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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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音流兀自盤坐長榻之上,從剛才到現(xiàn)在,他做的所有事情不過是打翻了個獨鶴燈而已,至于帶著人沖天而起?那可不是原音流的風格。他端著杯茶,拈一朵花,輕言慢笑:“這是避役之皮,可擬態(tài)萬色萬物。我將其收集而來后,又用機關之術(shù)將其改造,使其獨能遮人,至于原理……”他看了言枕詞一眼,興致缺缺,“算了,說了你也不懂?!?/br> 言枕詞不理原音流:“走吧,我?guī)銈內(nèi)ブ巴诔龅牡氐?。?/br> 無欲終于能插話了:“還挖了地道?” 言枕詞:“為避免被密宗的人發(fā)現(xiàn),地道的入口比較偏僻。”他說著又看了一眼原音流,“其實方才此處混亂,只要你愿意換上密宗部眾的衣服,我們完全可以乘亂和密宗部眾一起跑出去?!?/br> 原音流正氣凜然:“臟?!?/br> 言枕詞:“……總之,地道也挖好了,我們現(xiàn)在就過去。” 無欲內(nèi)心崩潰:“我們快走吧?!?/br> 自隱藏處來到言枕詞挖出密道的一瞬過得極快,又被拉得極長。 原音流和無欲則披著原音流另外準備的避役之皮,在身著密宗服飾的言枕詞掩護下,穿過混亂的密宗營地,進入地道之中。 自地面來到地底,周圍一片昏暗迷蒙,上下不過人高,左右也極為狹窄,唯獨前方漆黑不見底,正是言枕詞花了一天功夫挖出來的通道! 厚重的土層將來自地面上的聲音隔絕,黑暗此刻反而比光明更使人安穩(wěn)。 突然,漆黑中亮起了一點光,言枕詞點燃了火把。 火把的光照亮言枕詞的眉眼,在方才的黑暗之中,他已將臉上的一些易容物擦去,恢復本來面貌。此刻,他眉梢揚起,聲音輕快,或許因為笑語晏晏,本來平常的面容都因此生動俊逸了起來:“方才沒受傷吧?” “沒有?!睙o欲答。 “唉——”原音流答。 “怎么了?”言枕詞看向原音流。 “手腕別了?!痹袅髡\懇道。 “哦?!毖哉碓~一臉淡然,都不問原音流怎么別的,“我抱著你走吧?!?/br> “好吧?!痹袅髅銖姶饝悬c嫌棄言枕詞身體太硬,靠著不舒服。 言枕詞一伸手,攬著原音流腰將人抱?。骸拔覀兛熳?。雖然密宗之人已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但不可不防有人疑心,重回原地,寸寸搜索?!?/br> 這樣走了兩步,他突然醒神,轉(zhuǎn)向無欲,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小師傅要不要一起由我?guī)е???/br> “不用了?!睙o欲懇切回答,主動走在最前方,遠離抱在一起的兩人,“道長放心,我走得快?!?/br> 說罷,他快步向前走去,一路上聽見身后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聲,全是不重要的閑言碎語。 原音流:“咦,這邊怎么還有個入口,你挖錯方向了嗎?” 言枕詞:“原本就存在的,我挖到這里的時候坍塌了?!?/br> 原音流:“里頭是什么?” 言枕詞:“不知道?!?/br> 原音流饒有興趣:“哦——” 畢竟是臨時挖掘的,這條甬道說長不長,不過一刻時間,他們已經(jīng)自漆黑的底下鉆出,重新來到地面。 