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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古時候那些愛情在線閱讀 - 第60節(jié)

第60節(jié)

    這尊燈盞出呈雁形,雁回首緊銜魚脊,雁嘴與魚腹下設燈盤及燈罩,雁頸有子母機關:腹部中空放水,油煙可以導入燈罩,使室中沒有煙氣。

    “阿綏時常夜里看書,總有些煙氣熏眼睛,用這燈便好上許多了?!碧熳蛹毤毥忉尩馈?/br>
    說起來,不知自何時起,他在旁處看到了有趣精巧的物什,第一反應竟是她是否會喜歡,能否得用?

    這嘉德宮,初見時只覺得素淡得過了分,而如今,卻是喜歡上了這份素致清淡,反而到了宮中其他殿室,總嫌裝飾太過秾麗了些。

    十七歲的少年心底自失一笑……原來,這世上,當真的有愛屋及烏這回事。

    “陛下當真是費心了?!编嚱椖闷鹆税干夏潜K雁魚燈,仔細端量起來,連連稱嘆……當真是精巧已極。

    “既喜歡,莫若便點上試試罷?”劉肇在一旁見她看得認真,不由道。

    點燈?鄧綏看看外頭午時的一輪冬陽,心下幾乎失笑。

    此時,也反應過來白晝點燈太過無稽了些,但他話已出口,便不好食言,于是自己取了案下的陽燧,對著窗間透過來的日光,開始聚光取火。

    陽燧是此時慣用的日下取火的器具,以銅鐵之燈制成的尖底杯,放在太陽光下,使光線聚在杯底尖處,杯底放艾絨之類,遇光馬即能燃火。

    很多那艾絨便燃了起來,劉肇就火點燃了燈芯,那盞雁魚燈瑩瑩亮了起來,就是在陽光下顯得太過不干起眼了些。

    鄧綏不由起身,緩緩闔上了綠琉璃的文杏格窗,室中片時間光線便幽暗了許多,雁魚燈那點瑩瑩火光不由顯得亮了些許。焰光明熾,燃了許久,果然沒有一氣煙氣。

    兩人不由同時心下稱奇,來回反復地端詳那燈好久。

    后來每每回想起來,劉肇都覺得白晝點燈,閉窗觀火……這樣孩子氣的事情,他們倆竟樂此不疲,也當真是幼稚得很了。

    ——世上,若有一個人總愿同你一起犯回傻,發(fā)次瘋,做些看似無稽的事情,其實難能可貴。

    此際,少女看燈正出神的時候,天子忽地從背后貼上來,環(huán)臂擁住了她,而后俯首輕吻了上去。

    被他自背后吻上頸側(cè)時,鄧綏手上驀地一顫,險些失手摔了燈盞,而那少年并無半分淺嘗輒止的意思……

    ※※※※※※※※※※※※

    劉肇駕幸嘉德宮的時候愈來愈多,宮闈皆知,天子鎮(zhèn)日政務忙碌,其實并無多少余暇,所以一慣在后宮并不怎么用心。

    而宮中,他唯一重視的女子便是皇后陰氏。但自鄧氏之女入宮以來,這內(nèi)闈的格局便漸漸有了變化。

    起初也只是因著孝名封了貴人,后來也不過偶間得了圣眷,僅比尋常宮人好上些許。但數(shù)月后的今日,圣上舉凡移駕后宮,必是去往嘉德宮,連皇后的長秋殿都冷落多時了。

    不過,雖未臨幸,但圣上賜予中宮的封賞卻比往日更厚了許多,金玉珍玩,奇巧貢品,但凡賞賜,其他人幾乎沾不了丁點兒余瀝,盡數(shù)入了皇后的長秋宮。

    而此時,鄧綏聽著近日天子又厚賜中宮的消息,手中的兔毫筆頓也未頓——

    之所以這般厚賜,其實……是因為心虛呵。

    他十四歲初次選妃,一眾少女中喜歡上了那個工善書法的陰氏,之后幾乎三年獨寵,封為皇后……是真心將那個女子當作結發(fā)妻子看待的罷。

    所以,如今察覺自己有負初心,才會想方設法,試圖彌補她一二。

    負心,原本就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呢。

    當年他對那個女子,也曾經(jīng)深情繾綣,海誓山盟的罷?

    當年承諾時未必不是真心,但,這世上又有多少真心經(jīng)得過光陰荏苒,歷得了世事變遷?

