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與其到時候傷心,不如沒有開始,蘭如青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無論如何公子都不能跟盧姑娘有太多接觸——哪個少年不懷春?像盧姑娘這般聰慧美貌的女子,公子肯定會心生愛慕的。 “仗義多是屠狗輩,負(fù)心皆是讀書人!”胡三七嘴里忽然冒出了一句這樣的話,更是火上澆油,讓蘭如青氣得渾身發(fā)抖:“老胡,你這是啥意思?莫非我還負(fù)了誰不成?” “我沒說你,我是說我自己仗義!”胡三七嘿嘿的笑著:“我知道你是不錯的,不過真是有不少讀書人負(fù)心,你看高宗皇帝那時的王狀元,金榜題名就把自己媳婦給扔了,娶了太傅府的小姐……” “我懶得聽你七扯八扯的,只不過胡三七你要知道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碧m如青吸了一口氣,盡量將心平靜下來,不去搭理這胡說八道的蠻漢:“你是國公爺派過來保護(hù)公子的,他沒說要你做紅娘,你老老實(shí)實(shí)的看護(hù)著公子安全便是,公子的終身大事,豈是你我能決定下來的?!?/br> 此話一出,胡三七嘴巴閉上,撓了撓腦袋:“老蘭,你說不過我的時候就把國公爺抬出來了,好吧,我不說了,你說?!?/br> 崔大郎本來是靜觀兩人爭執(zhí),忽然間胡三七偃旗息鼓,蘭如青的目光又朝他這邊飄了過來,這讓他有些窘迫,自己內(nèi)心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小心思,被身邊的兩個人勘破,真是尷尬無比。 “公子聰慧,自然會有自己的判斷,蘭某也不必多說什么,只是希望公子能權(quán)衡利弊,從大局出發(fā),不要害人害己。”蘭如青長長嘆息了一聲,一只手放到了桌子上:“這世間有很多事情不能如愿以償,有些人只是你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或許有交集,可又會很快的分開,何必苦苦追逐?” “蘭先生……”崔大郎疑惑的看著蘭如青,此刻面前這個儒雅之人,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神色,讓他看起來全然不似平常的蘭如青。 “我沒事,公子,咱們繼續(xù)開始修習(xí)罷?!?/br> 才一眨眼的功夫,蘭如青臉色又一如往常,他和氣的朝崔大郎笑了笑:“公子請將那本策論的書稿拿出來,蘭某今日與公子來一起研修這篇鹽鐵論?!?/br> “好。”崔大郎手臂朝那堆放在案幾上的書伸了過去,才摸到書本邊上又停了下來:“蘭先生,你給我養(yǎng)父母家買的種谷可是好的?” 蘭如青愣了愣:“自然是好的,公子為何有此一問?” “我聽盧姑娘說,青山坳里不少人家用江南的種谷沒有發(fā)芽,我有些擔(dān)心我養(yǎng)父母家的情況也是一樣……”崔大郎抬眼望著蘭如青,眼睛里滿滿都是擔(dān)憂:“蘭先生,能不能去替我看看他們家的秧田……” “公子,這事你不必?fù)?dān)憂,我可以保證我給盧姑娘的都是上好的稻種,完全不用你去cao心?!碧m如青擺了擺手:“公子還是認(rèn)真修習(xí)罷?!?/br> “可是盧姑娘自己說村里好多人家灑下的稻種不出芽,我、我……”崔大郎提起這事便有些心急,馬上回到了莊稼農(nóng)戶的本色,眉頭蹙得緊緊,那兩道劍眉瞬間成了個一字:“我們青山坳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種田,大家都是靠天吃飯,若是這種谷不發(fā)芽,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家遭殃!