這時正是晨昏變更,欲明欲暗之際,夕陽收斂金芒,月牙攀上天空,無欲四下看去,他們已來到佛寺側(cè)向的挑水小路上。 三天兩夜,佛寺再度出現(xiàn)眼前,無欲卻裹足不前,踟躕難言。 他的秘密曝光。 他也準備為自保背棄佛寺。 可他居然……再度回到了佛寺。 事情為什么又到了這個地步? 同一時間,密宗營地之中。 自天空飛走的黑影被八部眾找到了,不過是一大一小兩個木人,現(xiàn)在正靜靜躺在龍部部首與迦樓羅部部首腳下,他們面前,火焰已經(jīng)熄滅,七色紗卻依舊于風中飄揚,如同最初般光彩奪目,昭示著他們剛才忽略的事情。 龍部部首咬牙切齒,氣沖天靈:“舌綻蓮花的無恥之徒!去告訴無量佛寺,若明日太陽初升之前,他們不將轉(zhuǎn)世圣子還給我們,密宗就從他的無量佛國入手,將佛國中的人一一送去往生!若后日太陽初升之前,他們不將轉(zhuǎn)世圣子還給我們,密宗就毀雪海佛心,大舉殺上無量佛寺!” 迦樓羅部部首大吃一驚:“這與釋尊旨意不符,我們不可傷及無辜之人。” 龍部部首這時已然冷靜,道:“釋尊現(xiàn)在就在他們手上。是我教的釋尊重要,還是他教的人重要?” 迦樓羅部部首一默,不再反對。 兩方對陣,一方做了決定,另一方即刻可知。 一個時辰后,密宗的威脅傳入大佛殿之中,所有聚集在大佛殿的僧人一同低頭,誦《懺罪經(jīng)》。 無欲此時也在大佛殿,他的位置依舊還是方丈身后的那個位置,上澄真人在見到無欲的一瞬間有驚訝,但更多的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師父如此,但其他人并非如此。 大佛殿中的所有人都在閉目誦經(jīng),無欲也閉目誦經(jīng)。 經(jīng)文自他心中流淌而過,字字佛音,句句真諦,遮不去掩不掉纏繞在他身上的不滿、鄙夷、怨憎之情。 他念著,念著,心神忽而分作兩念。一念念佛禪,清明;一念感魔情,混沌。清明與混沌之中,他忽生一線模糊靈覺: 人降于世,何以啼哭? 因婆娑世界,苦苦,壞苦,行苦,一切莫非是苦。 是日,大佛殿的議事結(jié)束之后,上澄和尚再度將兩位劍宮來客邀請到禪房之中,商議一些事情。 原音流被言枕詞抓過來的時候正在調(diào)弦,手中用來擦手的濕帕子都還沒有都還沒放下,人已經(jīng)到了偏殿之中。 偏殿里,上澄和尚居首,無智無欲侍奉一旁,除此之外,就只有他與言枕詞兩人。 密宗失了無欲之后的反應,言枕詞已在來時的路上告訴了原音流。 現(xiàn)在,上澄和尚說:“佛寺雖已將方圓十里的人都遷走,畢竟時間有限,更遠一些的信眾還在家中。若密宗真行此喪心病狂之舉,次后固然為天下正道所不容,但無辜者的血已流淌。無量佛寺不懼來敵,卻恐發(fā)生這無法挽回之事?!?/br> 言枕詞轉(zhuǎn)向上澄和尚:“方丈請慶朝馳援了嗎?” 上澄和尚:“消息已經(jīng)發(fā)出?!?/br> 一句話后,兩人不再言語,心中各有顧忌。 旋即言枕詞想起原音流,瞬間將目光轉(zhuǎn)向原音流。 原音流托著下巴,慢吞吞說話:“此事說難不難,只是有幾個關鍵點?!?/br> 上澄和尚精神一振:“西樓但說無妨?!?/br> 原音流道:“密宗要轉(zhuǎn)世圣子,答應他們的要求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上澄和尚沉吟片刻:“愿聞其詳?!?/br> 原音流解釋說:“密宗要的是轉(zhuǎn)世圣子,佛國要的是雪海佛心和無垢之心。密宗與無量佛國之所以沖突,無非是認定了他們的轉(zhuǎn)世圣子就是擁有無垢之心的人。至于誰是擁有無垢之心的人呢?