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宗桓拿懷里這只小妖精毫無辦法, 說他膽小,他卻又膽大包天,敢在虎口拔毛, 說他膽大,他卻被區(qū)區(qū)噩夢嚇哭, 瘦弱的身軀尚在發(fā)顫,似乎嚇得不輕。 他伸手將蘇漾的發(fā)絲捋順,問道:“夢到什么了?” 蘇漾輕喘口氣, 眼睛里再次涌出淚水。 他道:“我夢到我偷走了別人珍貴的寶物,那個人很痛苦,我知道錯了……我想把寶物還給他,可是已經(jīng)太遲了, 真的太遲了?!?/br> 蘇漾睜大眼睛望著窗邊,那里有一盞火紅的燈籠, 讓他想起夢中被烈焰瘋狂灼燒的鬼王圣殿,墨衍說過, 圣殿內(nèi)的火焰是受他控制的, 只有當(dāng)他情緒失控時, 才會出現(xiàn)那樣的情況……那傻子是真的慌了。 蘇漾不敢想象,墨衍是倔強(qiáng)執(zhí)拗的性子,不知要花去多久的時間才能接受他離去的現(xiàn)實, 接受后,他又會采取怎樣的舉動。 他不敢想,或者更確切地說, 他實在害怕知道真相。 當(dāng)初離開傅洲時,他只覺得松了一口氣,那個男人性情詭譎,難以捉摸,和他相處壓力很大,后來離開景丞時,他死里逃生,只記得自己險些喪命,無暇去考慮情愛之事。 等到和趙封相認(rèn)后,心里才是真真切切的不舍,可是墨衍的出現(xiàn)化解了他的不安,那頭蠢窮奇呆傻木訥,直率可愛,滿心把他當(dāng)做雌獸呵護(hù)寵愛,讓他漸漸適應(yīng)了那個可怕的世界。 想到夢境中他無聲落淚的畫面,生平第一次,蘇漾質(zhì)問自己:你于心何忍? 宗桓吻了吻他臉頰上的淚,是冰冷苦澀的滋味,他忍不住蹙起眉頭,道:“不過是個夢,值當(dāng)你哭成這樣,不管你拿了人家什么貴重的寶物,朕全部十倍百倍地償還……別哭了,朕瞧著心疼?!?/br> 蘇漾搖頭。幾世深情,如何能賠得起還得清? 此時此刻,他對系統(tǒng)頒布的任務(wù)生出前所未有的抗拒,如果活命的代價是不斷地傷害別人,那么,他甘愿放棄。 系統(tǒng)察覺到他的異常,道:“你不要亂來?!?/br> 蘇漾沒說話,這一刻,他的思緒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如果刷滿進(jìn)度的結(jié)果是這樣的,那么他寧愿宗桓永遠(yuǎn)不要動心,他們倆在這世上各自安好,總好過一個離去,另一個痛苦一世。 ========= 眼見中秋將至,武王的人已然入京,太后這幾日心情大好,連續(xù)好幾日在御花園開設(shè)賞花宴,大肆宴請京中貴女,意圖顯而易見,是要為宗旭挑選正妃。 武王宗旭今年已過二十五,內(nèi)院只有兩位側(cè)妃,若不是三年前被貶謫去蠻荒之地,如今別說正妃,嫡子都有了。 這兩兄弟在這方面倒是極為相似,宗桓過了年便是而立之年,皇后的位置至今懸而未決,滿朝的文武大臣為他cao碎了心,他卻我行我素,誰也奈何不得。 這個鍋自然也是蘇漾來背,現(xiàn)如今整個京城都在傳,皇帝不肯立后,都是因為那個名喚童家寶的宦官,圣上被這精怪迷惑住,眼里容不下別的女人。 還有傳言,說皇帝下了一道荒唐的圣旨,天底下誰都不能欺負(fù)他的心肝寶貝,違令者斬立決處置。 天子腳下畢竟有些分寸,離京城稍遠(yuǎn)一些的地方傳得更是神乎其神,有人說這童家寶是狐貍精轉(zhuǎn)世,長得傾國傾城的姿容,身姿曼妙有致,圣上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到了賞花宴上,蘇漾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身著一襲寶藍(lán)色鳳紋華服,烏黑的發(fā)絲用一根碧玉簪束著,腰間別著一個寧神的香囊,散發(fā)著清淺的箬竹和青草香味,白玉無瑕的臉頰沒什么表情,任由眾人用或隱晦或大膽的目光打量他。 