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書》載，鄧綏“恭肅小心，動有法度。承事陰后，夙夜戰(zhàn)兢”。也就是說鄧綏侍奉皇后，幾乎小心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而從后面的其他地方，可以看出這樣的記敘一點(diǎn)兒也不夸張。

    1、每次宮中宴會，一眾妃嬪華妝盛飾，爭奇斗艷，而鄧綏總是素服，從不特意打扮，而一旦自己穿了與皇后同色的衣裳，即時(shí)就會換下。

    2、進(jìn)見皇后時(shí)，從不敢正坐直立，而是微微僂著身子，一方面以示卑微，另一方面大概是因?yàn)樯矶胃咛?，?dān)心蓋過了皇后陰氏。

    3、每當(dāng)天子劉肇和眾人閑談議論時(shí)，他一旦提了問題，鄧綏都不敢先于陰后開口。

    4、后來鄧綏寵愛漸盛，因擔(dān)心皇后猜忌，每每天子召見時(shí)都借病推辭。

    這時(shí)候，鄧綏也不過十六七歲……如此心計(jì)，如心手腕，如此隱忍，實(shí)在令人嘆為觀止！

    策略二、籠絡(luò)人心

    而在小心翼翼卑事皇后之外，而對于后宮的其他妃嬪，鄧綏大度容讓，為人謙敬。對宮婢寺人們，則是恩澤廣布，和善寬仁。

    所以，以此觀之，當(dāng)時(shí)鄧綏在后宮應(yīng)該是十分得人心的。

    策略三：贏得圣眷

    鄧綏入宮之后，天子對她恩寵日盛，緣由大約以下幾點(diǎn)：

    1、品貌無雙。鄧綏姿容絕麗無需贅言，單就才學(xué)而言，自幼熟閱經(jīng)史的她，在一眾后宮女子里自然冠絕群倫。

    而從史料記載來看，劉肇一慣是喜歡才女的，鄧綏之前最得寵的陰皇后就以書法見長。所以，不難想見以鄧綏的才學(xué)品貌有多容易讓他動心。

    2、進(jìn)退得宜。卑事中宮皇后，容讓其他妃嬪，善待宮婢寺人，這些已經(jīng)讓漢和帝“深嘉愛之”。而后面兩件事則使得她更得圣眷。

    一次鄧綏生了病，劉肇特許她的親人入宮陪伴，并不限時(shí)日，這是莫大的殊榮。而鄧綏聽后卻是婉拒，對天子道：“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譏，下使賤妾獲不知足之謗。上下交損，誠不愿也?！?/br>
    劉肇不禁感慨——這宮中女子都親眷時(shí)常入宮為榮，獨(dú)你反倒為此生憂，深明其中損益。這一點(diǎn)，誰人堪比？

    類似的事情還有一樁，鄧綏恩寵愈盛，是以漢和帝多次打算封賞鄧氏族人，但每次都被鄧綏辭讓了過去。所以終和帝一朝，鄧綏的長兄鄧騭都只是一個小小的虎賁中郎將。

    如果說才貌只是讓漢和帝喜歡上鄧綏，那這樣的睿智與剔透，就讓天子對她刮目相看了。

    3、善良賢淑。從我們今天的視角來看，鄧綏的“善良”絕對要打上個大大的問號，但是在當(dāng)年的漢和帝的眼中，她卻絕對是聰慧美麗，純善無瑕的。

    對待其他妃嬪和宮婢寺人的善意自不必說，即便是對待那位恨她恨得咬牙切齒，打算滅了鄧氏滿門的陰皇后，在皇帝打算廢她后位之時(shí)，鄧綏也是御前求情的，可惜并未奏效。

    而此外，歷史上的鄧綏非?！百t淑大度”。

    漢和帝劉肇一直子嗣艱難，前前后后倒有過不少宮妃有孕，但是統(tǒng)統(tǒng)夭亡。

    鄧綏為此憂心不已，幾次選進(jìn)才人，以博帝意。

    綜上：鄧綏品貌無雙，進(jìn)退得宜，善良賢淑（才貌絕倫，心機(jī)絕頂，演技絕好）……皇帝怎么可能不陷落，陰皇后又怎么可能匹敵？

    所以，在鄧綏入宮八年之后，也就是永元十四年，因?yàn)樘熳觿⒄氐囊粓鲋夭。K于將后宮之中皇后和寵妃之間愈演愈烈的暗斗拉到了明處。

    因?yàn)猷嚱棇檺廴帐ⅲ?jīng)圣眷殊深的陰皇后被完全冷落了，所以她病急亂投醫(yī)，和外祖母鄧朱合計(jì)之后，用了巫蠱之術(shù)（又見巫蠱?。┰{咒鄧綏，恰和帝病重，于是陰皇后私下對人說：“我得意，不令鄧氏復(fù)有遺類！”

