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他偷偷去迎你了罷？”洞察睿智的留侯絲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真相，而后，溫和的神色里竟帶了絲戲謔“況且，若說他在旁人端出沉穩(wěn)模樣，我倒也信，可遇到了阿樂你……怕是原型畢露。”

    被這么一語道破，劉樂不由神色有些訕訕，像當(dāng)年漢軍營中那個小稚女一般，在慈愛的長輩面前有些尷尬地垂了眼。

    “唉……倒也不怪他，自入京之后，為免沾惹是非，這幾年我都只將阿疑拘在府中閉門讀書?！彼行﹪@息，語聲轉(zhuǎn)輕“而近年以來，漢軍營的舊人，許多……都不在了，僥幸余生的也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怎么在長安城中走動，阿疑他也許久沒有過舊識能好好說過話了。”

    聞言，劉樂心下恍然而悟。地真是大意了，竟都忽略了這一茬兒，怪不得……那孩子方才遠(yuǎn)眺著宮城的方向，神色里會有那樣的忿然。

    “阿疑那孩子這幾年心里一直惦念著你，近些日子又憋悶得厲害，難得你過府來，他只怕是拉著你訴了好一番苦罷?！睆埩忌裆?，卻心思明徹，洞若觀火。

    深深覺得他們這兩只小鬼，怎么搬弄口舌也糊弄不了閻王，于是，劉樂十分明智地選擇了低眉斂目，乖覺地靜默以對。

    “阿疑這孩子天資其實(shí)算得聰敏，只是性子太燥了些，其實(shí)，就眼下而言，沉下心來讀書習(xí)字，磨礪性情，于他也是最合宜不過的。”他的語聲是屬于一個父親的慈愛與溫和，神情淡暖“只是，怕要他年紀(jì)再長些方能明白這些?！?/br>
    “阿叔如此良苦用心，是阿疑之幸?！彼ы粗矍斑@位從來睿智又藹然的長輩，由衷地道。

    “夫妻是緣，兒女是債，日后，只怕還得為他們cao許多的心?！彼p聲一嘆，語氣卻是十分和暖。

    “有似阿叔這般擅長誘掖勸諭的長輩，往后，阿樂怕還要時常來登門請教些教子良方呢?！眲穾缀跏窍乱庾R地輕撫了一下尚自平坦的小腹，抬眸笑回道。

    “那，此間便備了好茶，掃席以待了?！睆埩紖s是留意到了她這個幾不可察的小動作，眼里的微微訝異瞬時便化做了暖然的笑意，繼而溫和地應(yīng)道。

    ※※※※※※※※※※※※

    一月之后，漢高祖劉邦崩于長樂宮，享年六十二歲，葬長陵。

    太子劉盈踐祚，承皇帝位，尊皇后呂氏為皇太后。

    未久，皇太后將戚夫人貶入永巷，為舂奴。后召趙王如意進(jìn)京，次年十二月，鳩殺之，又以戚夫人為“人彘?！?/br>
    三年之后，長安，宣平侯府。

    “阿母，阿母，你瞧阿偃他……可真是又呆又拙！”將滿十歲的女童，一臉精靈明媚模樣，看著自家三歲的弟弟吃蜜糖卻糊了滿手滿臉，忍不住笑他道“我幼時定沒有這么笨！”

    “是啊，阿嫣何等伶俐，三歲時就知道吃蜜糖粘手，便盡抹在了兄長的衣襟上！”正在庭院中的柳蔭下，將一鑒濃白香郁的乳酪細(xì)細(xì)分入幾只綠琉璃盞中的劉樂，不由笑著回她道。

    “阿母！”小丫頭被說破了幼時的糗事，頓時不依了，向一旁向來寵她的父親道“阿父，你瞧阿母她笑話我！”

