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玄女面帶決絕:“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和魔尊,我也沒想過要你們的原諒。你的父親已經(jīng)去了,我今天絕不容許你再繼續(xù)前行!你若執(zhí)意要過,那就先殺了我!” 青陽子定定地望著玄女,忽然朝她跪了下去,玄女還沒反應過來,面前一道寒光閃過,他已剜下了一塊心頭之rou,丟在了她的腳下。 他抬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目光幽暗,從地上慢慢起來,一字一字地道:“生我之恩,割rou以還。若還不夠,等我?guī)С鲋熘?,我再償還給你!” 玄女淚流滿面,眼睜睜看著他雙目望著前方,一步步從自己身邊走過,那道染著斑斑血跡的青色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云霧重重的天門之中。 …… 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當他闖過第八關朝會天門四大天師布下的誅魔陣,來到最后一道寶光門時,他已經(jīng)步履蹣跚,渾身是血,猶如一只剛從血海里爬出的修羅,雙目赤紅,面容猙獰,手中緊緊握著三尺青鋒,guntang的,猩紅的,不知道是他還是別人的血,沿著他的手背,一滴滴地滴濺在他經(jīng)過的天路,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路。 天庭三十三座天宮,他行經(jīng)之處,壽星臺名花摧折,凌霄殿丹墀塌陷,天妃驚恐,玉女戰(zhàn)栗,神佛退讓,天帝匿身,當他闖入第九關,也是通往李通天所在的最后一關寶光天門里,奉命帶著李通天座下七十二弟子在這里布下了通天陣法的金龍云飚戰(zhàn)栗了。 八道天門,四方神佛,竟讓他一人一劍,就這樣闖了進來。除了高深法力,他在這個從前自己喚他為師叔的人的身上,仿佛也感覺到了一種比法力更加可怕的意念。 那就是擋路者,死! 金龍望著面前這個朝自己一步步而來的血色身影,一種深深的恐懼,不可抑制地從他的心底蔓延而出。 除了恐懼之外,在他的心底里,仿佛還盤踞著另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奇怪的感覺。 他知道,他的師傅李通天現(xiàn)在正在丹爐里煉化著那塊禁錮著她的靈石。 他滿心不愿,不忍,可是他也知道,李通天是絕不會聽自己的,而他親自掌爐,他更不可能有這個本事,將她從爐火中奪出。 剛才在這里等待的時候,他既不愿青陽子到來,可是在心底里,又仿佛隱隱在期待著什么似的,盼著他能早些到來。 現(xiàn)在他終于來了! 金龍想到她現(xiàn)在可能正在遭受著的痛楚,咬了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瞥了眼身邊那些自己的師兄弟們,見他們無一不是面露緊張之色,隨著對面那個男子的步步逼近,慢慢地在后退,突然一把丟掉自己手里那柄由李通天親自交給他的法寶幽焱錘,轉身掉頭就跑,剩下那些李通天的門人見狀,誰還敢再擋道自尋死路?轉眼之間,片刻前還站滿了人的天門之外,空空蕩蕩,人跑的一個也不剩,只剩下滿地的刀劍錘戟。 青陽子飛奔而入,金龍從門后閃出,指著左邊一個方向,低聲說道:“李通天的丹房就在那里,你快去,再遲,她恐怕要不行了!” …… 朱朱雖然被困在了靈石里,無法出去,但外面的一切動靜,她都能看,也能聽。 她此刻連同那塊靈石,被李通天投入丹爐,用三昧真火已經(jīng)煉了有些時候了。 