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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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那一批人,經(jīng)歷大都很復雜曲折,在那種劇烈動蕩的時代,人的身份和處境幾乎是每天都不一樣,按照正常的社會規(guī)律,兩個各方面條件都差不多的年輕人,在三十年后混得可能有好有壞,這都是有原因的,比如一個勤奮上進,或者運氣好一點兒,最后成為一個成功人士?另外一個則泯然眾人,這種差距你稍微一想就能夠接受。 但那個年代的人不同,在無法控制的時勢下,個人的命運會被浪潮打到哪個角落去,完全是聽天由命。 周源覺得嚴毅說的這些很有道理。他看得出來,嚴毅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身上那種沉穩(wěn)和雍容的氣質(zhì),一定是在某個領域里長期保持著自信,才能慢慢養(yǎng)成的。但他從那個年代過來,又這樣說,看來他能有現(xiàn)在這種財力,除了個人能力之外,運氣很好應該也是一個因素。 總之,從這個開頭,周源根本猜測不出他年輕的時候到底遭遇了什么,所以開始好奇起來。 嚴毅的父親是軍人,新中國成立后在四川復員,進了工廠做工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意外去世了,被授予了烈士稱號。這本來是件不幸的事,但當幾年后開始那場運動時,卻讓嚴毅避免了很多可能出現(xiàn)的麻煩。 講到這里,嚴毅嘆了一口氣,眼神有些恍惚起來,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話,不知道是對周源他們說,還是自言自語:“這都是命。” 那場眾所周知的運動開始時,嚴毅是出身良好的紅衛(wèi)兵,心里革命激情高漲,一九六六年更是扒著火車大串聯(lián)去了北京?;貋砗笏憫颂栒伲鲃訄竺仙较锣l(xiāng)。因為當時年紀很小,所以沒有出省,不過畢竟從小是在城市里長大,下鄉(xiāng)的地方非常偏僻,村子里的生活非常苦,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口糧卻都成問題,日子非常不好過。嚴毅的母親很心疼他,一年多后終于想辦法把他給弄回來了。雖然這些事嚴毅只是寥寥幾句帶過,沒有細說,還是能從平淡的語言里大致體會這段經(jīng)歷給年輕的他心靈上帶來的一定沖擊,那是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帶來的。 回到城里沒有多久,他的運氣不錯,遇到了招工。那時候并不像現(xiàn)在自主擇業(yè)投簡歷面試就行,所有的企業(yè)都是國有。沒人敢自己做生意,那是“資本主義尾巴”,抓到直接打倒。因此能夠有一份穩(wěn)定的領工資的工作,就會被人羨慕地稱為是“吃公家飯的”。而且當時強調(diào)“工農(nóng)是領導階級”,所以一個普通的工人身份都是很值得炫耀的。 除了工人之外,其次就是一些集體企業(yè),如果是那種可以掌握一些實際權力的崗位,比如廚師、售貨員等,也算是不錯的。上山下鄉(xiāng)回來的知青們很多,大部分只有閑在家里無所事事,能遇到招工這樣的機會很難得。 之所以說是運氣不錯,是這次招的是工人,而且人數(shù)比較多,不管是不是最后能招上,這個消息還是讓嚴毅很興奮,至少是個出路。他的父親去世得早,固然不會在歷次運動中挨整,另一方面當年的人脈也逐漸凋零,所以對于能招上是不敢抱太多希望的。 招工的報名流程很復雜,首先就是政審。在那個政治敏感度空前緊張的歲月,不管是干什么,首先在意的就是身份,這沒什么好說的。但讓他覺得有些奇怪的是,這次的審查非常嚴格,幾乎達到了參軍的標準,不過身世清白恰好是嚴毅唯一的優(yōu)勢,所以當錄取通知結(jié)果下來的時候,他和母親在家里可以說是相擁而泣。 不到十八歲的嚴毅收拾好簡單的行裝,按照通知規(guī)定的日子,趕早到車站集合,發(fā)現(xiàn)和他一樣的年輕人有好幾十個,大家的眉宇間洋溢著一種朝氣,畢竟對于他們來說,這已經(jīng)是他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前途了。