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周嘉魚便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都說人死的時候腦海里會有跑馬燈,當周嘉魚卻是什么都沒有看到,他太累了,為了讓盡快臺子升起來,他已經(jīng)快將自己的手臂削成白骨。 但為了確認林逐水的安全,周嘉魚硬撐著沒有睡過去,他艱難的抬著眼眸,看著林逐水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此時他們隔的很遠,周嘉魚甚至沒辦法看清楚林逐水的面容,這大約是周嘉魚離開時唯一的遺憾。 然而就在周嘉魚的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他的身體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感覺過的灼熱溫度,那溫度從底下緩緩升騰而起。周嘉魚起初以為是巖漿的溫度,但是朝著底下看了一眼后,卻發(fā)現(xiàn)那溫度竟是從林逐水的身上傳出來的。 林逐水燃了起來。他身上的火焰,此時卻變成了流水一般的東西,從他的身上源源不斷的冒出,然后順著平臺向下流淌。 周嘉魚被這一幕下了一大跳,他踉蹌著朝著平臺外面又爬了一段距離,用最后的力氣看向林逐水:“先生——”雖然用盡了全力,可這一聲先生卻依舊細若蚊聲,根本無法將林逐水喚醒。 “先生……”隔著被火焰扭曲的空氣,周嘉魚用手指輕輕的撫摸著林逐水的輪廓,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不舍和依戀,深處還有強行壓抑住的痛苦。 當生離死別真的快要來臨,周嘉魚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能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灑脫。 他舍不得,舍不得離開林逐水,舍不得離開所有人。 林逐水那么挑食,自己若是走了,他會不會像從前那樣什么都不愛吃。小紙還沒有長大,自己若是走了,它會不會哭的肝腸寸斷。他還沒有看見林玨和小金在一起,沒有看見沈一窮談戀愛,沒有看見太多未來的景色。 周嘉魚的頭慢慢垂下,那兩聲先生,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 孟揚天尖銳的笑聲響了起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昏迷中醒來,一樣便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他狂笑著,眼眸中卻流出淚水,狂喜般的表情猙獰無比,讓人一時間分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緒。 孟揚天沖向了林逐水的身邊,將手里的那本筆記本,放到了林逐水的身上。 筆記本接觸到林逐水身上流淌出的火焰,竟是漸漸的被點燃,雖然燃燒的非常的緩慢,當?shù)牡拇_確是在燃燒,從書皮里面的書頁,一點點,呈現(xiàn)出了焦黑的痕跡。 “哈哈哈哈燒起來了,燒起來了——”孟揚天狂笑著,用手重重的砸著地面,因為力度過大,皮膚很快被他砸的血rou模糊,可他卻依舊感覺不到,“再見,再見……”他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焦尸。 只見那些原本扭動著身體的焦尸,動作開始變得遲緩,身體竟是被狂風侵蝕的沙雕,一簇簇黑色的灰燼從他們的身上落下,在地上暈染出黑色的痕跡。 “塵歸塵,土歸土……”孟揚天的聲音低了下來,他坐在地上,看著身后那些焦尸一具具全部化為灰燼——一切終于都結(jié)束了。 孟家的噩夢來源于他身后的那本筆記,此時筆記被林逐水身體內(nèi)的至陽之火燒成了灰燼,可怖的輪回也終于走到了終點。 當年孟家鼎盛,有族人不知從何處尋得了這本可以通曉未來的筆記,看到了孟家的未來。 其上記載孟家全族之人都死于火刑,這個未來讓族人們充滿了焦慮感。 但好在,筆記本上面還記載了點別的東西——將人復活的陣法。 孟揚天躺在地上,放空了自己的眼神,他的父親,因為陰差陽錯的被孟氏除名,反而成了最后的幸存者,并且誕下了他。 孟父那時候已經(jīng)知曉了筆記本的存在,所以在災難平息之后,迅速的趕往了孟家,找到了那本筆記。 筆記本找到了,孟父人卻沒了,他最后做的事情是將筆記本寄給了孟揚天,要求孟揚天按照上面的法陣復活族人—— 孟揚天想到這里,用手捂住了臉。他也是天才,所以在研究了幾年之后,成功將陣法啟動。 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后,他的的確確將孟氏族人復活了——以另外一張扭曲的狀態(tài)。 