靈石性寒,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沒什么感覺,但是漸漸的,周圍開始熱了起來,再后來,熱氣就變成了guntang,她無法動彈,更無法減輕自己的痛苦,在痛的失去意識之前,她心想,或許等她再次睜開眼睛,她就已經(jīng)到了下一個輪回,可是這個世界里的青陽子,他會如何,他以后會怎么樣? 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匆匆去往下一個輪回。 她想起第一次和他相遇,他背負長劍,道袍飄飄,沿著山階朝著自己走來,身后桃花飄落的一幕,想起那個雷雨夜里她因為害怕躲在墻角,他撐著一把青竹傘朝自己走來,蹲下去向她伸出手的一幕,她想起那夜,她糾纏著他,他滿身大汗,卻始終緊緊閉著眼睛,無論她怎么誘惑,他也不肯睜開眼睛看她一眼的一幕…… 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眼淚不停地滾落,可是她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了,掉落的淚水也迅速地變干,消失得無影無影。 就在她哭泣著,失去了最后一絲意識的時候,突然,伴隨著一聲猶如要將整個天地吞噬入腹的咆哮長嘯聲中,整個丹房劇烈地震動,從頂開始,宮脊迅速坍塌,梁柱紛紛墜落,丹爐傾覆,真火滿地蔓延,從中滾出一塊已經(jīng)燒的通紅的石頭,那燒火的仙童尖叫,轉身逃走,李通天轉身,匆匆拔劍要出去應戰(zhàn)的時候,一道已經(jīng)浸滿了神仙血的肅殺劍氣,如同閃電霹靂。從丹房坍塌的口子里沖天而下,挾裹著一股如同山崩海嘯般的無上氣勢,將李通天整個人罩住,劍氣準確無誤地插入了他的天靈,他僵立在坍塌的丹爐之前,一動不動,片刻之后,執(zhí)劍的手慢慢發(fā)抖,手中的那把長劍,筆直地掉落在地。 青陽子破門而入,踏著滿地的熊熊烈火,踉踉蹌蹌地來到了那塊靈石之前,揮袖之間,靈石迅速冷卻,他抱著她,再次踏出烈火,在身后四面八方繼續(xù)涌來的如蝗般的諸天神佛的注目之下,一步步走出了天門。 無人敢擋。 他帶著她,在身后緊追不舍,卻又不敢逼近的諸天神佛的尾隨之下,最后來到了大覺幻境,在他們曾一起住過的那座洞府里,斬開石頭,將她從里面放了出來。 她已渾身焦黑,一動不動。 他的雙目不斷滴血,注視著她的目光卻溫柔無比,他抬手,輕撫她的身子,所過之處,焦黑退卻,慢慢又恢復了原本光潔粉白的美麗肌膚,就連腰間那一道淡淡淺粉色的印痕也依舊還在。 最后他將她幻化回了人形,她美麗如初,雙目卻緊緊閉著,渾身冰涼。 青陽子將她輕輕放在地上,自己打坐,閉目慢慢運氣片刻之后,睜開眼睛,將她抱而來起來,強行捏開了她的嘴,朝她慢慢地低頭下去。 “不要——” 陸壓殺開了一條血路,朝他沖了過來,他充耳未聞,唇接上了她的唇,一樣東西,經(jīng)由她的口,化入了她的腹中。 “娃娃——你這是何苦——” 陸壓站在他的面前,臉色怪異至極,提劍的手,不住地微微顫抖。 青陽子渡送完他想給的東西后,將她放回到地上,凝視了她片刻,抬眼對陸壓說道:“我殺了太多的神佛,本就罪不可赦,也無意逃走。我求你一件事,將她帶去上境,交給師尊。” 陸壓雙目充血,咬牙道:“你為什么,竟然和你的父親一模一樣……” 他說不下去了,抬袖抹了抹眼睛,點頭:“是我對不起你們在先,你放心,我必定送她過去?!?/br> 青陽子臉色蒼白,最后久久地凝視著她的面容,仿佛要將她的樣子深深地印記下來,最后緩緩地閉上眼睛,坐成調息打坐的體姿,一動不動。 …… 甄朱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七天之后了。 聽風紅腫著眼睛告訴她,她的三魂幾乎已被真火煉化,青陽子為了救她,將自己萬年修為所聚的靈珠渡送到了她的體內,這才令她得以續(xù)魂,蘇醒過來。 “他呢?他現(xiàn)在在哪里?” 甄朱追問,心口忽然跳的無比厲害。 聽風咬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他被天帝關進了水鏡冥界,再也不會出來了……” 甄朱身影凝住了。 “老祖出關了。他說,等你醒來,就叫你去天機臺見他?!?/br> 聽風擦著眼淚,最后說道。 第29章 仙緣(二十二) 甄朱被帶到天機臺, 一個蒼老沉渾的聲音說道:“進來吧?!?/br> 她走了進去, 看見一個須發(fā)潔白的老人站在一塊看起來如同隕石般的石臺面前, 神色恭敬,仿佛已經(jīng)在那里站了許久,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 他轉過身, 慈眉善目, 目光炯炯,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 甄朱知道他就是老祖, 想起青陽子, 沒有勇氣和他對望,慢慢地低下了頭。 片刻后,老祖的聲音再次在她耳畔響了起來。 他說:“你面前所見的這塊天機石,出自混沌宇宙,開天之前, 它就已經(jīng)存在, 它是我?guī)熥鹪荚`的圣物,它掌握一切的天機,能送人去往任何的時間和空間,也是你和青陽子緣起緣滅的主宰。” 甄朱慢慢地抬起眼睛, 用敬畏的目光望著面前的那塊天機石,凝立。 她原本一直以為,她之所以會來到這個世界,之所以還能有機會讓時光倒流, 回到向星北出事前的時刻,全是因為那只黑貓猙的緣故。 可是現(xiàn)在看來,又好像不是這樣。這塊天機石,難道才是冥冥中主宰了她和向星北,或者說,她和青陽子一切緣分的神秘力量? 真要這樣的話,那么到底哪一世,才是他們真正的起源?向星北和青陽子,或者說,還有接下來她要經(jīng)歷的那些輪回里的他們,到底誰才是誰的前世,誰才是和她緣起的第一個愛人? 她迷惑了。 她恭恭敬敬地向老祖發(fā)問。 “他曾是元靈座下護石使者,你曾是捧巾玉女,也是那一世,他和你緣起而種下了因果,注定生生世世,輪回續(xù)緣,何為始,何為終,又有什么重要?這一世你可以走了,天機石會將你送去下一輪回,下一輪回,等你醒來,對于現(xiàn)世來說,就是萬年后的另個異世了,到那時,天機鏡自會送他去往異世,再次和你相見。” 甄朱眼眶泛紅,漸漸淚盈余睫。 老祖嘆息了一聲:“一切都是命定。你不必掛懷了。走吧。” 甄朱搖頭,朝著老祖慢慢地跪了下去:“我不想走,我也沒法就這么離開,留他在水鏡中經(jīng)受漫長的萬年冰火酷刑。與其在無知無覺中等待下個輪回,我寧愿留在這里。他是為了我,才犯下了這誅仙之罪,還將他的元丹渡給了我,我何德何能,這一世能夠得到他這樣的對待?” “老祖,他們不是說補天遺石的靈髓都被我吸走了嗎?我如今還得了他的元丹。我不走,我要留下!我要修靈至破開水鏡的一天,到時我要盡我所能,去將青陽子救出來,他如果還活著,我和他同活,他死了,我再和他下一輩子相見!” “你真想好了?” “是。上一輩子,他還活著的時候,我們分開了,他死去之后,我才后悔莫及。這一世,我來到這里,原本是為了彌補上一輩子的遺憾和過錯。可是如果真就這樣終結了,即便我獲得了彌補上一輩子遺憾的機會,到了下一輩子,我豈不會又多了一個新的遺憾?既然已經(jīng)生于這一世界,那就盡我所能,陪他一起走完這一生!” 老祖注視著她,雖沒說什么,目光中卻漸漸露出贊許之色。 “求老祖憐憫!”甄朱跪地不起,淚沿著面頰滾落。 “從前他曾教我修氣,只是我無心向學,以致于連累他今日這樣的結果。我斗膽,懇請老祖指點一二,助我早日修氣成功,再去試著為他與天一搏?!?/br>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然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故而遁其一,是為‘人’。雖說一切自有命定,但你愿為他與天相爭,我與他師徒一場,又豈會視而不見?” …… 甄朱從此開始潛心修行。 山中的桃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寒暑之后,終于到了這一天,她從老祖曾閉關千年的摩云峰的那扇石門后走了出來,迎著獵獵的山風,站在峰頂,面向南方,望向那片的天涯盡頭。 