在人群中他還發(fā)現(xiàn)了熟人,可聊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們和自己一樣,除了壓抑不住的興奮之外,還有迷茫。 因為他們只知道工廠的名稱叫作華光機械廠,但具體做什么、地址在那里,全都一無所知。 如果在今天發(fā)生這樣的事,當事人的第一反應肯定是:這是個騙局。但在那年月,嚴毅他們根本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當然這種事也不會發(fā)生。當他們充滿激情地幻想著不久后就能走上工作崗位,為社會主義建設奉獻力量的時候,一輛卡車開過來,下來一個穿著軍裝的中年人,正是他們當時的面試官,后來才知道他是廠里的軍代表。這說明工廠是軍工廠,所以軍方會在工廠內(nèi)派人作為全權代表,負責監(jiān)控、協(xié)調(diào)等工作,權力很大。只是當時嚴毅他們并不知情。 軍代表一改面試時的和氣,看起來非常嚴肅,集合后沒做什么解釋,直接下了一個命令:把包裹放到卡車里,然后集體跑步前進。嚴毅他們也沒法問為什 么,就這樣跟著軍代表的小車跑步前進。因為隊伍里有些女生,所以跑了沒多久 就吃不消,到后來干脆就是一路走著。想到之后必然也會是這種軍事化的管理,在這個時候,嚴毅心中已經(jīng)有些淡淡的后悔了。 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一走就是整整十一天。天不亮就起床,直到天黑才 安排住宿,越走越偏僻。那個地方地處四川的大巴山,連綿數(shù)百里,他們經(jīng)過最后一個小縣城后,發(fā)現(xiàn)繼續(xù)前進的方向是深山。這地區(qū)明顯原來荒無人煙,但現(xiàn)在有了一條很簡陋的道路。在走過那個縣城之后的第三天晚上,他們終于來到了 目的地,那里有幾座非常大的廠房模樣的建筑,墻上寫著“我為祖國獻青春”等口號,廠房的周圍有很多帳篷,看來他們之前已經(jīng)有很多人到了這里。 看著眼前的工地、周圍的荒山、熱血的口號,還有簡陋的帳篷,十八歲的嚴毅心情很復雜。一切建筑都是從現(xiàn)在開始從無到有的建造,他們那一代的年輕人并不怕吃苦,可問題是要在這里待多久?是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這種潛意識的恐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不過與其他同伴一樣,嚴毅并沒有仔細深想下去,畢竟為國家奉獻自己的一切這種理念,在他們的腦海里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同時,未來的事對于十多歲的少年來說,畢竟還太遙遠。 嚴毅就這樣在這個深山溝里待了下來。整個山里方圓三十多公里散布著超過 十個不同的車間,在經(jīng)過前期的各種保密規(guī)則培訓后,他知道這就是神秘的三線建設,而他們這個工廠則是和生產(chǎn)軍事裝備有關。在從一九六八年秋天,一直到一九六九年夏,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整個工廠的基建才算徹底建好。工程兵部分撤出后,各種機器設備不斷地運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很多新招的年輕工人,以及一些熟練的技術師傅來帶他們。 這一年里,嚴毅沒有回過家,只寄過兩封信,信里根本沒有提到這里的具體位置和真實情況,只是說自己已經(jīng)成為一個鉗工,并隨信寄了攢下的兩百塊錢和一百斤糧票。母親收到信和錢,見嚴毅過得不錯,于是也放下心來。 雖然山里很孤寂,不過在待遇上的確不錯,而且每天的工作非常充實,再加上還有幾個熟人,大家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聊天兒,也不算太寂寞。如果就一直這樣過下去,到了現(xiàn)在嚴毅應該和很多工廠里退休的老頭一樣,每天下棋釣魚什么 的。但這樣的平靜生活只持續(xù)了兩年。 七十年代初的時候,運動已經(jīng)到了最高潮,全國各地的沖突也發(fā)展到了一個瘋狂的地步。處在大山里的華光機械廠也終于不可避免地被波及了。 周源正聽得津津有味,忽然老胡打斷了嚴毅的講述:“老爺子,我知道上了年紀的人都愛回顧往昔崢嶸歲月,但你這痛陳家史的興致一開了頭,我怎么覺得就剎不住車了呢?你倒是說點和周源這病有關的事啊?!?/br> 雖然老胡的話聽起來有些失禮,但周源心里暗贊一聲。