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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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視線掃了一圈,方緩緩開口說道:“秦?zé)o漁,丁卯年任梨酒縣縣令,他初來時,梨酒縣不過一處窮鄉(xiāng)僻壤,縣中人乞食度日,上任三年,梨酒縣中修官道,興水利,播水稻,織蠶桑,一躍成為昀楚郡下第一富庶之縣?!?/br> 踱了兩步,目光透出一絲冷嘲。 “爾等方能吃了飽飯,有閑情謾罵他?!?/br> 衙外縣民,紛紛面有羞色。 人群小聲議論開,回憶起秦?zé)o漁的好,一個說秦大人雖說是斷袖,可為官實在沒話說,清正廉明堪比青天。另一個又道自己老娘生了富貴病,沒錢治,秦縣令聽后二話不說取來一年的俸祿給自己,實在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那。 這樣的好官清官,就算是斷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悠悠眾口,又改一腔言辭。 何承道見情況不妙,陰測測開口:“即便如此,他秦?zé)o漁依舊是個敗壞斯文的斷袖!” 秦?zé)o漁高舉烏紗帽的手腕一僵,頭低低俯下。 蘭子卿眼中冷光一閃,嚇得宋太守脖子一縮,反應(yīng)過來時心頭一陣惱恨,自己年過五旬,竟被一個小兒嚇住! 想到蘭子卿先頭那句話,心頭又是一陣妒恨。蘭相分明已是公然偏袒,要不是他秦?zé)o漁是個認(rèn)死理的,自己早就被定了罪! 秦?zé)o漁這個斷袖的兔兒爺,到是很得丞相的意啊。 何太守滿臉鄙夷,陰陽怪氣道:“罪官聽聞丞相在其余郡縣待不過兩日,便趕赴下一郡縣,如今卻在梨酒縣足足逗留了八日,看來梨酒縣令沒少伺候丞相呀?!?/br> “伺候”二字,咬的何其猥褻。 “何太守的話,本相聽不明白?!?/br> 蘭子卿眉目冰寒。 秦?zé)o漁秀白的臉越發(fā)蒼白。 何承道見此,陰笑道:“丞相是聰明人,豈會聽不明白。似秦?zé)o漁這等齷齪之人,丞相卻三番兩次出言袒護,莫非丞相早嘗了秦縣令的滋味,舍不得判罰?” “放肆!” 饒是淡泊一如蘭子卿,此刻也不免動了怒。 “何太守,你說下官是斷袖,下官無話可說,你怎可……怎可平白污蔑丞相!” 秦?zé)o漁的臉白了又白,唇咬了又咬。 “何太守,草民有一言相問,望直言相告?!?/br> 久未出言的巫寒,終于開口了。 “你要問什么便問,本府坦坦蕩蕩,不像有些人。”說完,不忘挖苦一番秦?zé)o漁。 “聽聞何太守,家養(yǎng)美妾二十余人,舞姬三十余人,可是當(dāng)真。” 人群立時一陣驚嘆。 何承道冷笑:“大丈夫三妻四妾,又有什么不對?!?/br> “若草民沒有說錯,何太守家中二十余房美妾,十余房本是青樓女子,五六房是強搶來的民女,剩余三四房,卻是何太守之子的通房丫鬟?!?/br> 緩了緩,似嘲非嘲道:“不知何太守如此行事,算不算齷齪。” 巫寒說完,人群一陣哄笑,連罵何承道這個老不要臉,連自家兒子的女人都不放過。 何太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秦?zé)o漁望著那襲墨袍,心頭百感交集。 巫寒又拱手向蘭子卿見了一禮,道:“草民還有一問,要問蘭大人?!?/br> “巫先生請問?!?/br> “敢問蘭大人,何太守污蔑朝廷命官,該當(dāng)何罪?” 蘭子卿似笑非笑,唇邊泛起綿綿寒意。 “其罪當(dāng)誅?!?/br> 巫寒道:“草民問完,請?zhí)m大人依罪判罰。” 何承道差點氣死過去,這兩個人一唱一和,就這樣定了自己死罪?! 他何承道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他杠上的乃是機辯門下最拔尖的兩個人。 蘭子卿轉(zhuǎn)身回案上,拾起驚堂木輕輕擊扣公案。 他每擊一聲,何承道的心越沉一分,到最后心沉猶如重鐵灌下。 “何太守,上前聽判。” 何承道只覺那塊重鐵沉到了腿,兩腿一彎,癱跪在地。 “罪官聽判?!?/br> “昀楚太守何承道因一己之私設(shè)計陷害梨酒縣令在前,平白污蔑本相在后,兩罪并罰,罷免官職,家產(chǎn)盡數(shù)充公,判刑二十年?!?