    “不錯，我家阿嫣幾曾做過這樣的事？”張敖在距妻子不遠(yuǎn)的地方，正細(xì)致地給手中一把郁木制的小風(fēng)車把柄處刻上卷云紋，聞言溫聲笑著搭腔“阿侈那八.九件兒衣裳，定是那些后山林子里的野蜂們自己吐了蜜糖弄臟的?！?/br>
    “阿父阿母你們合起伙兒來捉弄我！”小姑娘聞言，撅了嘴兒一臉氣惱，扭過頭跺了跺腳道“哼！看下一回誰還給你們講尚冠街上百戲班的趣事兒！”

    “好了，且先歇一歇，嘗嘗這胡地傳來的新鮮飲饌。”劉樂笑意盈盈，指著柳蔭下朱繪漆案上已經(jīng)分好的乳酪向他們?nèi)齻€道。

    “呀，原來是新吃食！”精靈古怪的小姑娘早忘了剛剛還和父母慪著氣，迫不及待地幾步就要奔了過來。

    才邁開步子，發(fā)現(xiàn)身邊的弟弟正笨拙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于是回身牽住了他，轉(zhuǎn)眼間發(fā)現(xiàn)自己也被糊了一手粘粘的蜜糖，小臉兒不由有些嫌棄地皺成一團(tuán)，卻終究也沒松開弟弟，只小聲嘟囔了一句“下回阿姊定要好生教教你怎么吃東西！”

    “這風(fēng)車做得實(shí)在精致，小孩子的玩意兒，其實(shí)不必這般費(fèi)工夫的。”劉樂接過那只木制的風(fēng)車瞧了又瞧，雖這般說著，卻也是愛不釋手。

    “現(xiàn)下長安街市上所售的小兒玩物，有小鐵劍、小鐵刀、騎馬小俑、金箔制成的虎、象、鹿、狐、羊、雁、風(fēng)車之類，樣類倒不少，可惜大都是金石所制，年幼的稚兒不留心便會傷到，木制的畢竟放心些?！彼粗贿h(yuǎn)處女兒牽著幼子走了過來，神色淡暖，語聲溫和。

    劉樂笑了笑，目光轉(zhuǎn)向南院的方向，看著已然偏西的日頭，不由道“阿壽和阿侈近來功課似乎又重了許多，這幾日下學(xué)比往常要晚一刻。”

    “嗯，董先生學(xué)識淵博，素性又嚴(yán)謹(jǐn)，這幾日講到《尚書》中《秦誓》篇，因?yàn)檎戮浞彪y些，講解費(fèi)時，所以下學(xué)要晚上稍許?！睆埌巾樦抗饪催^去，神色溫和里透了絲淡然笑意。

    阿壽和阿侈延請了國中名師親為教傅，兩個孩子也都十分好學(xué)恪勤，他們夫婦心下實(shí)是慰藉。

    “那，這乳酪便直接送些過去給先生和阿壽他們罷？”

    “確是應(yīng)當(dāng)?！彼︻h首道。

    整整七年，曾經(jīng)的那樣陰霾似乎終于自一家人的心頭淡去褪盡，仿佛撥云見日，往前，便是晴霽萬里。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fēng)俗小卡片】

    【乳酪】這里的乳酪是一種牛羊乳發(fā)酵而成的飲品，漢代的時候，太仆門下專門負(fù)責(zé)生產(chǎn)乳酪。

    這個故事再有兩章就結(jié)局了，下一篇《司馬相如與卓文君》。

    ☆、張敖與魯元公主（十一）

    宣平侯府中，正一家合樂融融，卻忽見一名小侍婢步履有些匆促穿過垂花蔭蘿的中門進(jìn)了內(nèi)院，恭謹(jǐn)執(zhí)禮道：“拜見君侯，拜見長公主?！?/br>
    “何事？”張敖問。

    “長樂宮有宦者前來傳太后懿旨，召長公主殿下明日入宮小敘?！睖\綠色襦裙的小侍婢十二分伶俐，玲玲脆聲道。

    “好，你且下去罷?！眲仿勓圆⒉辉趺丛谝?，自阿盈承位，母親做了太后，時常便會召她進(jìn)宮敘話，長樂宮的宦者幾乎都成了府上常客。

    “諾?！毙∈替纠涞貞?yīng)道，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宮里的人，心下的雀躍幾乎漾在了眼角眉梢。