對這種老故事他沒什么抵抗力,一下就聽得入神?,F(xiàn)在想來說不定是這老頭故意轉(zhuǎn)移注意力,一邊講些有的沒的,一邊在想怎么糊弄呢。而且這種事老胡這種外表看起來莽撞的人做 起來,才不顯得突兀和尷尬。 嚴毅聽了沒什么反應,喝了一口茶,嘆氣道:“人老了,說話是有點啰唆。不過這件事非常匪夷所思,所以我才從頭講起,包括當時的大環(huán)境,你們才能明白前因后果?!?/br> 老胡是典型的外粗里細,立刻反應過來:“那個華光機械廠的地址,是不是就是在這個鎮(zhèn)子附近?” 果然,嚴毅點了點頭:“你猜得沒錯,這個鎮(zhèn)子就是因為這個廠才慢慢有的?,F(xiàn)在這里的年輕人估計早就不知道歷史了,因為華光機械廠早就不存在了?!?/br> 周源重新集中注意力聽了下去,他隱隱感覺到,嚴毅講的故事快要到重點了。 第二十四章 消失 三線建設是以戰(zhàn)備為核心指導思想的大規(guī)模建設,所以建設地點都選得很偏僻,一些工廠甚至直接修建在山洞里,這種戰(zhàn)略思路主要是要保證能夠抵擋外部的襲擊。但實際上,在那個年代,最大的威脅是從內(nèi)部開始的。 能進入這種工程建設的人都經(jīng)過嚴格的政審,所以開始時大山里的氣氛還算平靜,雖然學習中央的精神是每天必須的重頭戲,但畢竟三線軍工廠建設這種項目,本身也都帶著很強的政治性,所以依然是以工作為主。但當整個大環(huán)境都逐漸失控后,山里的政治氛圍也變得緊張起來,大家說話都小心翼翼。 而當領袖連續(xù)發(fā)表了幾個出名的講話后,形勢劇烈惡化,首先是基地的很多領導,甚至軍代表都被打倒,這里的年輕工人都根正苗紅,很快就適應新的局面,開始組成各種造反團體。派別之爭先是文斗,發(fā)展到最后,開始出現(xiàn)武力沖突,正常的生產(chǎn)完全停頓,上千工人成立了十幾個不同的組織,打出旗號開始相互攻擊。 嚴毅的年紀不大,但人很聰明,之前上山下鄉(xiāng)的那一年經(jīng)歷讓他在心智上很快成熟起來。所以他很不愿意參與到現(xiàn)在的瘋狂之中,提心吊膽只想要自保。 但這種情況下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狂亂的造反派要打倒的是除自己之外的一切。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也不行,山里的基地是一個封閉的小社會,當時又是屬于保密程度很高的軍用工廠,可以算得上是機密基地,趁亂逃跑唯一的下場就是被當成反革命。 于是嚴毅加入了一個叫“紅工聯(lián)”的小派系,只有十幾個人,屬于造反派里比較溫和的。選擇這個弱小的派系,恰恰是因為人少,所以不會主動向其他組織挑釁?!凹t工聯(lián)”的頭頭叫李愛華,屬于那種很要強的潑辣女性,而且能言善辯,在整個基地里的論戰(zhàn)中從來不落下風,更重要的是她的父親當時是這個省的一個大佬,所以這個派系盡管小,但不那么容易受到其他派系的沖擊。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卻只能深藏在嚴毅心里,那就是他情竇初開,有些喜歡上李愛華的妹 妹李紅霞了。 嚴毅考慮得不可謂不周到,可惜他卻不能預測到世道有多么詭譎。 春節(jié)過去沒有多久,一個震驚的消息傳來,李愛華的父親被打倒關進牛棚,第二天就“畏罪自殺”。這件事雖然發(fā)生在遙遠的省城,但直接后果,就是“紅工聯(lián)”變成了眾矢之的,幾個造反派聯(lián)合起來,聲稱要踏平“紅工聯(lián)”,狠批這些隱藏在機械廠內(nèi)部的壞分子。從天之驕子的紅小將造反派,忽然變成了黑五 類,這種巨大的落差讓嚴毅很擔心李愛華。 也許是當時那種革命的情緒已經(jīng)讓人有些入魔,李愛華得知這個消息沒有消沉,反而極快地做出了反應,把剩下的人都召集起來,一起固守了起來。 因為不敢逃回廠區(qū)的宿舍,所以他們只能在廠區(qū)的范圍內(nèi)躲藏。還好之前為了趕工期,提倡的是“邊建設、邊施工、邊生產(chǎn)。先生產(chǎn)后生活、先廠房后宿舍”,很多新的車間和住宿區(qū)都是同時上馬,整個基地被運動席卷時,建設還沒有完全結(jié)束,留下很多建了一半甚至剛開頭的建筑物,散布在廣闊的山區(qū)里。 嚴毅他們一共八個人,躲在離居民區(qū)十幾公里外的一個倉庫里。這個倉庫本來是準備作為戰(zhàn)備物資存儲而建,結(jié)果物資沒存儲進來,運動卻提前開始。這里位置臨山,平時大門緊鎖,除了一些工廠里的檢修設備,其余場地都是空曠無 人。