    她得意？她一個失寵的皇后，當(dāng)然只有在皇帝宴駕，成了太后才能得意。

    所以劉肇聽到之后深為憤怒，而鄧綏則是自縊未遂，被宮人趙玉等救了下來。她哭得百般無奈千般委屈又萬分深情：“我盡心竭力侍奉皇后卻仍不見容，定是獲罪于天。既如此，還不如隨了陛下而去，既滅了滅族之禍，也報(bào)了天子恩遇。免得日后活在世上受‘人彘’之辱?！?/br>
    而次日，原本病得命懸一線的劉肇，竟然漸好了起來——待他身體日益恢復(fù)，當(dāng)然是時(shí)候報(bào)德報(bào)怨了。

    于是，永元十四年夏，皇后陰氏因巫蠱之事被廢，整個陰氏家族都受了牽連，且從此敗落?！?/br>
    而鄧綏卻在不足百日之后，經(jīng)過幾番推辭，被劉肇封為皇后，住進(jìn)了長秋宮。

    這一場宮斗，她幾乎不損分毫，大獲全勝。

    這一段在《后漢書》的記載中，鄧綏完全是一個善良無辜，處處被迫的受害者形象。但在我們今天看來，實(shí)在是她手段高明，不損分毫，而在這一場宮斗中大獲全勝。

    至于“善良”什么的，單看一點(diǎn)就是破綻。

    陰皇后招禍的那一句“密言”，既然是私下里說的，那又是如何散播出來的？會在她身邊安插眼線，探聽私密的，除了鄧綏，幾乎不做第二人想。

    鄧綏終于成了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但劉肇的生命卻是真正走近了盡頭。短短兩年之后，漢和帝劉肇駕崩，享年二十七歲。

    而劉肇逝后，從民間找回來了兩個皇子，八歲的劉勝和不足百天的劉隆。

    為什么皇子要從民間找回來？起因是漢和帝的子嗣接連夭沒，所以就有傳言說后宮之中陰氣太重，不宜稚兒生活。因此，后來宮妃生了孩子就秘密地寄養(yǎng)在民間。

    兩個皇子誰當(dāng)承位？依制，是應(yīng)該立長。劉勝年紀(jì)大，自然是他合適些。

    可這個時(shí)候，卻是查出了劉勝“有疾”，所以鄧綏迎立了出生不足百日的嬰兒劉隆為帝，天子年稚，于是太后臨朝，鄧綏就此真正開始了她的政治生涯。

    四、輔政太后

    對于鄧綏，寫了前面宮闈奪位中的步步為營，百般算計(jì)，我卻仍然對她沒有多少惡感。一方面大約是因?yàn)樘幵谀菢拥奈恢?，任何人都無從選擇。要么成為炮灰，要么踩著炮灰上位，若鄧綏當(dāng)真善良無瑕，那她肯定會是前者。

    另一方面，以陰皇后在整個事件中表現(xiàn)出的智商，如果漢和帝死后，由她輔政，那于整個東漢王朝和天下的百姓而言，絕對是一場災(zāi)難（東漢外戚擅權(quán)本就是一大亂源）。

    而鄧綏，作為古代總揆社稷十多載的臨朝太后，是極少見的名垂青史，而鮮有詬病的。

    甚至，我在細(xì)閱了她后半生的政治作為之后，再回頭看之前的宮闈十年，頓時(shí)竟然有一種明珠蒙塵的感覺——明明是經(jīng)天緯地之才，卻只能用來和一群深宮婦人玩宮斗，當(dāng)真屈才得厲害。

    而我喜歡鄧綏，不止是因?yàn)樗倥畷r(shí)代的“書呆氣”，更因她是古代掌權(quán)太后中，少有的行事“大氣”的一個。

    我們一起來看看鄧綏執(zhí)政后都做了哪些事罷：

    一、厚賜和帝的妃嬪周貴人、馮貴人車馬、黃金、衣料、首飾，然后送她們?nèi)ネ鈭@頤養(yǎng)天年——善待先帝留下的妃嬪。

    二、赦免建武年間以來所有以“妖惡”獲罪的犯人，還有馬家、竇家的家屬——寬赦輕罪和被株連的外戚家族。

    三、大力縮減宮廷用度，以禁奢侈之風(fēng)。自己的飲食從簡，早晚一頓rou食；上林苑的珍禽異獸一律賣掉；郡國的進(jìn)貢統(tǒng)一減半，蜀郡、廣漢郡供進(jìn)的金銀緣器以及九帶佩刀，一并不再上調(diào)；停止畫工三十九種；又御府、尚方、織室錦繡、冰紈、綺鄃、金銀、珠玉、犀象、王毒瑁、周彡鏤玩弄之物，都別制造；離宮別館所蓄積的米糧薪炭，一律省去；做閑差的年老宮人，園監(jiān)核實(shí)之后可以任意去留，即日就遣離了五六百人……以身做則，節(jié)儉開支。