    現(xiàn)如今，宣平侯府的煊赫在長安城可算得上頭一份兒。

    誰叫這侯府的女主人——魯元長公主乃是皇太后的獨(dú)女，當(dāng)今圣上唯一的親姊姊？自半年前她進(jìn)府做了侍婢起，鎮(zhèn)日里便見著宮中的金銀珠玉、異國珍貢流水似的賜進(jìn)侯府來，公主更是時常受太后召見，算得上長樂宮中的座上賓……這般的盛寵，世上誰人及得半分？

    唉……自家公主定是天生命貴！身份尊崇，寵眷無雙且不說了，君侯又是這般品貌俊秀的神仙般人物。且二人夫妻多年，伉儷情篤，平日里就是藝花弄箏，吹笛娛興的逍遙日子，又兒女雙全，膝下承歡——長公主她，簡直把天底下的福份都占全了呢。

    小侍婢一路心下暗暗感嘆著，難掩雀躍地向那長樂宮的宦者回了話。

    次日一早，劉樂簡單打點(diǎn)后，便乘著朱漆彤彩的繡帷容車一路自霸城門駛進(jìn)了宮城。

    長樂宮原本是秦朝在長安的離宮，名為興樂宮。大漢建國之后，重新修繕，天子賜名為“長樂”，又因?yàn)槲挥陂L安城東，所以稱“東宮”。

    這一座宏偉壯麗的宮城占地甚廣，周回二十里，宮墻四面各設(shè)一座宮門，門外有東闕和西闕兩座闕樓。南宮門與覆盎門南北相對。東、南兩面臨城墻，西隔安門大街與未央宮相望。

    長樂宮內(nèi)有十四所宮殿，其中前殿位于南面中部，前殿西側(cè)為長信宮、長秋殿、永壽殿、永昌殿等；前殿北面為大夏殿、臨華殿、宣德殿、通光殿、高明殿、建始殿、廣陽殿、神仙殿、椒房殿和長亭殿等。另有溫室殿、鐘室、月室以及當(dāng)年秦始皇所建的鴻臺。

    大漢立國之初，長樂宮一直作為皇帝劉邦的居所，為平日議政之處。不過自新帝即位后，皇太后便常居于此，而天子劉盈則遷到了西邊的未央宮。

    劉樂是在長秋殿見到自己的母親——太后呂雉的。

    重檐廡殿頂?shù)牡钣罨趾霑琨?，柏木施朱的曲壁斗拱，木蘭為梁，文杏做柱，金鋪玉戶，華榱壁珰。大殿居中的頂部砌作繁復(fù)絢麗的荷華藻井，四瓣紋的空心宮磚之上是香莆葉織成的地筵，案幾畔又鋪了織錦的藻席。

    殿中正東是一架彩漆透雕鳳紋座屏，屏風(fēng)后蜃涂的白壁上繪著大幅的山川風(fēng)物圖，棗紅、熟褐、棕黃、翠綠、白灰等諸色彩墨勾勒出蒼茫氤氳的云海，重巒疊嶂的群山，白浪滾雪的奔涌川流……

    “阿樂，過來。”一襲厚重的朱色三繞曲裾深衣，跽坐在屏前的朱繪鳥足漆案后的老媼，嗓音慈愛里已透了微微的蒼老，朝剛剛邁步進(jìn)了殿中的女兒帶笑道。

    她已是年近五旬，鶴發(fā)雞皮，昔日秀美的面龐早起了深深的褶皺，一雙眸子也是屬于暮年老媼的微微凹陷，但卻精神矍鑠，目光清明而深湛。

    “阿母。”劉樂施了禮，便像往常一般坐到了母親身邊的藻席上，神色是慣常的親近。

    呂后抬手微微示意，原本侍立在她身后屏風(fēng)兩側(cè)的著八名云髻高綰、彩絳環(huán)佩的韶齡宮婢，便恭謹(jǐn)?shù)厥┒Y退了下去。

    “如今，這世上也唯有阿樂能同我這老婦說說話了?！彼Z聲微有些低，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柔和地看著眼前容貌與自己肖似的女兒，抬手替她攏了攏鬢邊的幾縷散發(fā)。

