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見到他勢必歇斯底里的燭龍，此刻卻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小心翼翼地將那只紫色鴆鳥放在胸口，呢喃道：“羽兒別怕，師尊這便帶你離開，師尊知道你不喜歡黑夜，等離開鬼域，師尊保證，從此人間再無黑夜?！?/br>
    大概也就只有“視為晝，瞑為夜”的燭九陰敢做出這樣的承諾。

    墨衍攔住雪獅的去路，緩緩說道：“你不能離開?！?/br>
    燭龍?zhí)鹧垌?，血紅的眼睛直直望著墨衍，驀地發(fā)出一聲咆哮：“滾開！！”

    回應(yīng)他的是從四面八方涌過去的地心圣炎，燭龍架起一個防護罩套在雪獅身上，小心翼翼地將翎羽放在雪獅背上。

    “踏雪，先帶羽兒回去?！?/br>
    雪獅朝他發(fā)出一聲低吼，燭龍只是定定地望著它，雪獅蹭了蹭他的手，腳下緩緩浮現(xiàn)幾朵白色祥云，轉(zhuǎn)瞬之間，一獅一鳥已然從無間煉獄消失。

    墨衍并未阻攔，緩緩收了火焰，道：“他已經(jīng)死了?！?/br>
    “沒有，他不會死，絕不會！”燭龍暴躁地怒吼，片刻后他忽然平靜下來，眸色陰鶩：“窮奇，你的封印還想解開吧，不若做個交易如何?！?/br>
    第65章

    燭龍?zhí)岢龅慕灰灼鋵嵑芎唵? 墨衍給他十日時間，他把封印了墨衍雙眸的陣眼交還給他，否則他當(dāng)下便將那枚陣眼吞入腹中, 從今往后，上古異獸窮奇便成了真正的瞎子。

    墨衍蹙眉, 道：“那枚陣眼有萬世佛光加持，若是吞入腹中，即便你是上古神獸, 也是要吃大苦頭的。”

    燭龍冷嗤一聲，道：“本尊被天網(wǎng)石囚禁了上千年，連你那地心圣炎都嘗過百十遍，這點苦頭算得了什么, 你只說答不答應(yīng)?！?/br>
    墨衍算是瞧出來了，如今這老龍已是被逼入絕境, 否則不會想出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但是他平生最恨被人威脅, 當(dāng)即冷下臉道：“你不怕吃苦頭, 難道吾就怕失明么，沒有眼睛的日子吾也過了幾千年，豈會在乎, 今日絕不放你離去?！?/br>
    燭龍咬著牙關(guān)，恨聲道：“窮奇！你囚禁吾幾千年的賬，本尊可以不和你算, 但你若是耽誤本尊救羽兒，本尊勢必和你不死不休！”

    他這語氣分明是篤定翎羽還活著，墨衍嚴(yán)肅道：“他已經(jīng)死了，妖族是沒有轉(zhuǎn)生的，莫說給你十日，便是給你十年百年，你又能如何，何必固執(zhí)?！?/br>
    “并非是固執(zhí)！羽兒是本尊唯一的弟子，是本尊在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只要能救他，便是逆天而為又如何！窮奇，你說你找到了自己的雌獸，若是有一日他也遭此不測，你又當(dāng)如何！”

    墨衍聽得直皺眉，冷聲打斷道：“吾不會，吾會保護好蘇兒，絕不讓他受傷?！?/br>
    “絕不讓他受傷……”燭龍臉上浮現(xiàn)出深深的痛楚，他凄慘一笑：“你說得對，是本尊沒有保護好他……所愛之人尚且無法保護，便是做了天帝，成為三界至尊又如何，本尊還是失敗者?！?/br>
    墨衍看著他悲愴的臉，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在鬼王殿中，翎羽笑著對他說羨慕的場景，那時他覺得凄然，如今看到燭龍痛失所愛的無力和指責(zé)，忽然從神魂深處傳來一絲熟悉的悲傷。