他們的確能像活人那樣行走移動,可卻保持著焦尸的形態(tài),并且,永遠不會再死去。 孟揚天甚至嘗試過將他們砍成幾塊,可只要到了第二天,他們都會恢復原本的模樣。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些人竟是有一些模糊的意識,孟揚天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人將他復活,而他在復活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這樣模樣,并且無法再次死去,自己會是怎樣的絕望。 明白了這個事實的孟揚天終于意識到,這陣法或許不是用來復活,而是用來詛咒的。 將死者變成這副模樣,似乎只有仇人才能做的出來。 于是孟揚天開始試圖補救,想將筆記本直接毀掉,而毀掉筆記本,卻不得不利用林逐水和周嘉魚……二者,不可缺一。 “哈哈哈、哈哈。”孟揚天哭道,“謝謝你,謝謝你……”他卻是不知道在對誰道謝。 周嘉魚也隱約聽到了孟揚天的聲音,可他已經(jīng)無力去思考。 他趴在柵欄邊上,無神的目光依舊投在林逐水的身上,事實上他的眼睛已經(jīng)沒有辦法聚焦了,只能看見模糊一片的景色。熔漿在緩緩的上漲,空氣越來越熱。 周嘉魚在彌留之際,竟是聽到了一聲鳥類清脆的鳴啼。這聲音悠長婉轉(zhuǎn),周嘉魚之前從未聽過。 大約是回光返照,周嘉魚的精神突然好了一些,他清楚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身體里抽離了出去。 又是一聲婉轉(zhuǎn)的鳥鳴——周嘉魚抬起頭,看到一只火紅色的大鳥,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只鳥雖然身披烏羽,身上卻燃燒著耀眼的火焰,火光照亮了整個狹窄的洞xue。它神態(tài)高傲,黑色眸中的神情睥睨眾生。 這只大鳥,和周嘉腦海中祭八的模樣,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當周嘉魚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因為他看到鳥兒的有三只嫩黃色的爪子,爪子上,還抓著一個小巧的烏龜殼。 “周嘉魚?!庇性捳Z響起,和祭八脆生生的語氣不同,這聲音充滿了威嚴,“謝謝你。” 周嘉魚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他失血過多,嘴唇呈現(xiàn)出一種慘淡的白色,整個人在火光的映照下,簡直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周嘉魚又聽到了一種東西碎裂的聲音,這聲音非常的清脆,帶著一種十分微妙的旋律,讓周嘉魚莫名的想到了一個詞……命運。 被放置在林逐水身前的筆記本已經(jīng)快要燃燒殆盡了,它便是發(fā)出聲音的源頭。原本封閉的洞xue里,突然刮起了大風,風聲嗚嗚,仿佛怒號。 “放肆!”祭八怒喝。 風聲瞬間停住。 祭八道:“滾吧,我已經(jīng)取回了自己的力量,你還敢對他動手?”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周嘉魚看到祭八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哆嗦著嘴唇,說出了一句小聲到幾乎聽不見的話。 祭八凝視著他的眸子,輕聲道:“抱歉,我救不了你?!?/br> 周嘉魚眸中僅剩的亮光暗淡下來,他再也沒有力氣了,祭八好像對著他說了什么,但周嘉魚都已經(jīng)聽不清楚。 他閉上了眼睛,就這樣陷入了長眠。 大鳥凝視了周嘉魚片刻后,緩緩揮動著翅膀,身形逐漸變淡,從這里消失了。 孟揚天表情木然的坐在原地,像是失去了一切動力的木偶。 蓮臺之上的林逐水眼眸微動,隨即他緩緩睜開了眼。此時,那雙眸子里面已經(jīng)看不到一點紅色,只余下一片如夜色般深層的黑。 林逐水站了起來,他隱約間感到了什么,抬頭朝著上方望去——平日里無法使用的視覺在此時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林逐水看到了自己頭頂上,將頭垂在平臺外面的人。 那是他熟悉的面容,雖然沒有見過幾次,當卻已經(jīng)深深的印在了腦海里。 “周嘉魚……”林逐水感覺到了什么,他開了口,聲音里竟是帶上了恐慌,“周嘉魚——” 接著是急促的奔跑,林逐水踏上了旋轉(zhuǎn)的階梯,像是登上一座高塔。 高塔之上,藏著他的珍寶。 “周嘉魚——”林逐水的呼聲越來越急,他終于到達了目的地,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平臺上到處都是鮮血,周嘉魚趴在地上,將頭支了出去,像是要努力的看到下面,他的身側(cè)有一個巨大的蓮臺,蓮臺上面附著著一層厚厚的血漿——林逐水只是看了一眼,便瞬間明白,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腳下踉蹌了幾步,竟是覺得腳步沉重無比,無法再挪動一步。 “周嘉魚?!绷种鹚曇羲粏。瑤е鵁o助,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一覺醒來,事情變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 他缺席了最重要的劇情,錯過了最該在的場合。 林逐水終是走到了周嘉魚的身邊,他慢慢的跪在地上,將周嘉魚的身體翻轉(zhuǎn)過來,看到了他已經(jīng)變成白骨的左手。 林逐水眼前一陣眩暈,直到死前,周嘉魚的右手上都捏著匕首,匕首上沾染著血rou的碎屑。 “周嘉魚……”林逐水的手觸碰到了周嘉魚頸項上的脈搏,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波動。 林逐水慢慢的彎下了腰,將頭抵在了周嘉魚的身體上。接著,他看到了周嘉魚身側(cè)的用血液寫成的字體,那里有一個桃心,有一條魚,還有個水字。 然而那條魚,卻已經(jīng)被鮮血涂花了大半,快要看不出剛畫出的模樣。 林逐水抱起了周嘉魚,心中生出了一種抱著他從這里直接跳下去的沖動。 但他最后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他的命,是周嘉魚的命換來的。 “乖,沒事了?!绷种鹚挠檬职阎芗昔~臉上的血漬擦干,在他已經(jīng)沒有了血色的唇上印上溫柔的吻,“沒事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br> 他說著話,將周嘉魚抱了起來,一步步順著那階梯往下走。 林逐水這輩子沒有犯過太多的錯誤,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犯的第一個錯誤就如此致命。 他把他的小魚弄丟了,并且再也找不回來。他的魚那么蠢,沒人護著,也不知道能不能尋到回家的路。 在離開這里時,林逐水將唇湊到周嘉魚耳邊低喃:“沒關系,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過來了。” 此時林逐水卻是已經(jīng)想了明白——他到底是放心不下,只可惜要白白辜負周嘉魚的一番心意。 第104章 相遇 正月初三, 大雪。 沈一窮早早的起了床, 抱著小紙一起下了樓。 今天早飯是請來的廚師做的,本來他們住的地方不會讓外人進來,但因為周嘉魚身體的緣故,他們還是破了這個例。 早飯味道很好,沈一窮嘟嘟囔囔, 說馬上過年了, 得給小紙做幾套新衣裳。 桌上的其他人卻都沒怎么說話, 他們表情都有很沉悶, 看起來像是在擔心什么事。其實沈一窮也在擔心, 但他不想說,周嘉魚曾經(jīng)說過他的嘴開過光,所以他怕自己一語成讖。 “今天外面來的人多,別在門口等了?!鄙蛞桓F摸了摸小紙的腦袋, “被人看見了會嚇到人的?!?/br> 自從周嘉魚偷偷跑走之后,每天小紙都會在門口等他, 但這幾天又正巧是過年, 門口的人格外多,小紙被人看見了很容易引起恐慌。 小紙聞言慢慢的點點頭, 算是應下了沈一窮的話。 門外突然傳來車汽車駛?cè)氲穆曇?,眾人均是一愣,隨即十分默契的紛紛起身,朝著門口處跑去。 他們看到了林逐水的司機開著車,從車窗里影影綽綽的看到了看另一個身影——林逐水。 “先生!先生!”在看到林逐水身影的剎那, 沈一窮立馬露出笑容,他想著林逐水都回來了,周嘉魚定然跟著一起,兩人肯定都沒有事…… 其他人和他反應差不多,大約都想著周嘉魚肯定也回來了。 這樣的反應直到林逐水和坐在副駕駛上的林玨一起下車,他們并沒有看到周嘉魚。 林玨臉色憔悴到了極點,她雙眼紅腫,面色慘白,看起來像是已經(jīng)哭過了很多次。林逐水站在她的身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而原本黑色的長發(fā),竟是變成了花白的顏色。他身上透出陣陣的冷意——沈一窮在看到的第一時間便意識到,周嘉魚帶給林逐水身上的那絲人氣兒,又不見了。 這讓沈一窮感到了恐慌,連抱著小紙的手也開始顫抖。 沒人敢問周嘉魚怎么了,大家都隱約感覺到了某些不詳?shù)臍夥铡?/br> 林逐水他們后面還有一輛車隨后也駛?cè)肓嗽鹤又校娙嗽诳吹侥禽v車后,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那是用來裝棺材的靈車。 小紙懵懵懂懂,扯著一窮的袖子問爸爸呢,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