    四、當(dāng)時(shí)和帝新喪，宮中法禁不大嚴(yán)明，結(jié)果丟了一篋珍珠。事情嚴(yán)重，鄧綏想要拷問，但又覺得會傷及無辜，于是親自一個個閱看宮人，觀察他們的神情，果然找出了竊賊……寬仁大度，處事睿智，既嚴(yán)明了法紀(jì)，又未累及無辜。

    四、京師大旱，鄧綏親自去洛陽寺考察冤獄。有個無辜的囚犯因?yàn)橹暗膰?yán)刑拷打而自認(rèn)了殺人之罪，看到太后，卻仍畏縮獄吏而不敢開口。在太后臨走之時(shí)，他抬頭似是想要說話。太后察覺，于是喚來仔細(xì)問狀，辨明了冤情還他清白，而后收押了洛陽令下獄抵罪。此行還未回宮，大雨自降。

    …………

    鄧綏的后半生，基本就是這樣度過的。她身為輔政太后，掌權(quán)多年卻能青史留名而無詬病，很大程度上是因?yàn)樗那谡缀醪惠斢谥袊鴼v史上任何一位圣主明君。

    其在位十余年間，勤勉政事，剛明善辨，術(shù)謝前政之良，身闕明辟之義，永安漢室，綏靜四海。

    她名字里這一個“綏”字，可以算至恰至協(xié)。

    ☆、　　第97章 諸葛亮與黃氏女（一）

    建安九年，季秋九月，襄陽，峴山。

    晨光熹微，山間的霧藹嵐氣還未散盡，清煙般淡白的薄霧縈浮于林壑間，蒼巒翠嶂都只依稀可辨。晨霧中卻有潺湲的水聲清晰地傳來，涓流淙淙，清籟悅耳。

    待霧嵐?jié)u散，方看清是兩峰之間瀉出了一脈明澈的澗水，在這山腰的平疇間匯成了一汪兩丈見方的小小野潭。潭水澄澈見底，水藻與荇草隨流輕輕搖曳，襯得水底那些積年下來已被磨得圓潤的各色卵石分外可愛。

    “這回采到的山茶品相色澤都不俗，這么一篋，可是辛苦阿碩了?！卑橹蠕人曧懫鸬氖且粋€老者舒朗的語聲，聽上去頗是閑逸。

    老者年愈五旬，倚坐在潭邊一塊青石上，身著一襲簡單的葛布袍，幅巾束發(fā)，一身衣飾十分隨意。眉目和藹，氣度高爽不拘，此時(shí)眼里帶著舒和笑意，格外透出些逸于塵俗的灑脫。

    “節(jié)氣恰近寒露，這前后采茶最是合宜，阿父選了個好時(shí)候。”少女的語聲玲玲入耳，清越已極“不過，峴山生茶的也不過這一帶的幾處山凹，我們父女已然翻遍了?？磥?，今歲的秋茶總共就只得這么些了?！?/br>
    那少女此刻姿態(tài)隨意地坐在水邊如茵的野薇間，一襲蘭青色的細(xì)絹襦裙，顏色略淺的長發(fā)以青玉笄束起，約是十六七歲年紀(jì)，容色并不十分出眾，只堪堪稱得上清秀而已。但一雙眸子卻潑墨般靈動宛轉(zhuǎn)，純?nèi)簧畛骸?/br>
    整個人仿佛山澗野泉邊新生的蘭草一般，初看平平無奇，卻慧質(zhì)內(nèi)蘊(yùn)，韻質(zhì)不俗。

    她身畔放著只藤編的小篋，其中盛了滿滿沾著晨露的嫩綠茶芽兒，細(xì)聞之下有清新的草木淺香撲鼻而來。

    現(xiàn)下，少女正自篋中拈出幾片不慎沾了泥污的茶葉，置在手心，淺淺浸到潭水中，好藉著清流濯凈塵垢。澈透晶瑩的潭水襯著那只皙如蘭筍的纖手，手心又托著一枚新綠鮮澤的茶芽兒，好看得緊。

    “唔，好茶難得，看來老夫只好省著些烹了?！笔炔枞缑狞S承彥嘆了聲氣，頗是遺憾。

    不過，只轉(zhuǎn)瞬工夫，他瞳子一轉(zhuǎn)，透出些孩子氣的狡黠來“唉，不成，若連飲茶都不得自在，那這世上還有多少趣味。”

