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子殿下，正是。”

    則寧負(fù)手：“父皇許久不見孤了。還記得一個月前父皇在朝堂上還是精神抖擻，怎么如今孤數(shù)次前去請安，高公公都說身子不適呢？”

    皇宮里的人，無論是誰，都是磨礪過好多年的人精，則寧這么明明白白地問，可那老太醫(yī)也依然面色不顯，笑呵呵道：“有這等事？陛下身子正是虛了些，正讓老臣調(diào)了些補身子的藥，估摸著藥效一上來就會困吧?！?/br>
    話說的是有道理，可也就欺負(fù)則寧不通醫(yī)理，老太醫(yī)著急告辭，則寧見也不能從他口中得出什么，于是寒暄一番放他離開。

    沒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的，尤其身居高位的，更是想方設(shè)法的延長自己的生命。本來則寧還有些懷疑皇帝突然信道，把自己關(guān)起來坐化煉丹，不禁搖搖頭笑自己想太多。

    喻則明在前幾日也入了朝堂，剛剛踏進金鑾殿的時候少年是興奮的，可過不了多久就神情懨懨，恐怕受不了那里的氣氛。

    喻則明入朝的那一日正巧是李慶安被抓緊去的第二天，本來對此事一知半解的喻則明趕緊去東宮找太子求情。

    畢竟是自己的舅舅，就算之前他對自己冷嘲熱諷，逼著他聽課學(xué)習(xí)，還有攛掇自己和皇兄爭位的意思，可也逃不開是為了自己啊。而且聽說那個罪名大的很，若真的定下來了，少不了抄家滅族，到那時，自己的婉婉meimei怎么辦？

    少年心性耿直，直到則寧冷著一張臉對著他拍出了一沓子罪名狀紙，然后看著他漸漸目瞪口呆。

    少年不可置信，但還是道：“平民低賤，怎么能和我舅舅比？我舅舅身份尊貴，就算是把整個墨陽城都賣了，也抵不過義安侯府一家榮寵！”

    則寧的心愈發(fā)冷了。在皇城中，喻則明身邊圍著這樣那樣的心懷不軌之人，耳濡目染下果然心性扭曲。最后道：“你若真如此覺得，不如自請削番為庶民，就像我們大皇伯一樣，去墨陽體會體會？”

    作者有話要說：　　回頭看了一眼還剩20頁沒寫的實驗報告，默默地放下了手機。

    第36章

    喻則明一下子梗住了。

    則寧面前還有一堆沒處理的事務(wù)，哪里有時間糾正一個中二少年的三觀。只是沒想到連尚城那個身正體直的人都掰不正他, 想必喻則明平日里在國府監(jiān)沒少和幾位太傅互嗆搞得沒精力管制, 要不然依那幾個老學(xué)究的心性就算體罰不了肯定也得滿口圣賢之道繞得你頭暈。

    少年心急得在則寧面前說義安侯種種好話，可說來說去也不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已。本來就語拙, 此時更是急得滿頭冒汗。

    小成子見則寧打開了桌案上的卷宗，知道殿下現(xiàn)在要處理公務(wù)不便打擾, 便上前勸道：“王爺，您看這時辰也不早了, 太子要處理公務(wù)了, 要不您先回府，改日再來？”

    喻則明脾氣不好, 對掌權(quán)的則寧還可以示軟, 可對著一個小太監(jiān)便不假辭色, 吼道：“滾！狗奴才, 這個地方哪里輪得到你說話！”嚇得小成子登時跪地請罪。

    則寧抬起頭，喻則明見兄長看過來, 連忙道：“皇兄，真的！只求你能饒了我舅舅一家，就算是削藩奪爵也沒問題！”

    沒問題？以李慶安的心性，沒了榮華富貴和前呼后擁, 恐怕比殺了他還難以接受吧。

    則寧示意小成子出去，書房的門被關(guān)起來后，則寧才站起身來。

    則寧身姿挺拔，又在軍營待過, 其中的氣場是可想而知的。他的眼睛不放過喻則明，緩緩道：“你如今是大譽的王爺了，既然入了朝便要知民間疾苦。往日想必你在國府監(jiān)也沒學(xué)到什么，這樣吧，待你把《沉珂錄》和大譽律法讀透，能在我面前說個八九不離十的時候，我便放了你的婉婉meimei?！?/br>
    喻則明本來被壓制得縮了縮脖子，聽到兄長這樣說不由得一怔?？v使幼時各種不對頭，可如今他漸漸也不敢對兄長硬氣。本來他覺得自己就是對的，可兄長的面色隱有冷淡，心想肯定會像國府監(jiān)的那些老頭子痛批自己然后不再理會，沒想到一貫說一不二的皇兄居然會松口？喻則明有些得寸進尺開口：“那我舅舅？”

