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是!我明白了!” 雷士官終于回過了神,向老李敬了個禮,又急忙向甄朱敬禮:“請嫂子跟我來!”說完搶著上來幫她提行李。 甄朱的行李很簡單,就一個箱子,不像章姐,大包小包吃的用的,恨不得把家都搬過來似的。 章姐人已上了車,回頭見甄朱還沒來,正要下來問究竟,見甄朱被雷士官和老李親自送了過來,樂了,趕緊接著甄朱上了車,讓她坐自己身邊,坐定后,低聲說道:“妹子,你家男人看起來人緣很好嘛!這兒的人都認識他?” 甄朱笑:“是。這兒的人都認識他?!?/br> 向星北是那種所謂的少年天才,二十多歲就完成學業(yè),從國外回來不久,被特招去了一個特殊的地方,三年前調(diào)到這個基地。 他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的丈夫。這個基地的人,大約確實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 第2章 向星北(二) 這是一座東西延伸、形狀狹長的島嶼。 他們從位于西端的港口被接上陸地,開到島嶼半腰,章姐和其他人比甄朱先到了。 甄朱和一路照顧了自己這么多天的章姐告別,相互留了號碼,隨后改坐一輛開過來的小吉普,朝著島東繼續(xù)前行。 雷士官親自開車,甄朱向他道謝:“麻煩您了,雷士官?!?/br> “不不,嫂子你叫我小雷就好了!” 車上只剩她一人后,他顯得很是緊張,車里冷氣開的很足,但制服還是被汗水緊緊地貼在后背,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敢。 “好的小雷,謝謝你了?!?/br> 甄朱再次向他道謝,隨后又問了聲路,得知大概還要開半個小時才能到,轉(zhuǎn)頭看著車窗外一掠而過的路旁景物。 這里地處戰(zhàn)略要沖位置,雖孤懸海外,但島上的道路和各種可見設(shè)施已經(jīng)修的十分完善。周圍是排排規(guī)劃整齊的低矮建筑,標有禁行標志的鐵絲網(wǎng)到處可見,遠處,不知用于什么用途的金屬儀器的蓋頂仿佛寶物似的,在日頭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當然,這些只是看得到的地面設(shè)施而已,但即便這樣,也令人感到了一種撲面而來的緊張和嚴肅,越開下去,這種壓力感愈發(fā)強烈,和剛才港口那種就差敲鑼打鼓的喜慶氣氛迥然不同。 甄朱眺望片刻,收回目光,人靠在了椅背上。 大約是她的和氣和隨意令小雷也漸漸放松了下來,開了一會兒的車,他終于還是壓抑不住心里的興奮,說道:“嫂子!你跳舞跳得太好看了!去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我們島上全體人員在電視上都見到了你!就是你現(xiàn)在跟電視上看起來不大一樣,我剛才才沒認出來!實在對不?。 ?/br> 他飛快地看了眼后視鏡里的甄朱,露出羞澀不安的表情。 褪去了華麗舞臺和絢爛燈光下的濃妝華服,此刻她完全素顏,人認不出來才是正常。 甄朱笑道:“有什么對不起的,跳舞只是我的職業(yè)而已。” “嫂子,沒想到你這么親切!以前沒見過你真人,我還以為你很高冷呢!”他興高采烈,車子開的差點沒舞起來。 “還有,向隊知道你來了,一定更高興!” 他仿佛已經(jīng)想象到了別人夫妻見面時的那一幕,自己在那里呵呵地先傻笑了。 甄朱看了他一眼:“他最近還是很忙吧?” “忙!”小雷立刻點頭,“還好你今天來了,要是再晚些天,說不定就和他錯開了。過些天可能要去出任務(wù),具體哪里我不知道,但一下去,你也知道,沒三兩個月肯定上不來……” 他說到一半,仿佛意識到不妥,急忙閉口。 最近形勢有點緊張,電視新聞和網(wǎng)絡(luò)上的軍迷天天輪播,甄朱自然也知道。 她不再說話,朝不安看向自己的小雷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假寐。 小雷也安靜了,仿佛怕驚動了她,接下來一路車開的很穩(wěn),最后來到一扇有崗哨的大門,大門口已經(jīng)等了幾個人,正在張望。 “高部長親自來接你了!” 小雷趕緊把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邊上。 老高知道了甄朱搭著補給艦到來的消息,第一時間趕緊親自給向星北打電話,打了幾個都沒聯(lián)系上,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讓人接著打,自己轉(zhuǎn)身趕緊親自來這里接人,一見面就和甄朱握手,自我介紹后,笑容滿面地道:“小甄,你可是我們這里的大名人??!聞名不如見面!我代表基地全體人員歡迎你的到來!快請進!” 甄朱忙向他道謝,隨后聽他一路介紹著被領(lǐng)了進去,最后來到向星北的住的地方,拿備用鑰匙開了門。 “聯(lián)系上了嗎?” 老高問勤務(wù)。 “電話通了,就是向隊人沒找到?!?/br> 老高哎了一聲,趕緊安慰甄朱:“小甄,這一路漂洋過海的,聽說你暈船厲害,辛苦你了,你趕緊先休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和我說。我這就親自聯(lián)系星北,馬上就好,你別急。” 甄朱說:“沒關(guān)系,他有事,讓他先忙,我慢慢等就是了?!?/br> “好,好,你先休息,我去了?!?/br> 老高安頓好甄朱,轉(zhuǎn)身急匆匆來到話務(wù)室,親自又撥,等了半晌,那頭終于傳來了一個不疾不徐的聲音:“高部?