    ☆、  第92章 漢和帝與鄧綏(十一)

    轉(zhuǎn)眼間已是冬盡春來,冰雪初融的紺香二月。

    一反常態(tài)地,嘉德宮并非慣見的安然詳和,而是異樣靜寂寥落的氛圍,連宮人們皆是一派驚惶不定模樣。

    “嘉平姊姊,貴人的病癥可好些了?”守在門外的幾名淺黃色襦裙的小宮婢見貴人身邊的心腹侍女自內(nèi)寢出來,連忙急急問道。

    “已好些了?!奔纹巾斨鄣咨钌畹那圄?,一雙眸子困頓得已失了神采,血絲遍布,顯見這半日已來cao勞得厲害,連語聲都是疲憊中帶了虛弱“鄭醫(yī)工方才又替貴人扶了脈,說是只要謹遵醫(yī)囑,悉心調(diào)養(yǎng),大約半月便可痊愈,并不會遺下什么病患。”

    “這可是蒼天開眼!”其中一名小宮婢聞言長長舒了口氣“若是貴人這般的好人都沒個好報,可真是天道不公了!”

    “當天貴人被用步輦抬回宮時,凍成那般模樣,臉色都僵青了……醫(yī)工都驚成那樣兒,急急開了好幾副藥,又是飲服,又是藥浴的,且說可能會凍壞手腳,大家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想到當日的情形,宮婢們?nèi)孕挠杏嗉氯糍F人出了事,他們這些人哪里還能落得了好?

    幸好、幸好貴人沒有大礙呢。

    嘉平看著眾人一副劫后余生模樣,心思卻并未輕松起來……貴人的確沒事了,若是往遠了想,眼下的情勢,仍是兇險得很呢。

    皇后召貴人前去拜見,卻令人在長秋宮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這是擺明了折磨欺辱。這一回萬幸沒有傷殘落病,但誰敢說沒有下一回?

    圣上十四歲選妃,初見陰氏之女便甚是喜愛,之后寵冠后宮,且在第二次選妃之前將其封后,穩(wěn)了地位,只為令她安心。

    宮闈之中,誰人不曉天子獨寵椒房?其他女子雖也偶爾見幸,但哪里真正得了天子的心,不過為都會子嗣罷了。

    只要皇后稍不如意,折辱一兩個宮妃尋常得很,圣上只在意她一人,于這些瑣碎事情向來從不過問的。

    而這數(shù)月以來,圣上竟罕見地時常駕幸嘉德宮,自家貴人自然也礙了皇后的眼,攤上了這等禍事!

    “我們貴人這般謙卑容讓,皇后竟還是不肯放過么?”有小宮婢想到近日的事情,心下憤憤不平地指責罪魁禍首道“這般天氣里,讓貴人受這等罪,也虧她做得出!”

    “噤聲!”嘉平回了神,有些嚴厲地掃了她一眼,制止道“莫要妄言,你難道又想替貴人招禍不成?”

    “阿葭知錯了。”小宮婢也意識到人多口雜,立時認錯道。

    正在此時,卻聽得有內(nèi)侍高聲宣駕:“圣上駕到”有些尖細的嗓音撥得老高。

    劉肇在眾人擁駕之下進了中庭,卻見稽首而拜的宮人們神色皆有些驚惶不定,仿佛剛剛受了多大驚嚇似的。

    而此間主人,竟未出來迎駕。

    “稟陛下,貴人她前日感了風寒,至今未愈,尚臥榻修養(yǎng)?!惫蛟谧钋傲械募纹?,力持鎮(zhèn)定地從容稟道。

    感了風寒?少年天子微微一怔,雖是仲春天氣,洛陽地處朔方,夜里的確寒氣侵人,她難道又是晚間看書忘了閉窗么?

    心下微微疑惑著,劉肇啟步徑自從中庭到了內(nèi)寢,很快便看到了那張素漆床上靜靜躺著的少女。

    鄧綏靜靜躺在床榻上,擁著繡絹被衾,雙目緊緊闔著,面色蒼白中帶著幾分僵青,甚至頰側(cè)有隱隱的凍血淤痕天子見狀,面色驟然一變!

    他略掀開被衾一角,拿出了鄧綏的手,發(fā)現(xiàn)指節(jié)各處皆是青紫色的血淤,幸得已浸過了藥,不至于滿手凍瘡……這,哪里是風寒?!

    “究竟出了何事?”他喚了嘉平進來,厲聲問心底里隱隱有了猜測,讓他緊皺了眉頭。

    嘉平見狀,自然不敢隱瞞,便自前日貴人蒙皇后召見,之后受了怎樣對待,凍得暈死在長秋宮前后怎樣被人送了回來,醫(yī)工又是怎樣診斷……皆事無巨細地一一詳稟,而后天子的臉色愈來愈發(fā)青起來。

    聽罷,他揮退了一殿侍婢,而后重重闔上了眼。

    好一會兒,他才略略清定了神思,靜靜在榻畔茵席上跽坐下來,目光溫和地落在榻上虛弱地臥病的少女身上

    眼前的人,仿佛天生便是這般淡然無爭的性子,記得正旦宮宴,掖庭中的妃嬪皆錦衣麗飾,只她一人穿了往常的舊衣,形容素淡;

    她寬和卻也細謹,從不愿同旁人爭風,若有衣飾與皇后略為相似,便斷不會再上身;

    她每每容讓謙卑,因著身量頎長,在皇后面前時從容都是往往躬身,以免惹了她不快;

    她甚至有些藏拙,分明那般的卓犖才學,穎悟機辯,但在一眾宮妃戲言笑鬧時卻是一慣緘默,或言語訥訥,只聽著旁人嬉笑……

    呵,連這樣的人,皇后竟也不容到了這般地步么?