倉庫的旁邊還有一個沒完工的二層小樓,本來是用來作為倉庫值班人員的宿 舍,不過已經(jīng)封了頂,可以住在里面。加上厚重的庫門和干濕度合適的內(nèi)部環(huán)境,是個適合躲藏的好地方,一幫人帶著各種自制的武器和食物,固守在這里, 倒也過了幾天沒有打擾的日子。 不過廠區(qū)再大,近十個人憑空消失,在那個斗爭熱火如潮的年代可不是小 事,到了第五天的傍晚,倉庫門外面忽然出現(xiàn)了喇叭喊話的聲音。 透過倉庫的透氣窗,他們看到門外走來六個人,帶著猩紅的袖章,喊著激昂的口號。竟然是當時廠里聲勢最強的“井岡山”造反派。這幫人都是不怕死的悍勇能打。被對方找上門包圍后,“紅工聯(lián)”的人都慌了。 李愛華是最鎮(zhèn)靜的,看到來的人不多,思索一下就聚集了所有的男生,讓他 們拿上武器,準備搶先沖出去用人數(shù)優(yōu)勢打垮這幾個人,嚴毅當時手里就拿著一根鐵棍站在最后。 他們仗著人多,發(fā)了聲喊就集體沖了出來,不過剛沖出倉庫大門沒有幾步, 忽然聽到幾聲清脆的響聲,嚴毅下意識地退回了屋子,再往門外看去,發(fā)現(xiàn)沖在最前面的兩個同伴正在地上抽搐。 借著月光,那兩個人身下,紅色的血液像是小溪流一樣的洇了一地,恐怖的號叫讓他意識到,對方居然有槍! 當時的基地是有駐軍的,有一個連左右的士兵負責安全防衛(wèi)工作,運動開始的時候,因為軍隊有命令不參與運動,也就沒人敢去惹。但如今看來,要么就是“井岡山”的人從那里搶來了武器,要么就是軍隊內(nèi)部也有人加入了進來。無論哪種情況,對于本來就人少勢孤的“紅工聯(lián)”是絕對的噩耗。 情況緊急,他顧不得外面正在廝殺,跑回樓上向大家說了這件事。其實從聽到槍聲,他們就已經(jīng)知道今天是兇多吉少了,一向鎮(zhèn)定的李愛華臉色也變了。這時樓下繼續(xù)傳來了喇叭的喊話,讓他們交出匪首,趕緊投降。剩下的幾個男生一咬牙,都拿著棍棒沖了出去,但片刻后又是兩聲槍響,他們的喊聲戛然而止。跟著樓下傳來混亂的腳步聲,顯然這些男生也兇多吉少,對方已經(jīng)攻進樓里了。 這時候倉庫角落的閣樓上只剩下三個人。李愛華,她meimei李紅霞,還有嚴毅。李愛華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們,咬了咬嘴唇,突然走過去抱了抱自己的meimei, 然后整了整衣服,冷笑著對他們說道:“交出匪首?我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 嚴毅本來想說大家從窗戶跳出去,也許能夠逃掉,可李愛華的表情讓他這句話說不出口。直到很久以后,他還能記得李愛華的眼神,狂熱中帶著解脫后的安靜。他當時并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只感覺李愛華已經(jīng)心死。他當時心想,一會兒自己只好跳窗走掉,但是她meimei李紅霞怎么辦? 李紅霞年紀比嚴毅還小,遇到這樣的事一直在無助地哭著。在復雜的心情中,李愛華像是趕赴刑場的烈士,高昂著頭拉開破舊的門,嚴毅這時心里怕得厲害,腿開始哆嗦起來。李愛華看他的樣子忽然笑了一下,停下腳步走過來摸了摸他的臉,說道:“放心,沒事的,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后要照顧好我meimei。” 她的手特別燙,猶如高燒一般,嚴毅當時心里就一愣。 周源聽到這里,同樣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雖然知道嚴毅講這個故事,一定和自己身上的病癥有聯(lián)系,但當這種聯(lián)系就這樣忽然出現(xiàn)在故事里,還是讓他有些意外。不過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被故事給吸引住了。 嚴毅的反應很正常,第一個念頭就是李愛華發(fā)燒了??伤哪樕绯#@幾天也都很正常,一點兒不像生病的樣子。不過這個疑問馬上就被略過了,因為李愛華本來在門邊,是側(cè)轉(zhuǎn)過身子到自己身邊的,衣服擺動時嚴毅發(fā)現(xiàn)她左側(cè)的腰 后方衣服里有一個yingying的東西。受過槍械訓練的嚴毅立刻明白過來,那是顆手榴彈,廠保衛(wèi)科里有幾個這東西。 雖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弄到的,但這時候也無關緊要了,因為嚴毅知道她準備做什么了。