    這痛楚來的如此迅猛，僅僅是感受到的剎那間，他已然痛得彎下腰。

    他死死攥著拳頭，堪堪忍下那股傳遍肺腑的寒意，緩了十?dāng)?shù)息。

    再開口時，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迷惘，道：“你走吧，只要不犯人間和鬼域，你和那只鴆鳥是死是活，都和吾無關(guān)?！?/br>
    這是完全出人意料的轉(zhuǎn)折，燭龍血色的眼眸微閃，定定地望著墨衍，想要辨別其話里的真實性。

    見墨衍當(dāng)真收了招式，他防備的動作頓了頓，問墨衍道：“本尊和你在天棲石上看到過三個預(yù)言，你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br>
    墨衍微微頷首，回憶道：“一是吾被西天如來施下法陣，一身修為連同雙目被封印；二是你登上九重天上至尊寶座，八方來賀；三，三是吾獨坐鬼域為王，享永世孤獨。”

    燭龍自嘲地笑了笑，道：“窮奇，這或許是你我二人窺視天機的懲罰，千年前，你失去雙目，本尊失去自由。而千年后，本尊險些失去摯愛，而你……且好生守著你的雌獸罷，別步本尊的后塵?！?/br>
    言罷，已然消失在原地。

    墨衍頓了頓，掌心赫然躺著一枚鐫刻佛印的玉碟，他微微垂眸，一股赤色的火焰從掌心中燃起，玉碟上的金色佛印開始明明滅滅，過了大約有一刻鐘，佛印驟然破碎，碧綠的粉末從他手中緩緩傾灑。

    待他抬起眼眸時，那雙玄金色的雙目渲染了一層奪目的光彩。

    束縛他千年的咒印，終于就此掙脫，曾經(jīng)被封印的修為全數(shù)回歸，此時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上古兇獸——窮奇！！

    與此同時，天界一盞玄金琉璃燈臺轟然破碎，白澤看著一地的琉璃碎片蹙起眉頭，半晌輕輕搖了搖頭。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曾經(jīng)為天界上神的燭龍與妖族為伍，為復(fù)活妖皇向天界索要四樣神物：鳳毛，麟角，龍爪，金蟬舍利子，遭到天帝嚴(yán)詞拒絕。至此，震懾三界的妖神之戰(zhàn)正式拉開序幕。

    而被默認(rèn)為三界最強的鬼域，卻在這場爭奪霸權(quán)的戰(zhàn)役中保持了中立，自始至終沒有插足。

    別說旁觀者，就連蘇漾也感到非常詫異，他一再追問：“你怎么想通的，你不是說抓捕燭龍是你的職責(zé)所在，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步么？”

    墨衍抓著他的手指把玩，如今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從前的視力，可以把懷里這只小騙子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不知道天目石出了什么問題，但是這小鬼絕對不是那個狡詐的柳希明。

    要說原因，先不說這二人長得沒半點相似，就是靈魂的味道也是相去甚遠的，之前他因為太過驚詫沒有仔細(xì)思索，如今和蘇漾相處久了，便越發(fā)相信自己的感覺。

    不過既然蘇漾不否認(rèn)，他也不想拆穿，白澤說過，人艱不拆，否則會惹人討厭！

    見他發(fā)呆，蘇漾抽回自己的手，推了他一把，“傻子，跟你說話呢，你怎么想通的？”

    墨衍抿抿唇，道：“那時候翎羽的神魂快要散盡，燭龍離瘋魔只有一步之遙，看他那副模樣，吾心里很難受，好像看到了自己一樣，就想，吾應(yīng)該幫他一把?！?/br>
    說到這里，他捂著自己的胸口，道：“如今想起來，還是有些痛的，蘇兒，給吾揉一揉?！?/br>
    誰能想到堂堂鬼王陛下最擅長的竟然是撒嬌，他這副求撫摸求親親的模樣，和一只渴求主人愛撫的大型犬并無兩樣，蘇漾伸手在他胸膛上輕輕揉了揉，掌下的肌rou結(jié)實而富有彈力，蘇漾只覺得手心被什么吸附了一般，怎么也舍不得離去。