太后見他這副模樣,暗自點了點頭,總算是沒給皇家丟份。 她心里自然是偏向宗旭的,可宗桓也是她的兒子,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她現(xiàn)如今能做的,只有盡量避免這種傷害。 只要這個童家寶坐穩(wěn)了鳳位,龍鳳之兆是上蒼的啟示,屆時皇帝不能娶妃納妾,這輩子自然也不能有血脈,她再勸說宗桓從宗旭的子嗣中挑選一個做繼承人,如此一來,宗氏江山安穩(wěn)如初,兩個兒子也皆可保全。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給宗旭挑一位大方得體,家世顯赫的正妃。 太后眸中一閃精光,回眸對宋嬤嬤道:“聽說武王今日進(jìn)宮述職,哀家有些日子沒見到他,甚是想念,請他來此一聚,就說是哀家的旨意?!?/br> 宋嬤嬤福了福身,快步離去。 這個時代民風(fēng)相對開化,未出閣的姑娘沒有不見外男的規(guī)矩,只要不是單獨相見,行齷齪之事,大多時候不會惹來閑言碎語。 聽聞武王要來,這些姑娘們神態(tài)迥異,有些是好奇,有的則是擔(dān)憂,擔(dān)憂的是什么,自然是怕被武王相中,和他一起回到那個鳥不生蛋的荒涼的冀北。 她們的表現(xiàn)皆被太后看在眼里,她不動聲色地垂眸,徐徐道:“家寶,替哀家煮茶。” 蘇漾聞言,乖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半禮,這才悠悠提起茶具,一套煮茶動作行云流水般的順暢,一舉一動皆如水墨畫般優(yōu)雅從容,直看得人賞心悅目,醉心于其中,完全挪不開目光。 片刻后,清冽的茶香從暖玉瓷杯中傳出,沁人心脾。 他執(zhí)起那枚玉潔的瓷杯,食指中指并攏置于杯側(cè)感受茶水的溫度,微微彎起唇角,道:“此時溫度剛好,太后請用茶?!?/br> 太后微微怔了怔,接過了茶,置于鼻下輕嗅,由衷贊道:“這茶很好?!?/br> 圍觀的名門閨秀各個失神,那兩根素潔的手指貼在杯側(cè),竟比名貴的瓷杯還要通透白凈,襯得那枚精致華美的杯子失了顏色。 直到此刻她們才理解,圣上為何冷落后宮無數(shù)美人,偏對這小太監(jiān)椒房獨寵,還下了那樣一道圣旨,因為他實在叫人挑不出一絲不好,氣質(zhì),相貌,乃至于無意間流露的風(fēng)情,都是如斯耀眼奪目,堪比夜空星辰。 坊間盛傳這童家寶是妖魅禍害,若是叫這些人看一眼真人,那才叫真的打臉,這樣清冷如月的人,哪里會是妖孽,只怕是天宮上的仙人還差不多。 蘇漾要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作為一名曾經(jīng)的超級偶像,偶像包袱這玩意不是說丟就能丟的,即便是全國人民都唾罵的禍國妖孽,他也忍受不得別人用輕蔑的眼神打量他。 出完風(fēng)頭,蘇漾躬身便要退下,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鼓掌的聲音。 宗旭緩緩踏入亭中,眼睛停留在蘇漾的身上,徐徐說道:“許久不見,童大人真叫人驚喜。” 蘇漾也不懼怕,只謙虛道:“王爺過獎?!本従徸呋亓俗约旱奈恢?。 宗旭也不再多說,笑著坐到太后身邊,同她說了幾句貼心的話,又執(zhí)起蘇漾先前替太后斟的茶,道:“兒臣先前同皇兄在御書房談事,說得口干舌燥,沒來得及喝口水便趕來母后這里,不知母后肯不肯賞兒臣一杯茶?!?/br> 太后別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討債鬼,想喝便喝罷,哀家還能差你這一杯茶水不成?!?/br> 臺下的閨秀們配合地笑起來,紛紛夸贊太后和王爺母子情深。 太后道:“今日在場的,都是京城里待字閨中的好姑娘,你若是瞧上誰,告訴母后一聲,哀家替你做主娶回府上,也好叫哀家早日抱上嫡孫。”