李愛華在嚴毅驚愕的目光中點了點頭,示意他猜得沒錯,然后她看了正在哭泣的meimei一眼,高喊了一句口號,就沖了出去。 嚴毅聽著她腳步很快地往樓下而去,心情很慌亂。這時候的最佳選擇應該是馬上從窗戶跳下去,如果運氣好沒有摔傷,可以逃往附近的叢林。但嚴毅已經(jīng)是六神無主,又不愿意丟下小姑娘獨自在這里,一時間一籌莫展。他下意識地拉著李紅霞的手,靠在窗戶下,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片刻之后,就傳來了“井岡山”的人的喊叫聲,應該是看到了李愛華,但沒有槍聲,也許是他們覺得一個少女對他們沒有什么威脅。接著聽到李愛華大聲喊著什么,應該是口號,嚴毅身體有些僵硬,猜到下一刻李愛華就會拉開手榴彈, 又是恐懼又是擔憂,不知道接下來自己又該怎么應付。 隨著李愛華的大喊,樓下傳來叫罵和驚呼聲,但過去了半分鐘,預料中的爆炸聲并沒有響起。嚴毅的心沉了下去,無論是臭彈,還是她在扔出去之前就被制伏,應該都沒有機會了。他不敢想象自己這伙人將會遭到什么樣的命運。 這時候又發(fā)生了變化,一聲男人的慘叫聲忽然想起,然后是驚恐的大叫,接著是嘈雜紛亂的腳步聲,但只持續(xù)了幾秒鐘,就忽然停止。嚴毅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外邊突然出現(xiàn)的安靜有些不正常。他努力地聽了聽,卻沒有聽到李愛華的聲音,心里又怕又驚,一動都不敢動。 他想是不是李愛華被那幫人制伏了?可他又沒膽子出去看,李紅霞本來在小聲抽泣,此時也安靜下來,只是使勁握緊他的手。兩個人提心吊膽地蹲在窗戶下,總覺得下一刻仿佛就有人破門而入。 他們就這樣緊張地盯著門,一直蹲到腿都麻木難忍,外面還是沒有任何聲音。天色早已經(jīng)全黑了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終于忍不住,互相用眼神鼓勵著站起來,舒緩了腿上的血脈,才鼓起勇氣打開門。因為這棟樓沒有通電,沒有電燈,他們摸出手電筒緩緩朝樓下走去,當來到二樓的走廊上,電筒亮光照出去的景象讓他們頓時呆住了。 整個一樓到處都是血。 平時說“到處都是血”這句話的時候,一般都是形容詞,指的是傷口旁的衣服,或者身體附近的地面濺了很多。但當電筒緩緩掃過去,他們發(fā)現(xiàn)眼前的天花板上、地板上、墻壁上,幾乎像是用水管澆上去那樣,全都是鮮血的痕跡,詭異無比。 他們的心提了起來,擔心起李愛華來,因為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看到了地上躺著的尸體,那是一個“井岡山”的造反派,渾身都是黏稠的鮮血,臉色慘白,一副驚恐無比的表情,在這種環(huán)境里顯得很猙獰陰森。為什么這些人會忽然死在這里?明明沒聽到手榴彈的爆炸聲。這些人又是怎么死的,為什么死狀如此的離奇?當然,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李愛華。但他們又很害怕真的看到李愛華的尸體。 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他們只能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驚恐害怕,一具一具翻看尸體,雖然沒有檢查得很仔細,可還是看出了異狀:每具尸體上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明顯的傷痕,這讓嚴毅事后想起來非常困惑。 根據(jù)嚴毅的判斷,當時的狀況應該是李愛華扔出了手榴彈,卻沒響,那些人在驚嚇之余,一起沖上來抓住了她,因為根據(jù)這些人死去的位置,可以看出是擠在一個不大的區(qū)域內(nèi)。 但翻檢完所有的尸體后,他們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李愛華了。 李紅霞反而舒了一口氣,說也許jiejie是跑出去了。但嚴毅心里覺得不太可 能,只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即使出現(xiàn)什么意外,她沒事后一定會回來找他們的。兩人一起往樓下搜尋,在一樓和大門外不遠,見到了“紅工聯(lián)”戰(zhàn)友們的尸體,身上都帶有槍傷和鈍器傷痕,比起之前“井岡山”的人,死狀看起來正常許多。 