我拜請先生幫我去打聽打聽,看看青山坳是不是真有這事,若是種谷不出芽,得趕緊讓他們換一些種上……蘭先生,你不是去尋了江南的好種谷給我養(yǎng)父母一家?那也可以再去尋點(diǎn)來給他們啊?!?/br> “公子,青山坳別的人家我管不了,但我卻能保證你養(yǎng)父母家里的種谷都是好的,像盧姑娘這般聰明伶俐之人,肯定能將稻谷種好,公子不必?fù)?dān)憂?!碧m如青的臉色漸漸浮現(xiàn)出一種涼薄的神色來:“公子,哪里能管這么多呢,青山坳旁的人家與你何干,更別說不少人還經(jīng)常欺負(fù)你養(yǎng)父養(yǎng)母,你又何必替他們擔(dān)憂?” “蘭先生,你不是教我達(dá)則兼濟(jì)天下么?為何現(xiàn)在卻不將這句話當(dāng)一回事了呢?”崔大郎話里有些不贊成:“雖然村里人曾欺負(fù)過我們家,可他們卻也不是什么大jian大惡之人,若真是因著種谷不發(fā)芽而斷了家里的生路,這確實(shí)是件令人可惜之事,蘭先生若是能幫忙,為何不施以援手?這對先生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公子,你以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達(dá)了?”蘭如青一挑眉,聲音里有一絲揶揄:“公子,在大事未成之前,咱們都是窮得只能獨(dú)善其身的人,以后大事成了,有的是能讓公子兼濟(jì)天下的機(jī)會?!?/br> 崔大郎有些疑惑,可蘭如青沒有容他細(xì)想,將自己手中的書本翻開:“公子,我會派人去青山坳看看你養(yǎng)父母家的田地,這事你不要再管,且靜下心來看這篇鹽鐵論?!?/br> 聽到蘭如青答應(yīng)去青山坳看看那邊的情況,崔大郎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他翻開泛黃的書稿,開始閱讀那篇著名的鹽鐵論。他自小便跟著私塾先生學(xué)著識字,上邊倒也沒幾個不認(rèn)識的,只是這文章討論的是國家大事,頗有深度,不是隨便看看便能理解的。他努力的集中精力閱讀著,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讀到第三遍,忽然覺得全身輕松,頓時領(lǐng)悟了其中的含義。 見他容色緩和,眉目舒展,嘴唇洋溢著會心的笑意,蘭如青知道他已經(jīng)讀懂了其中的含義,心中暗自贊了一句,果然是天資聰穎,都不用他去點(diǎn)撥已知個中三味。 雨下得更大了,嘩啦啦的響著,每個停歇的時候,盧秀珍與崔六丫并肩坐在廚房的門口朝外邊看,兩人都有些擔(dān)憂:“這么大的雨,三爺肯定沒找到事情做?!?/br> “可不是,只能盼著雨小一些就好,三爺不能白出來一趟啊?!贝蘖军c(diǎn)了點(diǎn)頭:“看來趕車這活,不但靠體力,還得靠老天爺賞飯吃吶?!彼е觳泊蛄藗€寒顫,拉了拉盧秀珍給她披上的衣裳還是覺得有些冷:“今兒怎么忽然就冷這么多了,好冷?!?/br> “倒春寒嘛,總會有些變化?!北R秀珍搓了搓手,幸得今兒那丫鬟給她找的衣裳比較厚,穿著還挺暖和,盡管外邊風(fēng)吹雨打,躲在門板后邊還是沒那么覺得冷:“現(xiàn)在就是擔(dān)心咱們那秧田里的棚子,不要被風(fēng)給刮倒了就好?!?