誰能夠開啟雪海佛心,誰就是無垢之心。” 殿中幾人一怔,隱約摸到了重點。 言枕詞若有所悟的目光在無智與無欲之中繞了一圈,再轉(zhuǎn)向原音流時,已經(jīng)跟上原音流的思路:“你的意思是,將一個假的無垢之心交給密宗?” “不錯。”原音流徐徐道,“無智與無欲是雙生子,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佛國僧人尚且不能分清他們,何況密宗?只要方丈有除無垢之心之外的能夠開啟雪海佛心的方法,無欲就是無智,無欲就是他們的轉(zhuǎn)世圣子。這樣密宗得了轉(zhuǎn)世圣子,佛國還保存雪海佛心與無垢之心。佛國中的信眾也不會有刀兵之災,一舉數(shù)得,彌天大禍也消失無蹤。” “所以,此計的關鍵點有二,一個在無欲小師傅的想法,一個在方丈是否有另一種開啟雪海佛心的方式。” 上澄和尚先不說是否有另外一個方法,而是道:“不可,無欲若去密宗,萬一不能通過密宗開慧大典,他之性命危矣!且到時密宗發(fā)現(xiàn)這節(jié),必然再度發(fā)狂。佛寺不能以無欲之性命換這點時間?!?/br> 原音流搖扇笑道:“密宗的開慧大典嘛,也就是那么回事……西樓中恰好收集有相關密冊。觀了密冊之后,通過開慧大典的概率當有一半?!?/br> 將自己的計策盡數(shù)說請之后,原音流就閉口不言,玩著鸚鵡,等待這些人自己做出決定。 室內(nèi)的氣氛有三分沉悶。 言枕詞若有所思,方丈眉心微皺,無智面露焦急。 而真正做決定的無欲,心亂如麻。 作者有話要說: “苦苦、壞苦、行苦,一切莫非是苦”這句意思: 苦苦是生活中感覺到的痛苦,本質(zhì)就是痛苦,故而苦苦。壞苦指快樂之后的痛苦,以佛言解讀,快樂并非真正的快樂,終究也是要感覺到痛苦的,故而壞苦。世間一切都是無常變化的,但我們追求美好的永恒,不能理解無常變遷,故而行苦。 第21章 場中的焦點已從原音流身上轉(zhuǎn)移到無欲身上。 可無欲遲遲不能做下決定。 被密宗禁錮之時,無欲心心念念是如何離開密宗。現(xiàn)在離開了密宗,他可以做的選擇一下子變多了。 是留在熟悉的無量佛國?是離開已經(jīng)排斥他的無量佛國?還是如原音流所說,前往密宗搏一個半生半死的機會? 反復權(quán)衡與糾結(jié)的同時,他的內(nèi)心還有更隱秘的抗拒與恐懼:他已不想再遵照原音流的計策去做任何事情……回想原音流和他說的每一句話,句句是閑聊,又句句意有所指,像是從第一天就將他看透。 而他無法判斷原音流是真情還是假意,也不能確定對方是敵人還是朋友。 未等無欲做出決定,無智已經(jīng)按捺不住,叫了一聲:“哥哥!你不能去,太危險了!” 無欲回答之前,上澄和尚先出聲。 老和尚垂眸看著無智,這個合該是他徒弟,卻陰差陽錯成了寺廟中一個小沙彌的孩子:“無智,你為何不愿讓無欲前往?” 無智答:“方丈,太危險了?!?/br> 上澄和尚道:“若你哥哥去,眾生皆活,你哥哥不去,眾生皆死呢?” 無智搖頭:“可佛與眾生皆平等,一人的性命和眾人的性命一樣平等?!?/br> 上澄和尚復道:“若此刻是你面臨抉擇,你去嗎?” 三問至此,上澄和尚眉峰微揚,迫視無智。 禪房之內(nèi)靜悄悄的,一只飛蛾撲向燭火,引了一聲生命之響。 糾結(jié)中的無欲驟然驚醒,忙道:“師父,無智——” 但太遲了。 無智不會作偽,他心中猶豫,因而面上猶豫。他不知自己是否會愿意,因為他還有哥哥。 上澄和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