經(jīng)歷了這些事,這時嚴毅已經(jīng)手腳發(fā)軟,很想遠離這個地方,但李紅霞執(zhí)意要再回樓里找jiejie,說可能是黑暗中兩個人找漏了。兩個人硬著頭皮重新回到二樓,把尸體一具具地搬開,最后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那顆啞了的手榴彈,除此之外,沒有李愛華的任何痕跡。 第二十五章 遺傳 嚴毅講到這里停了下來,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來。 老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發(fā)問道:“這個李愛華,就這樣消失了?” 嚴毅緩緩點了點頭:“確實消失了,因為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見過她,而且……” 說完這句話,他神色復雜地看了周源一眼:“關鍵在血跡最重的那具尸體旁邊,我們發(fā)現(xiàn)了地板上有一塊很奇怪的東西?!?/br> 周源的心提了起來,聽著嚴毅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是一塊黑色的痕跡,就像是被灼燒過一樣?!?/br> 周源還在想著這個故事里的場景,聽到這句話以后,腦中的第一反應是冒出了個不相關的念頭:這老頭果然厲害。幾乎同樣的事情,自己在現(xiàn)場卻差點兒被嚇得崩潰。 同時周源心中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這個故事到了這里,至少終于明白它和自己身上奇怪的病有什么關系了,于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自燃?” 陸明也明白過來,他更冷靜理性一些,忽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林河的父母是誰?” 嚴毅露出一個苦笑:“林靜、林河的母親,就是李紅霞,李愛華的meimei?!?nbsp;周源心說怪不得,果然事出有因,林靜和林河的病的根源原來在這里。看來這病很有可能是遺傳。但李愛華并沒有像林河那樣自燃,而且她消失的地方留下 那么多血又該怎么解釋?不過故事還沒說完,他也就忍住了發(fā)問的沖動,繼續(xù)聽下去。 從小樓逃生之后,嚴毅和李紅霞暫時擺脫了危機。但嚴毅發(fā)現(xiàn)自己馬上面對的是另一個棘手的問題:應該怎么處理這件事? 畢竟死了這么多人,而且最后是以那種詭異的方式結(jié)束。他和李紅霞都嚇壞了,所以他的處理方式很干脆,就是逃避這個問題,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 這個倒是不難,廣闊的廠區(qū)他們兩個人躲起來還是很容易的,而且在山里生存下來,食物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可那個滿是鮮血的噩夢般的場面幾乎每天都會出現(xiàn)在他們的夢里。更糟糕的是,隨著一天天過去,他們不得不正式面對這個問題:如何向其他人解釋發(fā)生了什么?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社會秩序的存在了,可嚴毅的直覺判斷,這種日子不會太久的。 一九六九年這種沖突到了最高潮,但也正是因為它發(fā)展得太夸張,太過殘酷,以致所有人都無法忍受,所以幾個月后,當政策發(fā)生變化,全國范圍內(nèi)的武力沖突很快就迅速平息下來。 接下來就是大規(guī)模的清查。昨天還是意氣風發(fā)的造反派領袖,今天可能就變成殺人犯,這種反攻倒算下,人人自危。嚴毅和李紅霞被關起來連續(xù)審查了兩個星期,因為他們之前的行為,勉強算是“逍遙派”,并沒有做過什么過激的行為,這些都沒有什么問題。 可關鍵是小樓的那一晚。 “井岡山”的人手里的槍支是他們沖擊駐扎部隊營地搶來的。搶奪槍支,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極其嚴重的惡性案件,這件事當時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上面專門下來一個專案組負責審問,如果解釋不清楚,問題就會變得很嚴重。 