/br> 這般大的風(fēng)雨,那竹片弓起來的棚子可否能禁受得???里邊可是嫩嫩的秧苗,挨凍就糟糕了,若是被凍死,補(bǔ)著去種一批種谷,農(nóng)時耽擱了幾日,收成就會大不一樣。 “不行,我得跟蘭先生去說下,先回青山坳去瞧瞧?!北R秀珍有些不安,猛的站了起來:“反正今日這天氣,也做不了事情,不如早些回去。” “盧姑娘,盧姑娘!” 就在盧秀珍準(zhǔn)備跨步出門時,外邊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一個丫鬟:“盧姑娘,東家叫我來找你!” 第70章 雨萬重(一) 就如夜幕初降的時候,海面上驀然生氣一輪明月,皎皎清輝照著烏黑的水面,好似有萬千碎銀在晃動,盧秀珍從外邊走進(jìn)來的時候,帶給蘭如青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她仿佛就是被海浪拖起的泡沫,輕盈而單薄,有讓人感覺有些虛幻,就好像她不似這世間的人,是來自海底的精怪。蘭如青凝視著那款款走來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這樣一個靈慧的女子,為何出身鄉(xiāng)野,真是白白浪費(fèi)了她的聰明伶俐。 “蘭先生,我還剛剛想過來找你?!北R秀珍笑靨如花,朝蘭如青微微彎了下膝蓋:“蘭先生,今日的天氣這般差,是沒法做事情啦,能否容我暫時告退回家去看看秧田那邊的情況?” “我找你來也正是為了此事。”蘭如青頷首:“我本是想告訴盧姑娘你可以回家去了?!?/br> “沒想到咱們竟然想到一塊兒去了!”盧秀珍很是開心:“蘭先生,那我便先行告退了?!?/br> “等等,我還有事情要與盧姑娘說?!碧m如青喊住了她,稍微躊躇了下,最后還是開口緩緩道:“盧姑娘,我拿著你畫的那張圖樣讓京城的大師看過,他們皆贊你是行家。” 原來還是不相信她,拿了圖樣找人看去了呢。 只不過沒想到自己前世學(xué)到的東西還真是能學(xué)以致用,還得到了京城的專業(yè)人士的贊揚(yáng),盧秀珍心里挺得意的“蘭先生過獎了,我這也不過是碰巧撿到了一本寶書罷了,沒什么值得夸贊的?!?/br> “盧姑娘,我覺得既然都說你這圖樣不錯,按照你的構(gòu)想來就行了?!?/br> “???”盧秀珍有些迷惑,未必蘭如青原來并不打算采用她的設(shè)計?可為何他又吩咐錢管事協(xié)助她來重新整修園子呢? “盧姑娘,這園子重新整修沒有一兩個月的功夫做不下來啊,你上有年邁的公婆,下有幼弟幼妹,家中自然缺不了你,”蘭如青意味深長的看了盧秀珍一眼:“再說你守了望門寡,經(jīng)常出來走動只怕村里人也會說閑話,故此我覺得盧姑娘你明日起不必過來了,銀子你放心,我一文錢也不會少你的。” 蘭如青從袖袋里摸出了一張銀票:“盧姑娘,我原先給了你五十兩,現(xiàn)在這里是一百三十兩的銀票,匯通錢莊的,大周全國通兌?!?/br> 盧秀珍伸手將那張銀票接了過來,笑著朝蘭如青瞥了一眼:“蘭先生大可放心,我不會對貴公子有非分之想?!?/br> 蘭如青吃了一驚,耳朵根子都紅了:“盧姑娘……” “蘭先生,我知道你一片慈父之心,可你不必將天下的人想得都那么庸俗?!北R秀珍笑著將那張銀票折好收了起來:“我是想要掙錢,掙很多很多的銀子,可我根本就沒想要通過這條路來改變自己的身份。蘭先生,你那公子很好,可并不代表我就能看得上他,我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是腳踏實(shí)地,通過自己的一雙手來掙銀子,故此……”盧秀珍沖著蘭如青笑得甜甜蜜蜜:“蘭先生大可將你的心放下,我對他一點(diǎn)企圖都沒有?!?