說你好幾個電話心急火燎要找我?剛我有事沒接到,你那邊出了什么情況?” “總算找著你了!再不接,可真把我給急死了!” 和向來沉穩(wěn)的向星北不同,老高雖然年紀比他大了整整一輪,但風風火火的急性子,這么多年一直也沒改變。 他是三年前和向星北一起調(diào)來這里的,三年的時間里,親眼看著幾乎所有人該來的家屬都來探親過了,就獨他沒,今天老高心里也是替他高興,眉飛色舞地先賣了個關(guān)子:“今天有一批家屬登島來探親,知道不?” 向星北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有這樣的事?。渴歉卟磕銗廴藖砹?,要我替你值個班?行,沒問題。” “去,去,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 老高終于憋不住了,“是你老婆來了!我親自給接進來的!聽說暈船反應(yīng)很大,吐的都掛了鹽水!這會兒人就在你宿舍里等著你回呢!你什么事能放先放放,趕緊先回來,別讓人再等久!” 向星北唇邊的笑意驀然凝固住了,手握電話,一動不動。 “聽見了沒?跟你說話呢!小甄來了!” 老高沒聽到預(yù)料中的反應(yīng),以為線路問題,拍了兩下話筒。 “嘭”,“嘭”,被放大的突兀兩聲忽然拍擊著耳鼓,向星北眨了下眼睛,一滴汗水便沿著著一側(cè)眉毛飛快地滾落,滲進了他的眼睛里,微微的刺痛。 “聽到了沒?聽到給我應(yīng)一聲……” 老高還沒說完話,那頭“啪”的一聲,電話已經(jīng)斷了。 …… 向星北雙目閃亮,猛掛了電話,發(fā)出的突然動靜把邊上的人嚇了一跳。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向星北就如同基地港外的那塊篆刻著島名的仿佛從亙古起就已存在的黑色礁巖,任憑海浪沖刷、風雨侵襲,它永自巋然,冷靜不動。 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但這一刻,他倉促間掛下了電話,在周圍詫異的目光注視之下,轉(zhuǎn)身竟如同沖刺般地跑出了房間,轉(zhuǎn)眼人就消失在了視線里! 向星北跳上了車,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僵,擰了兩下車鑰匙才發(fā)動了車,在引擎轉(zhuǎn)動發(fā)出的嘈聲中,他猛地踩下了全部油門,車仿佛炮彈般彈射出去,向著她此刻所在的方向,疾馳而去。 …… 這是他住的房間。鐵床上鋪著折成四方的鋪蓋,靠墻一個衣柜,打開,里頭是疊的一絲不茍的衣物,靠窗一張書桌,旁邊的書架上裝著許多甄朱看不懂的原版專業(yè)磚頭書,還有一張向星北多年前和研究所里那位曾窮半生精力默默為國家做出過巨大貢獻的導師孫教授的合影,再過去是個置物架,上頭依次擺著水瓶杯子等日常用具。 擺設(shè)整潔而簡單,除了門邊墻壁上掛著的那面潛艇專用銅盤掛鐘顯示了主人的職業(yè)或志趣之外,沒有一樣多余的東西,就是甄朱記憶里那個人該有的樣子。 她從箱子里取出兩份文件,坐到書桌前,拉開面前那個沒有上鎖的抽屜,想找一只筆。 抽屜里的雜物也擺放的整整齊齊,各歸其位,手指碰觸到黑色水筆的時候,視線落到了角落的位置。 那里倒扣著一面相框。 她略一遲疑,將相框慢慢翻了過來。 這是許多年前,她“逼”他和自己結(jié)婚的那天,兩人去登山,在山巔上請人幫他們拍的一張合照。 照片上的女孩青春洋溢,一頭長發(fā)被山風吹的亂舞,笑容張揚,如今看起來,遙遠的仿佛是個陌生人。 她從不知道,原來他洗了這張照片,還一直保留到了現(xiàn)在。 …… “向星北,你倒是給我句話,到底什么時候娶我?” “你就這么急著要嫁我?。俊?/br> “是!急得要死!” 他輕笑:“看你這么急,娶了你吧!” “向星北,結(jié)婚之前,有件事我還是不能瞞你,我做飯其實很難吃的……” “我做給你吃?!?/br> “我洗碗也不干凈……” “我不嫌棄?!?/br> “我花錢大手大腳慣了……” “你月初給我留口飯錢就行。” “向星北,我走不動了……” 他蹲了下去。 “向星北……” 她像只小熊似的趴在他寬厚的背上,閉著眼睛,嘴巴里還在嘟囔。 “豬豬,”那時候,他總用這個愛稱來叫她,“你說你一個女人,不會做飯,不肯洗碗,花錢大手大腳,走幾步就嚷腿軟要我背你,整天只會逼婚,我娶你回家有什么用?” “我會跳舞??!跳舞讓你看!還有……” 她的唇湊到了他的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嬌聲嬌氣,像只妖精:“我還能陪向星北睡覺。向星北想怎么睡我,就怎么睡我?!?/br> …… 那些原本早已被她忘記的東西,又從記憶的罅隙里,頑固地一點一點地涌了出來。 她已經(jīng)超過半年沒見到過他的面了,具體是半年零一個月……兩個月……抑或是三個月…… 她自己也有點記不住清了,但這其實也無關(guān)重要。 她只記得上一次,他回來看她,兩人見面沒多久,又起爭執(zhí),當時他少見的發(fā)怒了,掉頭走了。但后來他又給她打電話,發(fā)很多信息,她一概不接,也一概不回,漸漸地,他也就不再聯(lián)系她了,直到現(xiàn)在。 兩人都是如此的忙碌,忙著自己的事情,無暇去想對方了,時間長了,人懶了,心也麻木了,到了最后,真沒覺得有多少痛苦了,連吵架都不覺得痛苦,更不用說那種年輕時候才會有的要死要活般的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