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懷孕的次數(shù)多了,總會有孩子安然地被生下來,可在這之前,誰又能保證,這樣的事情沒有發(fā)生? 那些女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曾有過那樣一個還未成形的孩子。 哪怕一百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經(jīng)歷了這種事,也依舊不是一件可以忽略的小事。 厲南燭也曾經(jīng)異想天開地想過,朝廷出銀子,讓這天下的百姓,都如一些大家族一般,定時去大夫那里走一趟——可終究只是異想天開,完全沒有實施的可能。 定時,定多久呢?一年一次?半年一次?一月一次?前兩者對于厲南燭想解決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后者國庫承擔不起。 更何況,哪怕那些人知曉了自己有身孕又能如何?她們連休工兩月,把最前頭的兩個月熬過去都做不到。 “所以,日子過得越是苦的人,家中的人丁,就越是單薄。”生不起,也養(yǎng)不起。 ——其實說到底,還是日子過得不夠好。 真要是手中攢下的銀錢足夠多,哪怕是專門休工一兩年,生個孩子又能怎樣?這兩年花出去的銀子,回頭又不是賺不回來。 厲南燭有心想要改變這些事情,卻也明白這種東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將軍,”盯著皺眉沉思的厲南燭看了好半晌,蘇云清忽地輕嘆一聲,開口道,“我總是忍不住懷疑,你真的出身皇族嗎?” 分明有著高人一等的出身,可每每思考問題的時候,卻總是站在那些與自己有著云泥之別的人的角度,著實令人費解。 當初創(chuàng)立墨家的矩子,雖說也是貴族之后,好歹后來還是淪為平民的,可厲南燭,卻可是從小便生長在那樣一個環(huán)境當中的。 在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你這件事該這樣做的時候,一個人又是怎樣生出與這般完全相反的念頭來的呢? “這時候倒是說起我來了,”厲南燭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怎么不說一說你們蘇家?” 整個乾元大陸上,有著一國之主的位置在頭上,卻還是如尋常人一樣出行,與知曉自己身份的百姓鬧成一團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蘇家才有了吧? 事實上,自古以來,如她這般抱有此種想法的人必然不會少,否則當年的墨家學說,又如何得以盛行?當初加入墨家的,可不僅僅只有那些平民百姓。 “非儒即墨”,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只不過,在沒有一個如墨子那樣站出來的人的情況下,更多的人,就連自己的想法都不敢透露。 蘇云清略微彎了彎嘴角,沒有接厲南燭的話。 蘇家這般行事,是因為蘇家家訓歷來如此,可厲家,卻是決計不可能有類似的祖訓的。 但這個世上,本就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出現(xiàn)這樣一個思維不同于常人的人,也并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那么,”抬手將垂至耳際的長發(fā)拂至腦后,蘇云清轉回了剛才的話題,“將軍想出解決這個問題的法子了嗎?” 既然厲南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就不可能任由它晾在一旁,什么都不做。 相識這么多年,這個人的性子,她已經(jīng)足夠熟悉了——即便她弄不明白,某個老人也早已在她尚不能完全理解某些話的時候,將其都說給她聽了。 “那個家伙啊,眼中根本就沒有什么‘不能做的’和‘做不到的’,”蘇云清記得,自家的姥姥在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的神色既有贊嘆,又有著幾分無奈,“要是哪天她真的想摘天上的月亮了,她也會認認真真地去考慮該怎么做?!?/br> “而最可怕的一點在于,她往往能夠將那些看似毫無可能的事,變成現(xiàn)實?!?/br> 因為姥姥的這些話,蘇云清小的時候,甚至一度將厲南燭當做那無所不能的神仙。 如今她當然不可能再有這般純稚的想法,只是心中對厲南燭的敬佩,卻是越發(fā)深厚了。 “既然工錢太少,漲工錢就是了?!北M管不可能一下子將工錢提得多高,但積年累月之下,總能提到讓人能夠溫飽的程度——這本就是那些做工的人該有的最低的保證。 “沒有歇息的時間,明令規(guī)定就是了?!