    劉樂微微垂了睫，無從安慰……自從阿母鳩殺了如意，又將戚夫人做了“人彘”之后，弟弟阿盈便再未踏入過長樂宮一步。

    室中一時靜默。

    “阿盈他性子犟……這三四年了，都沒有同我和解的意思?！崩^而，年邁的母親神色悲涼地嘆了聲氣，嗓音愈發(fā)低啞了下去。

    劉樂仍是無言默然，只伸手為母親輕撫脊背，柔和地替她順著氣息。

    “我想，阿盈他只是小孩子脾氣，待長大成家……應(yīng)當(dāng)便好些了?！眳物粲肿晕野参克频氐垒p聲道。

    劉樂聞言一怔，恍然想到，自家弟弟如今將及弱冠，的確該娶婦成家的年紀(jì)了……也只她自己一直還當(dāng)他還是那個依在姊姊懷里的稚嫩孩童，險些都忘了這一茬兒。

    “阿母，是欲為阿盈擇婦么？”她不由問道。

    “是啊，丈夫二十而冠，阿盈不久就要行冠禮了，成人之后莫論如何也該立后了。”呂后神色溫和而慈愛，語聲也輕柔了幾分。

    劉樂心中稱是，然后便暗自在心頭檢點(diǎn)起京中她所見過的各家女公子來……細(xì)細(xì)想來，適齡的姑娘委實(shí)不少，只是不知到底哪個更合阿盈的心意。

    “阿樂，你覺得……阿嫣如何？”忽然間，一記語氣極為和軟的問話響在了耳畔。

    劉樂怔了怔，一時間竟并未反應(yīng)過來這言下未臻之意，知道母親一向疼愛阿嫣，便下意識地回道：“阿嫣她在府中頑皮得很，前日還偷偷溜去了尚冠街看百戲?！?/br>
    “阿母是說……聘阿嫣做阿盈的皇后如何？”呂后的聲音更清晰也更高了一些，直白得每個字句都無需解釋。

    剎那間，仿佛一記驚雷響過耳際，劉樂霎時只覺得心頭空白一片。

    “阿盈他有多疼愛阿嫣你也是知道的，自小便是含在嘴里也怕化了……”那廂，呂后卻是喋喋不休地同她說起了張嫣入宮為后的好處“何況，有我這老婦坐鎮(zhèn)宮中，難不成你還擔(dān)心阿嫣她會受了委屈？”

    “阿母……阿嫣她還不足十歲！”仿佛一向溫馴的羔羊終于被刀鋒迫近了致命處一般，二十三歲的年輕女子，一雙秀麗的眸子仿佛瞬時間涌上了極度的激憤，語聲驀地?fù)P了許多，目光近乎決絕地與母親對視。

    似乎被一向乖順，懂事了二十多年的女兒這一瞬的厲色驚住了一般，殿中靜了好一會兒。

    “這有甚么？阿嫣她身量高挑，看著也有十一二歲模樣，想來怎么都哄得過朝堂上那些人了……”但，過了些時候，呂后卻又啟了聲，垂眸避開了女兒的目光，只自顧自地說著。

    深曠的宮殿中始終只聞年邁的老婦一人的聲音，總揆朝政，朝臣面前從來肅厲端嚴(yán)的皇太后，此時卻像一個市井間最平凡的老婦般，絮絮叨叨的簡直有些啰嗦：“阿樂你也要替阿嫣多思慮些，入主中宮，母儀天下是何等的尊榮，阿嫣日后前有阿盈疼著，后有我這老婦護(hù)著，這皇城里她盡可活得任意自在……”