/br> 被人揭穿了心事,蘭如青有一絲猝不及防的狼狽,他強(qiáng)忍心中的震驚喃喃道:“盧姑娘,請勿見怪,我只不過是想考慮周全?!?/br> “我明白,做父母的總覺得自己的孩子好,以蘭先生這般家境,自然會覺得自己的兒子是世間最好的,只不過我覺得蘭先生未免將旁人看得太低了些。我雖然是個村姑,但我卻有自己的尊嚴(yán)和矜持,既然上天讓我來到這個世間投胎做人,那我便要做個堂堂正正,不輸于任何人的人?!北R秀珍說到激昂處,努力將身板挺直了些:“蘭先生,我只想告訴你,并非每個出身鄉(xiāng)野的人都是庸俗之輩,讓人看不上眼,想當(dāng)年□□還只是個打草鞋的呢,為何他也能得了天下?” 蘭如青額角汗涔涔的一片,沒想到這村姑竟然如此伶牙俐齒,讓他找不到一絲可以反擊的地方。他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與盧秀珍繼續(xù)交流下去,耳畔只有她清脆利落的聲音:“蘭先生,我還想勸你一句,你與貴公子似乎有些隔閡,你以后應(yīng)該要換一種方式與他相處。你早年沒有與他有太多共處的時光,雖是父子,實(shí)則跟那陌生人關(guān)系差不多,你若是一定要用父親的身份去壓著他,只怕他會不服氣,故此肯定會經(jīng)常有齬齷?!?/br> “那依照盧姑娘的說法,蘭某應(yīng)該如何與他相處呢?”蘭如青想到方才與崔大郎的對仗,心中也有些發(fā)慌。國公爺派他來是要照顧好公子的,可現(xiàn)在公子好像跟他越來越意見相左,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才能讓公子聽從他的意見,安安心心在這府中呆下來,等著大事成了,他將公子送回去也就算交了差,不會有負(fù)國公爺?shù)耐懈丁?/br> “蘭先生,我覺得你應(yīng)該要以平等的方式與他相處,不是長輩與晚輩,而是站在朋友的立場去關(guān)心他,照顧他,讓他能體會到你對他的貼心關(guān)愛,這樣才能更好的交談。若蘭先生總覺得公子應(yīng)該聽從你的,他本來就與你生疏,再聽到你這種強(qiáng)硬的話,如何會心服口服?”盧秀珍將銀票收到了荷包,捏了捏那層布囊,里邊傳出沙沙的響聲,這聲音真是好聽啊,這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了。 “唔,盧姑娘說的好像是有幾分道理?!碧m如青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且去試試?!?/br> “哪里是有幾分道理?分明是很有道理!”盧秀珍嘻嘻一笑:“貴府可有馬車?勞煩送我一程如何?” 她站在那里盯住了蘭如青,雇主裁員總要發(fā)點(diǎn)最后的福利吧,自己不知道去哪里找崔三爺,也不曉得現(xiàn)在江州城里還有沒有冒著大雨出來趕車的,只能蹭下蘭如青家的車輿了。 見著她烏溜溜的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仿佛在說:“蘭先生,你可不能小氣哇”,蘭如青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來:“沒問題,我自然會派馬車送盧姑娘回青山坳。” 公子不是讓派人去看看崔家下的種谷發(fā)了芽嗎?這樣剛剛好就一舉兩得。 一輛馬車奔跑在鄉(xiāng)村的小路上,有些顛簸,車?yán)镒谋R秀珍一雙手抓緊了坐墊,極力忍住那種不適之感,生怕被顛了出去。 