    他有些心猿意馬地說：“你這傻子，既然痛就別想了，你不是說了么，天棲石說燭龍會當(dāng)天帝，到那時鳳毛麟角，還有龍爪，舍利子都不是難事，肯定能復(fù)活翎羽……”

    墨衍將腦袋靠在他肩膀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蘇漾吞了吞口水，剛想說什么，腦海里又響起系統(tǒng)的提醒：“當(dāng)前進度百分之九十九，當(dāng)前進度百分之九十九，當(dāng)前進度百分之九十九……”

    然后重復(fù)洗腦循環(huán)??！

    “……”蘇漾問：“你死機了？”

    系統(tǒng)沒有理會他，依舊這樣循環(huán)重復(fù)，蘇漾被它吵得腦袋疼，他也知道系統(tǒng)為什么這么著急，因為已經(jīng)在百分之九十九停了十幾年，就是不肯往前進一步。

    對蘇漾自己而言，他當(dāng)然是十分滿意的，因為他根本就舍不得離開他的蠢窮奇，但是系統(tǒng)大爺并不滿意，時不時地提醒無效后，終于放大招了。

    迫于壓力，蘇漾不甘不愿地問墨衍，“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

    墨衍猛地抬起眼眸，玄金的眼眸里閃爍著無辜的光彩，“吾最喜歡蘇兒了?！毖酝庵馐牵翰o意見。

    蘇漾被他這雙眼眸看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這蠢貨恢復(fù)視力后，越發(fā)叫人沒有抵抗力了。

    他硬著頭皮，又問道：“既然沒有，那……為什么東明皇朝的異象還未消失？聽說只有你不生氣了，東明皇朝的災(zāi)難才會結(jié)束，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十年了，你就不能原諒……原諒我嗎?！?/br>
    這種明明沒有做錯事，卻要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的感覺，簡直不要太酸爽！

    墨衍望著他抿了抿唇，道：“蘇兒希望吾放過東明？”

    蘇漾連連點頭，“百姓是無辜的，你說過要做好人，不牽連無辜就是最重要的一條?！?/br>
    “可是白澤說，人族本性狡詐，不給予懲罰是不會記住教訓(xùn)的?！?/br>
    蘇漾道：“不對，白澤又不是人族，對于人性的把握不夠準(zhǔn)確，五十年對于你們異獸來說不過是眨眼之間，但你想想看，人的一輩子才不過百年，你懲罰了他們生命的一半，足夠他們祖祖輩輩都記住這個教訓(xùn)了，難道還不夠嗎？”

    墨衍蹙眉思索了片刻，終于還是頷首道：“好，吾聽蘇兒的?！?/br>
    蘇漾悄悄屏住呼吸，等待系統(tǒng)的提示，然而過了好半晌，系統(tǒng)再次進入洗腦循環(huán)：“當(dāng)前進度：百分之九十九……”

    蘇漾：“噗——”非常不厚道地笑了。

    墨衍見他忽然笑起來，有些摸不著頭腦，蘇漾朝他勾了勾手指，墨衍便俯下身湊到他面前，蘇漾眼眸發(fā)亮，往他眉心輕輕落下一吻。

    ——傻子，干得不錯！

    或許是前幾個世界讓墨衍潛意識里產(chǎn)生了防備，總之后來東明皇朝的異象消失，天界新帝上任，妖族和魔族合并為妖魔族，就連翎羽破碎的神魂都快收集完畢，蘇漾的進度條還是沒有滿。

    一直到某一天，蘇漾心血來潮對墨衍說：“傻子，我愛你?！?/br>
    墨衍先是一愣，隨即把他拉入懷里猛親，這時候蘇漾聽到系統(tǒng)如釋重負(fù)的聲音：