    “母后，你非要逼阿樂至此么？”劉樂語聲沉靜，不帶丁點(diǎn)兒起伏，仿佛死寂般只凝著一雙眸子定定看向母親，盈睫的淚緩緩自眼角溢了出來……她卻眸光不動，泛紅的雙目只死死與眼前之人對峙。

    這么多年間，莫論如何，她從來只喚她“阿母”，這是頭一回用這般恭敬卻生疏的尊稱。

    許是這一聲話語太過凄惻，神色太過哀絕，那廂原本絮叨不休的皇太后，竟是有些突兀地戛然住了聲……然后，室中是許久許久的闐靜。

    令人自心底里恐慌不安的靜，落針可辨。

    “那，阿樂，你要阿母如何呢？”半晌之后，年近五旬的婦人啟了聲，這一瞬時仿佛驀地又蒼老了許多，眼角的褶皺深得有如刀刻，而那雙深明清湛的眼里是旁人從未見過的凄楚哀慟“你覺得阿母在逼你，那——又是誰一步步將我逼到了今日這般境地？”

    她靜靜看著女兒，置在案上的雙手都微微顫著，語聲里似乎都帶了些狠意：“你可知曉，十九年前，在沛縣的大獄之中阿母經(jīng)歷了什么，十年前，被俘于楚營之中阿母又遭受了些什么？”

    “呵……那般的屈辱，那樣的折磨，都是因?yàn)榧蘖藙⒓灸抢蟽?！待終于被放了回來，他卻連看也不肯看我一眼……”她語聲轉(zhuǎn)輕，卻無端端令人心底里發(fā)寒“是呵，被折磨得都脫了人形的老婦，哪里及得上他身邊貌美的戚姬一根兒寒毛？”

    “阿盈，呵，我親生的兒子居然可憐那賤婦！我不該殺了她？若是她生的賤種當(dāng)真即了皇位……那如今，我墳頭上的草也早該掩了尸骸了罷。他不忍心看那賤婦死，就忍心看著他的阿母活生生給人逼死么？！”

    她神色里幾乎泛上了恨意，牙齒咬得微微作顫，微陷的眼眶中盡是濕意，卻只略略仰頭，將淚忍了回去。

    “阿樂，”呂后用微微顫著雙手扶案立起了身子，而后，蒼老而盈淚的眸子靜靜看著女兒“要阿嫣入宮為后，阿母知道……你會怪我?！?/br>
    “我的阿樂，是這世上最孝順懂事不過的女兒，可即便如此，你也絕不會愿意一輩子將阿嫣困在這深宮里。”她語聲似乎漸漸平靜了下來，仿佛最明事理的母親一般，安然地與女兒敘著話“可是，阿母還能怎么辦呢？”

    “這世上，阿母……就只有你了呀。”

    “這朝堂上下多少人惡狼似的盯著那未央宮中的后位，周勃、陳平、王陵、灌嬰……哪一個不是居心叵測，想趁此把爪牙伸進(jìn)后宮里來？而況，阿盈又是那般的犟性子，不管不顧地和我鬧著別扭，全不理會這些?！?/br>
    “近些年來，阿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若有朝一日，我呂氏當(dāng)真落了敗……那阿母大抵逃不過三尺白綾、一盞鳩酒，甚至……死后還要被人挖墳掘墓，挫骨揚(yáng)灰。”

    她站在案前，目光平靜地與女兒對視，不到五旬年紀(jì)，頭發(fā)卻已白盡了，一張面容因?yàn)樵缒晏嗟膬措U與磨難，看起來竟比民間同齡的老媼還要更蒼老些。

    “阿樂，如今這世上，阿母能靠能信的……只你一個了呀，當(dāng)真連你也不顧阿母的死活了么？”她語聲都輕輕顫著，死死盯著女兒。

    那目光，哀乞與脅迫里亦帶著幾分威壓……根本不予她半分轉(zhuǎn)寰的余地。

    劉樂神色死寂一般毫無情緒，只冰涼的淚水潸潸劃過面頰，一顆顆砸落在織錦的藻席上，漸漸地泅濕開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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