    “阿碩啊，不若到時(shí)候，為父便帶著你，去尚長、德cao那兒打秋風(fēng)罷？”原本一派逸士風(fēng)范的老者，此刻語氣憊賴，活脫脫兒的老玩童模樣。

    “阿父惦記著龐家叔父和司馬家叔父珍藏的幾餅好茶，自去討了便是，何必女兒同去？”少女微微挑眉，眸子里流出幾分散淡笑意，仿佛事不關(guān)已。

    “唔，這不是因著我家阿碩自幼得他們幾個珍愛看重，面子比為父大么？”黃承彥撫須而笑，神色間多少自得——這個自幼穎悟、才識卓犖的女兒，可是令得尚長、德cao他們幾人極口揄揚(yáng)，羨慕妒忌幾乎寫在了臉上。

    黃碩聞言，只一笑了之。

    她已洗畢了茶芽，此時(shí)理了理裙裾，更隨意地坐在水邊碧郁如茵的野薇席地坐下。清風(fēng)拂過鬢側(cè)，少女仰頭看著頭頂?shù)奶祚?，一望無際，碧澈如洗，只幾縷舒白的云縷被高處的罡風(fēng)吹得來回浮弋……

    黃承彥在一旁靜靜看著，眼底帶著幾分欣慰。女兒性子一向似他，即便是平旦早起陪他來峴山采茶亦是欣然點(diǎn)頭……這一路開荊斬棘都是她勞累，一個女兒家，半分也不見嬌氣，而此刻本應(yīng)身心俱疲，她卻仍是心境朗然，聽風(fēng)賞景，怡然自樂。

    ——阿碩呵，是他此生最為得意的孩子。

    靜靜賞著景，黃承彥卻忽地眼前一亮，既而招喚女兒道：“阿碩，你看那幾株蘭草，生得當(dāng)真雅致?！?/br>
    少女順著父親的目光看了過去，見潭畔稍遠(yuǎn)處零星地生著幾株黛青色的野蘭，正值季秋，恰是花時(shí)，秀長雅致的黛葉襯著素潔如雪的花瓣，緩緩舒展，空靈而纖麗。

    “空幽不俗，的確雅致?！彼c(diǎn)頭，眸光里不掩贊嘆。

    大約正因?yàn)樯谏揭傲舟珠g，所以才天姿自然，逸質(zhì)脫俗罷。

    ——如自家父親一般和幾位父摯一般，明明是荊州高門出身，名重一方，卻無心入仕，寄情山水，耕讀立身，過著閑云野鶴般的日子。

    “阿碩在想什么？”見女兒看著那幾株蘭草，神色微怔，黃承彥不禁笑問。

    未得回應(yīng)，他轉(zhuǎn)而卻是起了幾分玩笑之意“花開有時(shí)，難不成我家阿碩終于開了竅，看著這竟綻的蘭花思慮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來了?！?/br>
    古來女子十五及笄，便是摽梅之齡，當(dāng)可嫁娶，而自家女兒……如今已是十七歲了。

    “阿父便這般想將女兒早早嫁了出去？”少女微微挑了一雙淡色的眉，潑墨般靈動的眸子帶著幾分灑然笑意，多少隨意不拘“阿碩卻不知，自己幾時(shí)這般討嫌了？”

    黃承彥見狀，心底里微微一嘆……阿碩她，實(shí)在是太過似他了些，一向性子大氣，天性自然不拘，雖長到十七歲，卻從未生過什么兒女情思。

    因?yàn)槌錾砬G州大族，各家士族出色的子弟這些年間他邀來做客的不知凡幾，偏偏女兒竟未動半點(diǎn)心思。

    見父親眼中的憂慮與無奈，黃碩不禁失笑，既而寬慰道：“阿碩留在父親身邊難道不好？女兒若離了您身邊，少了個對弈的棋友，共飲的茶友，品字議文的翰墨書友，想一想，又何止寂寞了得？”

    阿父自是舍不得，可……阿父哪里又能陪你一輩子呢？他心下默然一嘆。

    ——阿碩，始終是沒有嫁人的心思呵。

    “阿父是舍不得，不過，誰叫這回阿父相中了個難得的后生，堪做女婿，比起女兒來，更舍不得錯失了他呵……”黃承彥笑意疏朗，全不顧這一句話驚得那廂的少女瞠目結(jié)舌，微微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許多沒見過一向從容酒脫的女兒露出這副錯愕神情，老者竟是莫名有些得意——自女兒八歲往后，就極少見她這般意外的模樣了。如今看著，竟是格外懷念呢。

    “那后生，出身瑯琊諸葛氏，單名亮，復(fù)字孔明。”

    ☆、第98章 諸葛亮與黃碩（二）

    一派逸士風(fēng)范的老者，笑音疏朗，神色閑淡，全不顧這一句話驚得那廂的少女瞠目結(jié)舌，微微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