碧煜鹿ふ撸慷招葶逡蝗?,掌工者不得逼迫更改,若是本人不愿休沐的,可積累推延。 要是真想好好地生個孩子,不說十個月,兩三個月的時間,總是能攢下來的。 聽厲南燭說完,房間里安靜了許久,蘇云清才出聲打破了這份沉寂:“難?!?/br> 讓人接受難,實施更難。 哪怕有那些個地方官愿意為了這些事勞心勞力,可那些做工的,卻不一定愿意冒著得罪人的危險去告官。 長久以來的習慣,并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 “但有一試的價值,”厲南燭揚了揚唇角,“總會有人敢站出來的?!?/br> 真要沒有,也不是不能效仿古時的商鞅,來一出“南門立木”的戲碼不是? “不過,這些法子,都需要太多的時間。”而且為了更適合各地從事不同做工的人,今后必然還需進行更改。 厲南燭覺得,說不定等她都故去了,都不一定能見到這兩條法令被完善的那一天。 “哦?”蘇云清聞言不由地挑了挑眉,“難道將軍還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有啊,”像是提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樣,厲南燭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讓這世上的重體力活消失不就行了?” 蘇云清:…… 作者有話要說: 蘇云清:你tmd在逗我? 有點事,今天只有一更。 今天和人聊起來,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件事……大家高中的時候,都是沒有閱讀課的咩?表示高中的時候,班里還有人對一個星期必須有一節(jié)的閱讀課表示過不耐煩(不是我)。 那時候高中圖書館有一層只在閱讀課開放,里面是古今中外各種雜志,一期一期的超級齊全,在那里看了好多東西,可惜不能外借,畢業(yè)之后也混不進去了_(:3ゝ∠)_ 我一直以為這是所有學校都有的地方來著,今天才發(fā)現(xiàn)不是醬紫的啊0.0 ☆、第51章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手背上點著, 蘇云清的眉間一點點地蹙了起來。她看著面前的厲南燭,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神色來。 可惜這個人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當中,卻滿滿的都是認真。 ——這種異想天開的事情, 要是換個人來說,她肯定只會將之當做瘋子的言語, 可從厲南燭的口中說出來, 卻不知為何, 竟讓她也生出了幾分這并非毫無可能的感覺。 但凡從眼前這個人口中說出來的話語, 似乎總帶著一股讓人下意識地信服地能力。 “想不到, 你真的要去摘那天上的月亮……”半晌之后,蘇云清輕嘆一聲,感慨一般地說道。 她的姥姥, 看人還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準。 “什么?”一下有點沒聽明白蘇云清的話, 厲南燭歪了歪腦袋, 有些疑惑。 “沒什么, ”輕輕地搖了搖頭,蘇云清彎起雙唇,“那么, 如果想要讓那些活,都從這個世上消失,該怎么做?” 不得不說,她實在是有些好奇,這種在絕大多數(shù)人的眼中, 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厲南燭能怎樣去完成。 只是,蘇云清沒有想到的是,聽到她的問題之后,厲南燭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彼f,“我可不是那無所不能的神仙,一句話就能改變許多事情。” 蘇云清聞言一怔,對厲南燭的話有些不解,然而不等她發(fā)問,厲南燭就繼續(xù)說了下去:“其實這件事,自古以來,就有許多人在這么做了?!?/br> 聽到這話,蘇云清頓時更加不明白了。她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過去有哪個瘋子,曾經(jīng)抱有與厲南燭同樣的想法? 看出了蘇云清的迷惑,厲南燭卻故意賣關子似的,拿起桌上已經(jīng)有些涼了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才不急不緩地開口:“前些日子,工部的人改良了挈與滑車,使其能夠提升更多的重物?!?/br> 聽著好似毫無關聯(lián)的事情,蘇云清卻在愣怔了片刻之后,驀地反應過來:“你是說……?” 蘇云清的雙眼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心中想到的事情太過令她震驚,以至于她一時之間,都不敢把后面的話給說出來——但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樣的答案,才最為理所當然。 “將軍的才思,果真不是我等能夠及得上的。”許久,蘇云清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平復了胸中的心緒。 ——是了,一直以來,從未有人有過與厲南燭這般瘋狂的想法,可有太多的人,卻切切實實地在這般做著。 當?shù)谝话训秳Ρ蝗坭T,當?shù)谝惠v板車被制造,當?shù)谝槐酢醣煌瓿伞鐓柲蠣T所說,自古以來,就有許多人,在做這件事了。 這世上的工匠之流,所制造出來的那些東西,不都是為了讓人能夠花費更少的力氣,去做更多的事情嗎? “但是將軍,”低頭想了想,蘇云清又道,“這個法子,難道不比其他的,要更加耗費時間嗎?” 這千百年下來,乾元大陸上的各種器械,也不過才到這般的程度,要達到厲南燭所說的地步,那真真不知得等到多少年之后了。 或許等到她們的孫女,重孫女,再重孫女都長埋地下,那一天都還沒有到來。 并未因為蘇云清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生出什么著惱的情緒,厲南燭揚起唇角,面上盡是傲然之色:“從前的天下,可為大周?” 心臟猛地一顫,蘇云清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意,從胸口緩緩地蔓延開來,就連指尖,都似乎帶上了灼人的溫度。 ——從前的天下,可為大周? ——從前的天下之主,可為厲南燭? 既非如此,又如何能斷定一切都無實現(xiàn)的可能? “更何況,與那些需要細水流長才能見效的政令不同,那樣的東西,只要一出現(xiàn),就能帶來極大的變化?!闭绠敵跄铀斓募囈粯?。 在那之前,若是想要攻下一座關上了城門的城池,唯有拿性命去填。 曾經(jīng)乾元大陸連年亂世,紛爭不歇,戰(zhàn)亂不止,那些工匠所制造的,自然更多是能夠用在戰(zhàn)場上的器物,而今紛爭已休,天下安穩(wěn),他們自然也就無需再去制作那殺人之物。 “我需要做的,”略微向上揚起嘴角,厲南燭說道,“不過是給予她們本該得到的東西而已?!?/br> 而不是如同那些腹有鱗甲的國君一樣,一邊覬覦工家的能力,一邊又忌憚曾經(jīng)的墨家,擔心當初發(fā)生在秦國的事情再次重演,將他們踩到泥濘之中,不得翻身。 “制造新的織杼工具,改良挈與滑車,還有制作更簡單,成色更好的琉璃,”蘇云清也笑了起來,“這確實是過去幾十年都沒有人做到的。”卻在這樣短短的六年當中,接連不斷地被實現(xiàn)了,厲南燭那般的自信,確實有其道理。 “但是將軍,”倏地斂了面上的笑容,蘇云清直直地看著厲南燭的眼睛,“你應該不會再重現(xiàn)‘墨家’吧?” 她知道厲南燭對于墨子的推崇程度,卻也明白曾經(jīng)墨家的那種形式,絕對無法在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推行。 不避不讓地與蘇云清對視了一會兒,厲南燭才移開視線,輕嘆一聲:“朕還沒有愚蠢到,將這剛打下的江山,就這樣給葬送掉?!?/br> 她敬重墨子不假,但卻并不代表認同對方的所有行事與想法。 墨家與其說是一個思想學派,倒不如說是一個江湖門派。雖其下墨者多俠肝義膽,重義重信,法令嚴明,可終究還是太過意氣用事,少了治國所需的穩(wěn)重與安定。 當年秦國作為乾元大陸諸國之首,無有他國可出其左右,因其賦稅繁冗,律令嚴苛,君王暴戾,便令眾墨者以誅伐之名揭竿而起,與秦軍交戰(zhàn)。 那一戰(zhàn)的結果,在乾元大陸上,也是眾所周知的。 當今的秦國到底非戰(zhàn)國時的楚國,墨家后人也無當年墨子的才辯與工藝,盡管跟隨伐秦的人有萬人之眾,也無法改變最終的結局。 而得勝的秦國,卻也因墨家那千奇百怪的攻城器械,而損失慘重,被一旁伺機潛伏的齊楚給狠狠地咬下了一塊rou來,從原本霸主的位置跌落了下來。 也正是這一戰(zhàn)之后,世人方知墨家物械之強,眼熱之人不知凡幾,只可惜自那之后,墨家之人,便少有出世的了,可其手中的一些制造手藝,卻不知怎的流傳了開來。 可以說,那一戰(zhàn)造就了墨家,卻也毀滅了墨家。 沒有哪個國君,會喜歡那種隨時有可能因為自己的錯漏而“代天刑罰”的人在的。 厲南燭當初知道墨家,也是因為這傳世的一戰(zhàn),畢竟憑著近萬人,與數(shù)倍于己方的秦軍交戰(zhàn),竟還能讓對方傷亡慘重,著實是一件讓人感興趣的事情。 再然后,那些從未聽聞過的觀念與思想,便有如醍醐灌頂一般,撥開了一直籠罩在她的心頭的迷霧。 墨子是她的引路人,卻并不是她信仰的神明——事實上,她不信奉任何神仙,只相信自己的一雙手,以及手中握著的一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