    “你舅舅？”則寧看著少年一派天真的臉，笑：“你大概不知道你舅舅貪了你自己家多少東西吧?！?/br>
    喻則明眨了一下眼睛，似是不解，便見自己的兄長冷冷笑道：“知不知如今國庫怎樣，曉不曉得稅收幾何？賑災(zāi)糧草、邊疆軍餉，哪一樣不是從國庫里流出去的？如果這些銀子都用在正經(jīng)的地方也就罷了，可就偏偏有人中飽私囊，不僅如此，還去把人家女兒賣去青樓。則明，你忘記那日在紅宅中的見聞了嗎？”

    喻則明張著嘴巴，又想到了當(dāng)時那闊氣的宅邸中十幾位衣衫不整的少女們凄凄切切的哭聲，還有裸露在空氣中傷痕斑駁的肌膚。

    可是，只放過婉婉meimei，那舅舅怎么辦？喻則明咬咬牙，算了，能撈出來一個是一個！

    滿口答應(yīng)后頓覺絕望。他一向視書籍如猛虎，看書對于他來說不啻于酷刑，與此同時不僅僅是排斥讀書，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影響著他。

    可是想到那個總浮現(xiàn)在自己腦海里那天真無邪的少女，忍痛閉著眼睛捂著胸口離開了東宮，把剛剛想到的那個畫面從腦中驅(qū)逐出去。不過是窯子里的低賤的人罷了，骯臟不貞，哪里比得上婉婉meimei一根頭發(fā)絲？

    則寧又重新回到位子上，執(zhí)起筆。

    喻則明那個樣子也不是不可救藥，若有人在他身邊加以引導(dǎo)，倒也有扭轉(zhuǎn)三觀的可能。

    身為皇嗣，資質(zhì)平庸甚至是不學(xué)無術(shù)還好，可如果連最基本的人性或者道德底線都沒有了，那則寧就不能容忍了。在這個時代，上層人士尤其是皇家，是給百姓影響最大的一群人，若是這些人都做不好，那下面的也要亂套。

    宮外有消息靈通的人早就打探到這屆會試中榜之人的各種信息，有不少人能趁機賺上一筆，可打探得再清楚，也不如則寧手上的這一份詳細。

    則寧是非常重視這次春闈的。因為都是新人，所以對于官場都格外不了解。只有這樣的人，不說以后怎樣，起碼一開始是抱有熱情。

    不久后就進入了三月，三月一到，就代表著要殿試了。

    殿試都由皇帝主考，也都是皇帝點題，可是到了現(xiàn)在父皇都不吭一聲，甚至連見一面都難。想到這里，則寧不由地捏了捏眉頭。

    現(xiàn)下這種情況則寧從來都沒有預(yù)料到。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這么把朝政徹徹底底地放手給繼承人的？

    剛剛頭疼的時候，就有皇后宮中的小太監(jiān)來傳話，說是請則寧去涌泉宮用晚膳。等到則寧剛剛踏進第一道門時就聽到里面沉悶的咳嗽聲。

    兩側(cè)的宮人伏地請安，則寧繞進去后便看到坐在上首的皇帝。

    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了，皇帝的變化讓則寧有些驚訝。

    就算是兩三年沒見到，也沒覺得皇帝有多大變化，可最近這才一個多月沒見，就覺得瘦的就算是穿著龍袍都好似披著布帛一般。皇帝面色憔悴，正靠在椅背上看著則寧走近。

    則寧請過安后問：“父皇怎這般憔悴？太醫(yī)有沒有看過？”

