邪魔,方能告慰逝者在天之靈?!?/br> 殿中諸人已達(dá)成一致。 晏真人在片刻靜默之后亦緩緩點(diǎn)頭。 死者不能復(fù)生,徒留生者凄凄無言,是山川依舊人面不同。 二十年前的痛苦二十年后再嘗,故知芳華早渺,始終愧負(fù)在心,只恐來日泉下有相見之幸卻無相對(duì)之顏。 齊云蔚再輕聲道:“日前師弟消息傳出之際,大慶原府已披上白幡,慶朝皇室及各大臣都往原府吊唁。我們已立好衣冠冢,待會(huì)諸位可一同前往祭拜?!?/br> 殿中一切定計(jì)。 殿外一位自最初開始便站于這里的人向守門弟子擺一擺手,轉(zhuǎn)身走了。 秋意蕭瑟。自沙海之中所受的傷康復(fù)得極慢,始終隱隱作痛,言枕詞負(fù)手慢行于山上盤腸小道之中。 可看見接天殿的洗心池、七層寶塔藏書樓,連著漱玉池的精舍小屋。 言枕詞一一行來,不覺到了小屋之前。 軒窗半敞,站在小屋之外,還能看見鋪于床榻之上的云蠶織絨被以及擺放在多寶閣上的牙雕根雕。 一切和過去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言枕詞凝神細(xì)看,心中總有一念恍惚,仿佛下一瞬,便有人自室內(nèi)走出,懶洋洋掀起被子,再度躺下…… “咔”一聲,室內(nèi)忽生響動(dòng)! 言枕詞心頭陡然震動(dòng),就手推門,一步踏入,目光飛快自屋中逐一掃過。 桌旁沒有、床上沒有、架子后沒有、窗戶下沒有—— 一切可見之地都空空落落,如同方才的那一聲輕響只出自幻覺。 言枕詞輕闔雙目,定了定神。 未等他再睜開眼睛,耳旁忽聲翅膀拍擊聲,仿佛原音流帶著嬌嬌自遠(yuǎn)處走來,拉長聲音說: “好師父——” “原兄呢,原兄呢,原兄在哪里!” 嬌嬌飛到言枕詞身前,用鳥喙和翅膀啄拍言枕詞頭臉。 羽毛亂飛,嬌嬌怒氣沖沖,繞著屋子飛來飛去,不住叫著原音流:“原兄又丟下鳥了,原兄又丟下鳥了,你把原兄帶走了,你把原兄帶回來!” 言枕詞睜開眼,怔怔看著鸚鵡,喉中微堵,一字不能出。 是山川依舊而人面不見。 過去種種,何忍觸睹? 言枕詞將鳥握住掌中,輕輕摸了摸其羽毛腦袋,最后將其放下,向外走去。 “好師父!”原音流忽然叫道。 虛幻在生,生于耳旁卻顯如斯真實(shí)。 言枕詞神思一晃,雙足生根,不能動(dòng)彈。 “好師父?!北澈笥謧鱽砹艘宦?,接著翅膀撲扇聲響,嬌嬌飛到言枕詞跟前,哀求道,“鳥不罵你了,鳥不討厭你了,你把原兄找來,鳥想原兄了?!?/br> “你的原兄……”言枕詞只說出這四個(gè)字。 鹿鳴宴中,與原音流的對(duì)話躥入腦海。 “好徒兒,你知道什么?” “好師父,我什么都知道?!?/br> 世事皆知,亦知今日,亦知生死嗎? 亂竄真氣于體內(nèi)大肆破壞,言枕詞胸中劇痛,喉中腥甜,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