崔三爺趕車的技術(shù)可真好,盡管拉車的是騾子,可比這馬車跑得要平穩(wěn)多了。盧秀珍一只手稍微掀開一點(diǎn)點(diǎn)簾子朝外邊看了過去,雨沒有最開始那樣大了,可卻依舊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料峭春風(fēng)刮面,有些寒意。 “這位大叔,已經(jīng)到村口了,你且停車,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了。” 看到村口的紫槐樹,盧秀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一路顛得她實(shí)在有些難受,現(xiàn)在可算是到家啦。 拿了馬車上放著的傘,盧秀珍跳下車來,一路狂奔,見到那堵矮矮的土墻,心里頭竟然有幾分安心,好像自己真的已經(jīng)把崔家當(dāng)成自己真正的家一樣:“爹,娘,我回來了?!?/br>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雨打著樹枝嘩啦啦的響。 她推開了院子門,白茫茫的一片,伸手抹了下眼睛,才隱隱綽綽的看到廚房那邊有人影晃動。盧秀珍放大嗓門喊了一句:“娘,你在準(zhǔn)備煮飯了么?” “秀珍哇,咋就回來了哪?” 果然是崔大娘,聽到了盧秀珍的聲音趕著走了出來:“你不是要做一天事的?” “今兒下雨,沒法做事,我就先回來了?!北R秀珍朝崔大娘笑了笑:“爹和弟弟們呢?怎么都沒聽到動靜?這么大的雨他們還出去了不成?” 崔大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出去了,去地里頭了?!?/br> “啥?”盧秀珍瞪大了眼睛:“去地里了?” “是呢,二郎他們說風(fēng)太大,怕棚子會被吹倒,趕著去地里頭加固了?!贝薮竽飮@了口氣:“你爹怎么勸都沒勸住,索性跟著他們一塊兒去了?!?/br> “???”盧秀珍下來一跳,這家人也太猛了,這么大的雨竟然還跑到地里頭干活去了!她拿起傘,轉(zhuǎn)身就往外邊沖,崔大娘有幾分著急,站在臺階上拼命喊:“秀珍,秀珍,你別去了,到家里歇著!” “娘,我過去搭把手,你別擔(dān)心了!”盧秀珍回過頭來,朝崔大娘擺了擺手:“沒事的!” 看著那個身影沖進(jìn)了白茫茫的雨霧里,崔大娘抬手擦了擦眼睛,眼淚掉了下來。 多好的閨女啊,只可惜大郎沒福氣。 盧秀珍腳步匆匆,全然顧不得濺起的泥巴和水漬,飛快的朝崔老實(shí)家的地走了過去,一路上沒有碰到那些無所事事的婦人——雨這么大,都全躲在家中不肯出來。 地里頭有幾個人在忙碌著,雖然穿了蓑衣,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沒穿一樣,雨水將他們的衣裳淋得濕透,順著腿朝下邊流,又急又快,就如屋檐下掛著的那副雨水珠簾一般。 第71章 雨萬重(二) 滿手掌都是淤泥,可他們都未曾來得及去擦拭,兩只手用力將那彎好的竹木片用力的插了下去,竹片上蓋著的絲綢有些已經(jīng)被掀開,有人彎腰撲在上邊,用力的捉住一個角朝旁邊扯了過來。 “二哥,給你繩子?!?/br> 崔五郎緊緊跟在崔二郎身后,將手中一截麻繩遞了過來,兄弟兩人低著頭聚精會神的在干著活,絲毫未曾注意到已經(jīng)沖到田埂上邊的盧秀珍。 “爹,二弟三弟四弟五弟!”盧秀珍一只手合在嘴邊,沖著田里頭大喊了一句:“這么大的雨,你們快上來吧,別凍壞了身子!” 