    皇帝的眼神變了變，才吐出胸中一口氣淡淡道：“無礙?！?/br>
    皇后的神情也和平時不大一樣，這次時不時地向皇帝那個方向看去，又欲言又止。

    此時的氣氛和平時不大一樣。如果是之前皇帝來涌泉宮，皇后是絕對不搭理的，甚至連擺個表情都欠奉。所以今日皇后頻頻看著皇帝，就算則寧再神經(jīng)大條也能發(fā)現(xiàn)。

    一頓飯吃的安安靜靜，皇帝對這段時間也閉口不言。既然他自己不想說，就算則寧問了也不會問出來什么的。

    直到皇帝放下筷子，才轉(zhuǎn)頭看向則寧。

    “朕有多日沒見你了，不過聽說如今朝政倒是比之前好上許多，也是朕沒看錯人?！?/br>
    則寧微頓。

    皇帝說的話也還留有余地，什么叫比之前好上許多？這么長時間沒有上朝，恐怕再去一次連一半的人都認(rèn)不出來了吧。

    但還是道：“謝父皇夸贊?！?/br>
    “快三月了吧。”皇帝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哦，對，朕最近都沒見你，可還是記著殿試的……咳咳……”

    皇帝咳得臉色通紅，高石趕緊上前服侍。則寧看向皇后，只見她拿著手帕的手緊了一緊。

    待緩過來，皇帝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低低道：“你看朕這身子，最近真是愈發(fā)的不好了，哪里還能主持個殿試呢。”

    則寧抬眼，隱隱知道皇帝接下來要說什么。

    皇帝收回看著則寧的視線，道：“朕想著，既然朝政你都這般上手了，殿試一事也沒必要朕來主持了。不若也都由你一同cao辦吧?！?/br>
    此話一出，繞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則寧也有點驚訝，反倒是一直服侍在皇帝身邊的高石默默轉(zhuǎn)過頭去。

    主要是歷朝歷代可沒有太子代皇帝殿試的先例，即使這個皇帝開的先例也不算少?；实鄣纳碜哟_實不好，否則就算有心無力他也要去走個過場。

    則寧還沒來得及推辭，皇帝就撐起身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一雙手如今也瘦的可見骨節(jié)。

    “你也大了，朕知你心中抱負(fù)，可也要成親立家。太子妃這個位置可不是誰都能坐的，待殿試過后也讓你母后辦個小宴，朕來賜婚。說起來，皇宮內(nèi)好久沒有喜事了?！闭f到這，皇帝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起來，“朕倒想看看朕的孫兒，一定粉雕玉琢萬分可愛?！?/br>
    皇帝突然停住了，笑了一下邊走邊擺手道：“你也不必日日來朕宮中請安，來了朕也不會見你的?！?/br>
    皇帝踏出涌泉宮漸行漸遠的時候，就見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急沖沖地走過去，她身邊的宮人拉都拉不住。要不是皇帝身邊有高石等一干宮人擋著，說不定那婦人就撲過去拉著皇帝的領(lǐng)子了。

    德妃被皇帝寵得無法無天，私底下也無規(guī)制禮法，從來都沒有被冷落到一個多月都不見面的地步，以前就算是皇帝耍小性子生悶氣也不過哄一哄就好了，哪想著現(xiàn)在連見都不見一面！

    之前把她攔在殿門外眼睜睜地看太子進去也就罷了，沒想到現(xiàn)在一出來就往皇后這邊來，一點去瞧瞧她的意思都沒有，頓時氣得發(fā)蒙。

    直到皇帝低喝道：“放肆！”她才回過神來，透著燈光仔細看著皇帝，一雙美眸滿是不可置信，結(jié)結(jié)巴巴道：“陛……陛下，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皇帝皺著眉頭低嗤了幾句。

    晚風(fēng)微涼，連他們的聲音都被吹散了，直到最后兩人不知道說了什么，便一同隱沒在夜色中。

    站在臺階上的皇后怔怔的，直到則寧叫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令我絕望的更新速度。

    仙女節(jié)快樂啊小仙女們！

    墻裂推薦月出長安的《與他二三事[娛樂圈]》，不同于其他娛樂圈文，文風(fēng)真的像是寧靜的古鎮(zhèn)娓娓道來，是個超超超超級暖文！看見安淮我就想睡啊，完蛋了我要和月出爭老公了○|￣|_不知道她會不會把即將出場的我給炮灰掉

    第37章

    皇帝離開之后，則寧見皇后眉宇間有些疲乏, 便起身告辭。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什么對話, 只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他也無權(quán)插上一腳。