    當(dāng)前進度：百分百。

    第五卷 皇帝的心腹宦官

    第66章

    天陰沉沉的, 偌大的皇城被一片陰霾籠罩，十?dāng)?shù)個穿著藍衫的小太監(jiān)提著水桶匆匆往一處冷清的宮殿趕，一眾粉衣宮女也端著銅盆緊隨其后。

    “當(dāng)真是千秋殿走水么？”

    “正是那處, 那位還關(guān)在里面呢，如今已是第三個年頭, 也不知是生是死?！?/br>
    “那樣的禍害，便是死了，也是因為老天爺開了眼, 要將他收去，有什么好救的?！?/br>
    有了解內(nèi)情的湊過來，低聲說道：“聽說是陛下開了金口，否則哪里會大費周章去救一個閹人, 還是那樣一個人?！?/br>
    她們聊得正起勁，有新來的宮女好奇道：“怎么會有這樣的稀奇事？住在千秋殿的不是妃嬪娘娘, 而是一位公公？”

    另外幾個老人嗤笑她無知，這千秋殿其實與冷宮無異, 平日里也沒有旁人路過, 因此聊起這些后宮秘辛, 也不必忌諱什么。

    有個稍胖些的宮娥笑了笑，道：“妃嬪娘娘？咱們后宮里妃嬪娘娘倒是多的是，姿容絕色的更是不在少數(shù), 你可見過陛下臨幸過誰？莫說雨露恩澤，便是龍顏都鮮少見到，還不如承乾殿里當(dāng)值的宮女呢, 都說咱們陛下啊……”她壓低嗓音道：“其實不喜歡女人！”

    除了新入宮的宮女面露驚愕，其他幾人皆是面色平淡，可見是早聽說了的。

    “這，這這……”

    另外一個人笑道：“先別急著驚訝，后頭還有呢?！?/br>
    那個稍胖的宮娥清了清嗓子，道：“宮里的老人們說，陛下出生時克死了先太皇太后，因此不得圣心，后來更是被關(guān)進了冷宮，便是這座千秋殿。他在這冷宮里吃不飽穿不暖，挨餓受凍，過得很不好，先皇也對他不聞不問，只有一個小太監(jiān)陪著他，那人姓童，你若是早幾年進宮，肯定知道這位童公公，那會正是他風(fēng)頭無限的時候?！?/br>
    “呀，若是如此，他又怎么會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莫非是皇上……”

    一個瘦削的宮女尖著嗓子道：“這是他咎由自取，皇上寵信他是整個大晉朝都知道的，別說宮里的妃嬪們比不上，就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如今的太后娘娘，也是比不上的，可是他不知惜福，被武王迷惑，意圖謀反！”

    那宮女捂著嘴巴，訝異道：“謀逆之罪，那可是要誅九族的啊！”

    “嘖，他孤家寡人，哪里有九族可誅，皇上待他真可謂情深義重，即便如此也沒要了他的性命，只關(guān)押在千秋殿，再也沒來見過他?！?/br>
    “要我說啊，他八成是狐媚子轉(zhuǎn)世投胎的，要不以陛下的神武不凡，怎么偏偏被他迷惑住了，后宮多少美人視而不見，偏對他這個閹人鐘情?！?/br>
    旁邊的小太監(jiān)插嘴道：“這位jiejie說的不錯，我是見過他的，那副模樣，說是精怪都有人信的。”

    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誰也沒想真的去救火，千秋殿的火越燒越旺。

    蘇漾重重咳了兩聲，一睜開眼就嚇得失了魂，眼前是滔天的火海，四周被無盡的熱氣和滾滾煙霧包圍著，他想要逃，可是腿腳不太便利，好似被什么壓住了，動彈不得。

    他捂著嘴巴，朝外喊道：“救命，救命……”

    殿外喧喧嚷嚷，可以聽得到有很多人在喊“走水了”，還有敲擊銅盆的聲響，可見是在救火，只是照此情形，恐怕等不及火被撲滅，他便要去下面和原主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