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御花園本就安靜,許多人也能猜到大概,頓時羞得滿面通紅,卻止不住用眼睛偷瞄宗旭,從前只聽聞武王殿下相貌英俊,如今見到本人才知道,傳言并無太過。 宗旭淡淡掃了一眼臺下的名門閨秀,忽然笑了笑。 他放下手里的茶盞,道:“本王看來,整個御花園里,唯有童大人姿色最絕。” 蘇漾:“……” 太后臉色一變,她皺眉道:“胡說什么,母后知曉你生性風(fēng)趣,喜歡說這俏皮話,若是旁人當(dāng)了真可怎么是好,你皇兄脾氣不好,當(dāng)心惹他生氣。” 宗旭勾唇輕笑,道:“母后教訓(xùn)的是,兒臣與童大人是舊識,開個玩笑,想必他不會介意。” 蘇漾應(yīng)道:“奴才不敢?!?/br> 宗旭深深瞥了他一眼,岔開話題道:“兒臣此番回程,在路上遇到一位老漢,他拉載貨物用的不是馬不是牛,竟是兩條大狗,兒臣從未見過那樣大的狗……” 在場的人都被他的敘述吸引去了心神,很快把方才不和諧的插曲忘了。 …… 賞花宴結(jié)束后,蘇漾緩緩踱回承乾宮,還沒踏入內(nèi)殿,便被人從身后攬住,那男人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問:“見到武王了?” 蘇漾點點頭,道:“見了?!?/br> 宗桓幽幽問道:“如何,他可有變化?” 蘇漾默了默,以追憶的口吻道:“似乎瘦了些,也黑了些,不過臉還是原來那張臉,變化不大。” 其實他壓根正眼都沒瞧宗旭一眼,說這些話不過是順著宗桓的猜想,妄圖激怒他,反正這個男人從未信任過他,這份猜疑剛好可以利用。 果然,宗桓眸色陰沉得幾乎滴出水來,他鉗住蘇漾的手腕,把人壓在一旁的白玉石柱上,扯開他的上衣領(lǐng)口,重重咬在他精致小巧的鎖骨上。 蘇漾吃痛嗚咽了一聲,低聲道:“你這是做什么。” 宗桓沒有回答,只是越發(fā)用力起來,直到口中嘗到腥甜的滋味才堪堪停下。 第73章 見蘇漾臉上顯出吃痛的神色, 宗桓心里隱隱生出一絲快意,這小妖精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如今也該叫他吃點苦頭了。 太后的賞花宴他也有所耳聞, 說是賞花吃茶,其實是打著給宗旭挑正妃的主意去的, 宗旭一回來,太后必然會叫他自己過過眼,他以為這小崽兒即便是為了避嫌, 也該推了這個邀請,他卻好,非但親自去了,還盛裝出席。 他從暗衛(wèi)口中得知, 童家寶在賞花宴上大出風(fēng)頭,還被宗旭當(dāng)眾夸贊:姿色最絕, 艷壓群芳。 那些個深閨小姐旁的不擅長,嚼舌根卻是拿手的, 這二人便是沒什么, 也要被傳出點什么來, 更何況誰都知曉,童家寶當(dāng)年刺殺皇帝,為了就是武王。 蘇漾望著他惱怒的神色, 心里也很無奈,在他眼里,情愛終究比不上性命重要, 他不希望宗桓重蹈覆轍,走上墨衍、景丞的老路,這男人是個死心眼,可他不是,他要他們兩個都好好地活著,即便被他記恨也無礙。 他擰起眉頭,嘟囔道:“你弄疼我了。” 宗桓陰鶩的視線緩緩掃過他的臉,最終落在他巧致的鎖骨上,只見白玉無瑕的肌膚上溢出點點紅梅般的血液,竟顯得瑰麗靡艷至極,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將那絲血紅卷入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夾雜著一股熟悉的甜蜜滋味,叫他整個靈魂都在叫囂著渴望,欲罷不能。 他把蘇漾拉入懷里,強(qiáng)迫少年揚起脖頸,薄唇覆上那處正在滲血的傷口,緩緩舔舐吮吸,蘇漾只能感覺到些微的刺痛,以及血液往脖頸處經(jīng)脈聚集的不真實的感覺,他忽然生出一絲恐懼,這個男人會不會就這樣將他的血吸干? 宗桓自然不會把他吸干,他只是沉迷,他對這個妖精已經(jīng)上癮,難以自拔,可對方的心里卻總是想著別人,這叫他不安,更不甘! 