    涌泉宮內(nèi)燈火幽幽, 皇后遣退了宮人，只一個人獨坐在榻上, 靜靜地回想著這些年。

    二十多年，皇帝沒有給她期待的情愛, 卻給了她極大的殊榮。少女時的自己性格執(zhí)拗, 自進宮以來就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溫情，大婚后沒多久, 那皇帝居然從宮外接來一個女人, 并且恩寵又加。每每看見那位一路晉升的女子, 看著她明媚的笑臉, 就覺得自己雖然身份尊貴，卻難逃這里對她身心的禁錮。

    不可否認(rèn)這都是悲哀的。她是將門之后, 一貫做不到委曲求全，對待皇帝還有看笑話的宮妃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自從有了則寧之后就更加不搭理外界了。

    一國之后，又手持鳳印, 掌中宮大權(quán)。這等被德妃求了皇帝兩年都沒能求來的權(quán)利卻被她扔在了腦勺后，當(dāng)時妃嬪爭寵，后宮不寧，皇帝每初一十五到她涌泉宮來的時候也會稍稍提起, 不過見她冷著一張臉便不再多說。

    是自己的母親，鎮(zhèn)國公府的老夫人一杖子打醒了她，罵她不識時事。說如今的自己已經(jīng)是皇帝的發(fā)妻了，也有了則寧，就算是再在心里抵抗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怎樣都是一輩子，要么去尋皇帝邀寵，不過這并非正室手段，要么就是把控中宮，搏個好聲望，這樣的話，萬一以后若是皇帝有廢后的念頭也會躊躇一二。

    她當(dāng)時想了又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既然都淪落到被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平民女子挑了釁的地步，那么就算不能欺負(fù)回去也要抓緊手中的好牌。而且為了保護則寧，自己也要在心理上強硬果決。

    日子一天天的過，她不能反抗每初一十五皇帝來正宮的規(guī)制，于是便漸漸接受了。

    這么多年，她在盡到一個皇后的義務(wù)的同時，也在繃緊神經(jīng)隨時等著皇帝的變臉。

    她一直是這么想的，可今天，那個冷落她二十余年的男人拖著病體來到她的宮中。

    不見才月余，男人消瘦得厲害，一雙眼睛也不像壯年時的有神，連聲音都是沙啞的。

    他說了很多話，一開始都是她靜靜地聽。說他從小到大的平淡往事，說他龍潛之時肆意縱橫，說他登基為帝后的心路歷程。

    完完全全的毫不掩飾，就真的像一個丈夫面對自己的妻子那樣，赤誠坦白地剖析自己的內(nèi)心。

    可是越聽到最后，皇后的心就越平靜不下來。

    這個是坐擁一國河山的帝王，就算是平常夫妻都不能一定做到的坦誠，這個寵了一輩子別的女人的男人卻在今天跑來和他這個有名無實的妻子剖析內(nèi)心。

    如此倒還罷了，他說：“朕知你平日委屈，你嫁給朕這么多年來也沒讓你舒坦。你出身高門，自有帝后威儀，則寧近日監(jiān)政，倒真比朕好的多。也許你不知道，朕也的確時日無多，你也別懷疑朕是不是在挖坑給你跳，總之，朕從二十多年前都是想著給你一個好的后半生的?！?/br>
    皇帝神情悵然，而皇后是震驚的。

    他這些話說的，一點都不像是出自皇帝的口中。

    沒有哪個皇帝最后能示弱來主動和好，更不要提說出“時日無多”的話來。他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想表達他是寵愛著德妃，可是對皇后是一直抱有歉疚的。

    其實在皇后心里，她自己所有的銳氣都被內(nèi)宮磨平，也漸漸地快成為了那些庸俗婦人中的一員了。如今所圖謀的，不過是皇兒順?biāo)?，晚年安好。除此之外，心底也都隱隱的期盼本狠狠地壓制。

    這點期盼被今天的皇帝全都挑出來了。女人永遠是感性的，再長的記恨也敵不過時間的消磨。

    近一個時辰的相對而坐，皇后的神情漸漸從冷漠變?yōu)轶@異，然后變?yōu)閻澣?。聽著皇帝講一句咳兩聲，也逐漸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