/br> 蘭子卿眉眼極淡,猶如天光微亮,淡而冷。 “何太守,你可服判。” 何承道一聽,幾欲昏死過去, 蘭相好狠的心! 自己犯的實罪,不過是設(shè)計陷害秦?zé)o漁,可秦?zé)o漁并沒有因為他的陷害而受到絲毫的損傷,自己最多不過是陷害未遂。 此罪可大可小,往大了判,也不過是罷官免職,罰些銀兩,坐個一兩年牢。往小了判,至多不過降官停俸。 如今,蘭子卿竟判他如此重刑,分明是公報私仇,替秦?zé)o漁出口惡氣! 二十年牢獄,豈不是叫自己老死獄中! 何承道抬起陰沉的臉,厲聲道:“丞相如此判,罪官不服!” 蘭子卿隨手丟下驚堂木,眸眼已去凌寒,轉(zhuǎn)為淡漠。 “何太守不服,只管二十載牢獄后,來潯陽告御狀?!?/br> 手一揮,即有衙役上前綁了何承道。 “屆時,何大人的狀紙本相一定親手呈獻(xiàn)圣上?!?/br> 蘭子卿眼眸依舊淡漠,語氣含了一分嘲弄。 何承道一把癱坐在地。 糊涂啊糊涂!這可是硬坳的圣上誅殺前相九族的人,怎么可能是個良善之輩! 何太守驚慌得涕淚縱橫,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衙役拉都拉不住:“罪官知錯了!丞相開恩?。 币娞m子卿絲毫不為所動,何太守總算聰明了一回,連滾帶爬,跪到巫寒腳邊,緊緊抓住墨袍的衣角,不斷的磕頭求饒。 巫寒見此,不由軟下心腸。 “蘭大人,何太守雖設(shè)計陷害秦縣令,卻已當(dāng)場查清,并無實罪,至于污蔑一罪,既然何太守已誠心悔過,還望蘭大人從輕發(fā)落?!?/br> 蘭子卿看去,但見那人一身墨袍,身正如一桿冷竹。 唇邊撫上幾縷無奈。 五載同窗,弟子皆道大師兄名字冷,面容冷,說話冷,身姿冷,說不定連心腸也是冷的,不像蘭芷面柔心軟。 誰人知道,巫長雪外冷內(nèi)柔,慈悲心腸,他蘭子卿卻是真正的心狠之人。 蘭子卿淡淡道:“既然巫先生求情,本相便給他一個機會?!蹦抗廪D(zhuǎn)向老淚縱橫的人,冷道:“何太守,你若能求得秦?zé)o漁的原諒,本相便將你二十年牢獄減為五年。” 何太守忙滾到一旁跪著的秦?zé)o漁腳邊,青紫的額頭一連串的磕下,“秦縣令,都是罪官胡言亂語,罪官老糊涂了,才說出那樣的話來,罪官自掌嘴給您出氣?!?/br> 說著,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秦?zé)o漁忙拉住何承道,余光瞟過那一襲墨袍,抿了抿唇,道:“丞相,草民并不怪何太守,還望丞相輕判?!?/br> 蘭子卿輕嘆著擺了擺手,改了判詞。 罷官抄家不變,只是二十年牢獄輕判至五年。 何承道千恩萬謝,恨不得將巫寒,秦?zé)o漁的祖宗都提出來謝上一謝。 衙役上前押了他下去。 “秦縣令,聽判?!?/br> 何太守事后,蘭子卿目光轉(zhuǎn)向秦?zé)o漁,望著他高舉烏紗帽的手腕,淡淡開口。 秦?zé)o漁的身體,又是一僵。 “罪官聽判?!?/br> “秦縣令,你身犯何罪,何故自稱罪官?!?/br> 秦?zé)o漁望著公堂上那副清雅的面容,咬了咬牙:“罪官乃是斷袖之人,便是一罪,明知斷袖,卻對巫先生心生不軌,便是二罪?!?/br> 蘭子卿望著他半響,方冷冷開口:“秦?zé)o漁,你可因斷袖殺人放火,你可因斷袖強搶民男,你可因斷袖豢養(yǎng)孌童歡倌!” “罪官絕無……” “既然皆無,你又身犯何罪!”蘭子卿搶斷秦?zé)o漁的話,冷喝一聲。末了,呆了呆,聲音輕喃的像是說給自己聽:“生來斷袖,何罪之有?!?/br> 秦?zé)o漁揚起蒼白的臉,一雙烏黑的眼中全是震驚。蘭子卿一串冷問猶如醍醐灌頂,令他腦中發(fā)嗡。 斷袖之身,令他日夜不安,小心翼翼的藏著掖著,生怕旁人察覺。 本打算長瞞世人,孤老此生。 至少,留一個清白名聲在世。 偏偏遇到了那個人,偏偏情不自禁。 偏偏要貪念不屬于自己的溫暖。 一朝敗相,他已是抱著赴死的心態(tài)辭官。 倘若辭官尚不能贖清己身罪孽,他愿以死謝罪。 他不怪何承道,只怪自己生來斷袖,只怪自己分明是個斷袖,卻無自知之明。 如今,丞相卻說生來斷袖,何罪之有。 秦?zé)o漁口舌發(fā)苦。 原來,斷袖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