    ※※※※※※※※※※※※

    自鄧貴人被皇后召見,既而重病了一場之后,長秋宮便徹底冷清了下來,除了平日的各樣祭祀與宴度帝后會一同參與外,天子幾乎未再主動見過皇后陰氏。

    曾經(jīng)那個天子獨寵整整三載的陰皇后,算得失寵了,而整個后宮最為炙手可熱的,成了鄧貴人所居的嘉德宮。

    春秋代序,斗轉(zhuǎn)星移,時令已入仲夏,這一日正是五月初五。

    劉肇來時,鄧綏正在忙著制桃印。

    說起來,時下的風俗許多都旨在辟邪祈祥。門額之上時常繪神荼、郁壘之像,懸著桃印、桃人、羊頭等物,而五月初月制桃印已漸成風俗。

    劉肇進屋之時,少女認真地將一塊六寸見方的桃木刻上紋絡,但手上并不多靈巧。

    她是知道他已經(jīng)來了的,但卻并沒有起身相迎,這一段日子,彼此之間早已沒有那般拘束。

    “莫若,還是我來罷?”天子也是毫不介懷,進了內(nèi)室便,便極為隨意地攬衣落座,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幾乎有些笨拙的動作,過了一會兒后,不由開口道。

    他竟懂這個?鄧綏聞言,倒是頗有些意外。

    少年也并不解釋什么,只是十分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塊桃木,隨著手上收放自如的動作,細細的木屑自刻刀下紛紛而落,一個個精致的符文便顯形其上……

    “陛下學過篆刻?”鄧綏看罷,有些訝異地問。

    她話音落后,那廂的天子卻是頓時止了手上的動作,神色默然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方開口道:“是啊,*歲時學了許久呢?!?/br>
    “自幼年起,母后待我一直不怎么親近,莫論我在父皇面前多乖巧,莫論我怎樣用功讀書,莫論我花多少功夫替她掙面子……她都只是在旁人面前才會親近我些,私下幾乎不曾對我笑過一回?!?/br>
    “我總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好。所以,鎮(zhèn)日挖空了心思想著怎樣才能討母后喜歡?!闭f到這兒,十八歲的少年天子,神色幾乎有些凝重。

    “母后她有一枝于闐白玉的鳳鈿,極為喜歡,可惜有一回不慎失手摔了,并為此大發(fā)了脾氣?!?/br>
    “我那兒有一塊更好的于闐白玉,是父皇賜的夔龍玉鎮(zhèn),所以,便想著將它改雕作一支一模一樣的鳳鈿,送給母后好讓她開心?!?/br>
    “之后,我便偷偷向?qū)m中的玉匠詢問,誰知這玉匠一聽說是要將那夔龍玉鎮(zhèn)重新雕,怎么都不敢松口,怕因此獲罪。我只好另尋法子……最終就打算自己學著篆刻。”

    “那時候還在想,若是母后知道我親自雕了玉笄給她,想必會更歡喜些的罷。”

    鄧綏在一旁靜靜聽他說著,想到這母子二人后來的境況,不禁默然。

    “我花了幾乎所有的暇余來學雕工,晝夜以繼,就這么從八歲學到了九歲,一年多時間下來,竟能雕得像模像樣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拿了那塊玉鎮(zhèn),一點點改刻起來……”

    “父皇發(fā)現(xiàn)不見了那玉鎮(zhèn),我只好謊稱自己丟了,被狠狠訓責了一通,父皇極少對我失望的……可那一回卻是大怒。我心底里又是難過又是害怕。但卻又暗自慶幸……那鳳鈿已經(jīng)快雕成了。”

    “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總算成形了呢?!?/br>
    ☆、第93章 漢和帝與鄧綏(十二)

    “那一天,我興高采烈一大早給母后請安,獻寶似的把那裝著鳳鈿的漆奩捧給她。母后她卻只看了一眼,不耐煩地道‘這般拙劣的雕工,也值得你寶貝?’”

    “我頓時再說不出話來,半晌只囁嚅道,是自己雕的。熟料母后聞言,勃然大怒‘原來你這些日子功課不用心,便是用來做這等無用之事,怪道惹了你父皇氣怒!”

    “她揚手便摔了那鳳鈿,我看著它被狠砸在宮磚上,碎作好幾段……”

    “而此后,我便再未碰到刻刀了。”

    鄧綏怔怔聽著,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安慰她雖曉得太后竇氏與他母子間并不怎么親近,以至于輔政四年,完全架空了天子,讓他形同傀儡。但,卻從未想過原來自他幼時……這些癥結,便這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