在躲藏起來的那段時間里,嚴毅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在這種現(xiàn)實的危機 面前,李愛華的詭異消失反倒不那么重要了,最后他只能想到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否認兩人在場,一口咬定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 這樣做是否有用,其實他心里一點兒底也沒有,因為這樣做說穿了其實就 是抵死不認而已。因為實在沒有辦法掩蓋現(xiàn)場的痕跡,而且李紅霞和李愛華是姐妹關系,專案組的人又大多數(shù)是在運動中被打倒,現(xiàn)在臨時提拔復起的那一批干部,對造反派深惡痛絕,所以不可能會輕信他們,很可能會以“抗拒從嚴”的理由從重審判他們。 但嚴毅知道,即使承認自己在場,還是根本解釋不清后來發(fā)生的事,所以咬牙堅持自己那天就躲在另外的地方。這也是和李紅霞商量好的,本來嚴毅是想說兩個人那天一起去了別處,可李紅霞提出了異議,在那種時間那種形勢下,兩 個人忽然失蹤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地方,本來就是有問題的。嚴毅明白她的意思,兩個年輕男女在運動的前夜躲起來,只可能是談戀愛。今天看來這根本不是什么問題,可在當時階級斗爭的主旋律下,這種事帶來的后果是非常嚴重的。 而從專案組的角度來看,最重要的不是對整件事的具體過程進行詳細偵破, 而是如何定性。“井岡山”造反派無疑是罪魁禍首,畢竟他們干的惡行更多,包括從基地駐軍連隊手中搶奪槍支!而即便是在武力運動的最高潮時期,這樣的事依然是不可能被容忍的。 這對嚴毅是件好事,因為在專案組眼中,嚴毅只是涉及其中無關緊要的一個小人物。兩個星期后,案子迅速告一段落,“井岡山”剩余成員中有七個都被槍決,其余成員都被重判。嚴毅只是勞教一年,這個結(jié)果完全出乎他的預料,比他 之前預計中最幸運的情況還要好一些。但判決書的另外一項讓他十分意外:李紅霞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聰明的嚴毅思索之后,馬上就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李紅霞并沒有按照之前他們說好的那樣去對口供,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李愛華是姐妹關系,而且兩人感情很好,總是形影不離。她幾乎不可能從這件事里完全脫身,于是干脆地承認自己參與了。嚴毅的處罰結(jié)果相比要輕許多,肯定是李紅霞在為他推脫。 案子最后定性為造反派之間的火并,也就是說李愛華和其他死去的同伙,死后的身份依然是犯罪分子。這讓嚴毅很失落,但他根本無力改變這一切。唯一讓他心里稍稍安定的,是關于那場奇怪的死亡,以及李愛華的“消失”,并沒有人 在意。 消失和死亡,在那個時候,是一個同義詞。 嚴毅說到這里,停了下來,臉色有些發(fā)白。周源看出來他是陷入回憶有些深,就沒有再問話,直到他自己使勁喘了口氣,才繼續(xù)說道:“這事之后,我心里一直都在愧疚。而之后的事,更是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 在宣判之后,嚴毅低落了很長一段時間。解除勞教后他也曾想過,去監(jiān)獄看看李紅霞,但內(nèi)心的驚恐大過了他的愧疚,他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謊話重新變?yōu)殡A下囚,每天都擔心自己的家里忽然闖入陌生人。同時他的內(nèi)心也對李愛華消失這件事,抱有一種敬畏的態(tài)度。 嚴毅目睹了一切,知道那個秘密,但卻不明白它為什么會發(fā)生,他的疑惑越來越大,最后甚至大過了他的驚恐,于是他終于開始試著去尋找真相。只是以他當時的年紀,自然不可能查到什么。出事的那個倉庫,被當?shù)氐恼獯媪?,政府對外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就是,群體斗毆導致多人死亡的惡性事件。他也曾偷著進到那個倉庫里調(diào)查,但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當時的那些痕跡已經(jīng)全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