他開始懷疑自己讓宗旭回京是不是正確的決定,從他下了這道圣旨起,這小崽兒便時?;瓴皇厣幔紶枙趬衾锟奁?,這些他自己毫無所覺,宗桓卻全看在眼里。 世間最有權(quán)有勢的帝王,卻也有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心,這叫他打從心底生出挫敗感,還有他不愿承認(rèn)的嫉妒。 偏偏是宗旭,他至親的胞弟,也是這個世上最令他厭惡的人。 同樣是懷胎十月生下的骨rou,太后偏愛宗旭遠(yuǎn)勝于他,先皇將他打入冷宮不聞不問,卻對宗旭器重有加,他們的身體里分明流著相同的血脈,一個是天之驕子,另一個卻被強(qiáng)加了煞星魔星的名號,在后宮內(nèi)寸步難行。 雖然最后登上帝位的是他,可太后最疼愛的,處處偏倚的兒子仍舊是宗旭,如今連他最珍惜的寶貝,心里想著的念著的也都是宗旭。 他是個不愿服輸?shù)娜?,讓他承認(rèn)嫉妒宗旭,就如同承認(rèn)自己處于下風(fēng),所以再不甘心,他也不會說出一句軟弱的話。 品嘗著口中腥甜的血液,宗桓心底的憤懣逐漸平息下來,蘇漾已經(jīng)臉色慘白,完全是受驚過度。 宗桓抬手將他凌亂的衣襟整理好,徐徐道:“三日后便是中秋晚宴,朕命人為你準(zhǔn)備了新衣,尚衣局今日該送來了,你抽時間試試合不合身。” 不等蘇漾回答,他已經(jīng)率先轉(zhuǎn)身離去。蘇漾望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低聲道了句謝。 ========= 三日后,中秋晚宴設(shè)在鳳儀樓,京中王公大臣皆有出席,熱鬧非凡。 這座鳳儀樓乃是先太祖皇帝著人建造,為的是取悅發(fā)妻孝敏端嫻皇后,這帝后二人生前極為恩愛,琴瑟和鳴,為后世傳為佳話。 若是換成別的皇帝,在鳳儀樓宴請群臣,只怕要惹來諸多猜疑,莫非圣上想要立后?不過換成他們這位百無禁忌的君上,那也沒什么好猜的,大約是圣上又心血來潮,覺得鳳儀樓的風(fēng)光好,是個賞月的好去處。 宗桓坐在主座上,淡淡地望著臺下言笑晏晏的臣子,眸中閃過一抹不耐,他朝旁邊招了招手。 王德全連忙附耳過去,宗桓問:“他人呢?!?/br> “奴才已經(jīng)叫人去請了,算算時間,應(yīng)該快到了?!?/br>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一陣輕呼,蘇漾在眾人驚愕的眼神中緩緩踏入大殿中。他頭戴碧色華貴玉冠,插著一支鎏金鳳印發(fā)簪,濃密的烏發(fā)被高高束起,身著一襲大紅的鳳凰繡金錦袍,面若桃色,高貴而艷麗。 然而讓人矚目的不是他的相貌,這后宮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圍在太后身邊的四位貴妃哪一個不是絕色,只是他這一身的大紅,著實惹眼。 晉朝以深色為尊,帝王為五爪龍紋玄黑帝王錦袍,而大紅色,普天之下除了太子,便只有皇后可以穿戴,這一介閹臣穿了一身大紅色,如何能不叫人驚詫。 蘇漾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是無知之輩,知道穿這身衣裳出席晚宴勢必會引起轟動,只是宗桓這幾日對他避而不見,再多的意見也無處去提,他原本想托病不來,卻阿虹強(qiáng)行穿戴得整整齊齊,帶來了這里。 那小妮子武藝高強(qiáng),別說蘇漾身子弱,便是身體強(qiáng)健,哪里又?jǐn)Q得過她。 事已至此,好在他臉皮厚得很,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也絲毫不怯場,大大方方往上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