他正在那個盡頭的地方,受著冰火交替的酷刑。 即將一千年了。她為了等這一天,時刻修行,日日夜夜,幸運的是,她終于能夠趕在第一輪冰火劫結束之前,去往那個囚禁著他的冥界,和他相會了。 時光漫長,可是這一千年的等待,仿佛又不過只在彈指之間,種種如同發(fā)生在不久之前的昨天,一切都還是那么的鮮活,歷歷在目。 南天之崖的水鏡冥界,如今和千年之前青陽子破界釋父時的景象又完全不同了。 這里不再是火海,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漫漫無涯的冰雪荒野,沒有生命,萬籟俱寂,她孤身一人,迎著刺骨的寒風穿過荒原,陪伴著她的,只有留在她身后的一串長長足跡和視線盡頭那一片變成了藍色的玄冰世界。 他已經(jīng)歷了五百年的烈火之刑,這五百年的玄冰凍苦,也快要到達盡頭了。只是一旦結束,這里就又將輪入烈火,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幸而她今天終于能夠來到這里,為他而來。她不再是千年之前那條時刻都需要他保護的小雌蛇,她本就擁有無人能夠匹敵的異稟,千年之后,她沒有辜負這天賦的異稟,將自己修煉成這個世界里的最強大的神兵。 她破開了玄冰冥界。 地底發(fā)出沉悶的隆隆之聲,高大的,宛如高山般的泛著藍色的玄冰,隨著那道被她斬開的裂縫,慢慢地顫抖,裂縫越來越大,從一道變成了兩道,三道,每一道裂縫之上,又迅速地蔓延出新的無數(shù)道的裂縫…… 終于,伴隨著不絕于耳的喀拉拉的裂冰之聲,玄冰冥界徹底地從中間一分為二,為她讓開一條道路。 她踩著滿地的冰渣和雪塊,朝著前方走去。 裂冰的聲音已經(jīng)徹底停息了,冥界又恢復成一片死寂,她能聽到的,就只有她自己在朝著冥界中心前行時發(fā)出的回響在冰壁上的腳步回聲。 她走了很久,尋遍了冥界里的每一個角落,所到之處,冰雪自動為她讓道。 可是無論她怎么找,視線里除了冰雪,還是冰雪,滿目的白,這白色終于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開始變得不安,慌亂,絕望,就在她以為她只能這樣一直走下去,再也看不到他的那一刻,她的腳步停住了。 仿佛是幻覺,又仿佛是真的,就在前方,視線的盡頭,在一片白的發(fā)藍的深幽冰原之上,她忽然看到有一個人影,正在向著她踽踽行來,那影子漸漸走的近了,她終于看清楚了。 是他,千年之前,那個為了她而被囚在了這片冥界里的他,他終于來了,白發(fā)如雪,一襲青衣,就這樣朝她,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漸漸地近了,最后停在距離她不遠的那片雪地里,凝視著她,身影一動不動,仿佛白色世界里的一塊青色磐石。 淚眼模糊中,甄朱看到他忽然朝自己微微一笑,雙目依然是那么明亮,面容也依然是那么的英俊。 接著,他朝她慢慢地伸出了手,就好像千年之前,在上境山中的那個雷雨夜里,他曾經(jīng)對她做過的那樣。 她擦去涌出的眼淚,朝著前方那個向自己伸出雙手的男子飛奔而去。 …… “朱朱,這一輩子,我曾修真,又成凡人,現(xiàn)在我的生命,終于走到了盡頭。存在于這世界上的這一萬多年里,我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就是和你在大覺幻境里的時候,雖然短暫,但我這一生,能有這樣一段日子,已經(jīng)值了?!?/br> “朱朱,從前有的時候,我會嫉妒我曾在天機鏡中看到的那個模糊的背影,你前世已經(jīng)死去的男人。他雖然死了,卻能讓你為他追到了這里。但我也滿足了,因為你為了我,在這個世界里多留了一千年,這就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