雨里的那幾個人似乎都沒有聽到她的叫喊聲,盧秀珍站在那里看著他們一絲不茍的干著活,仿佛一點(diǎn)都沒覺得雨下得很大一般,不由得眼睛都濕潤了——這就是勤勞樸實(shí)的莊稼漢子,為了能讓莊稼長得好,他們一點(diǎn)都不顧及自己,一心想著的是田里的莊稼。 她撐著傘跳了下去,奮力朝崔老實(shí)那邊走了過去:“爹,回去吧。” 走到面前崔老實(shí)這才抬起頭來,很是驚詫的望著她:“秀珍,你咋來了哩?不是到江州城去干活了?” “爹,今日這么大的雨,不好做事,我就回來了?!北R秀珍將衣袖捋了捋,一只手撐傘,一只手抓住了竹木片兒:“我來幫忙?!?/br> “沒事沒事,快干完了,秀珍你快回去,這么大的雨,別淋壞了你。”崔老實(shí)慌忙擺手:“有我們幾個在哪,不用你來了?!?/br> “爹,我都已經(jīng)來了,要回去就一起回去?!北R秀珍執(zhí)拗的回了一句,腦袋與肩膀夾住傘柄,整個人彎腰下去,一雙手抓住竹片用力的泥土朝底下扎,田地里滿滿都是積水,原來濕潤的土壤此時已經(jīng)快變成了稀泥,原來的深度已經(jīng)不夠,有些竹片在泥土里搖搖晃晃,確實(shí)該要將竹片扎深一點(diǎn)來加固。 崔家的人都在忙碌著,她怎么好意思一個人撈著手在旁邊歇?dú)猓勘R秀珍將一根竹片使勁扎進(jìn)了土壤里邊,沖著旁邊崔四郎喊道:“四弟,給我繩子?!?/br> “好嘞?!贝匏睦捎昧Φ奶崞鹨浑p腿,挪著朝這邊走了過來,盧秀珍伸手去接麻繩,肩膀上沒有用得原來那么大力氣,那把雨傘被風(fēng)刮著飛開了去,頃刻間無數(shù)雨珠朝她沖了過來,冷冰冰的打在她的臉上和身上。 盧秀珍沒有顧得上去尋自己的傘,迅速彎下腰來將上邊的絲綢與竹片綁到一起,拿著繩子繞了一圈,再繞一圈,手指被雨水沖得冰涼,然而在她繞到第三圈的時候,雨似乎驟然停了,頭上忽然間就沒雨珠落下。 她將麻繩打了個結(jié),抬起頭來,頭上有一把傘。 傘的頂上有一團(tuán)黑色的污泥,正順著傘面朝下邊滑下,吧嗒吧嗒落到一件蓑衣上。而那蓑衣的主人,全然沒顧自己身上已經(jīng)弄臟,只是撐著傘站在那里,一雙眼睛不安的朝她瞥了過來。 “大嫂,你回去吧,這里有爹和我們呢?!?/br> 心里有些發(fā)顫,腿肚子瑟瑟的抖了起來——或許是這天太冷了,他站在她面前的時候竟然不能克制住搖晃,這讓崔二郎覺得有些羞恥,他甚至不好意思注視盧秀珍的一雙妙目,只能低聲道:“大嫂,我知道這棚子很要緊,故此才讓爹和弟弟們一起過來收拾,你瞧我們都已經(jīng)快收工了,真的不用你來幫忙,我們能做好?!?/br> “二弟,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咱們一起做能更快些?!北R秀珍朝崔二郎微微笑了笑,雨水從她的鬢邊落了下來,滴滴答答的掉個不停,可在崔二郎心里她還是那樣好看,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又有些忍不住的亂跳了起來。 不是跟自己說好了不能再對大嫂有非分之想嗎?怎么一看到她就有心慌意亂的感覺呢?崔二郎實(shí)在有些苦惱,都不知道該怎么樣坦然的面對盧秀珍,心里是想回避,可眼睛卻不由自主的朝她那邊瞟,瞧著她那亮閃閃的一雙眼睛,幾乎要看呆了去。 “二弟,你把傘給我吧,你去干活。” 盧秀珍有些奇怪,崔二郎這是作甚?打著傘傻站在她面前,一雙眼睛瞪著她,也不說話,莫非是她臉上濺了泥巴?她抬起手來,用手背擦了擦臉,“哎呀”一聲,手背上本來就有泥巴,這下更是越擦越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