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也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睉?zhàn)王爺看向昭帝，眼眶有些泛紅：“誠然，子衿最開始說自己是容青的時候，臣實在是激動的不能自持，陛下懷疑，可臣心中，子衿是個可信的孩子。所以，臣著實開懷，著實得意，恨不得昭告天下，臣的閨女，便是那個鮮衣怒馬，十一歲就當(dāng)上大將軍的容青！”

    父親的驕傲，大抵只要做父親的，才能體會。更何況，他的子衿，確實如此的與眾不同、聰慧至極。

    “可是，當(dāng)臣聽到她說起三年前的事情……聽到她說起文宣帝的時候，臣心中著實酸澀?！睉?zhàn)王爺忽然掩面，聲音有些哽咽：“她本該是嬌養(yǎng)在閨中的女兒，可卻上了戰(zhàn)場，做了將軍，人人都道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可臣看到的，卻是心酸與苦楚。她說文宣帝就像是她的父親……三年前，文宣帝那老家伙死了，臣還好一陣喟嘆?！?/br>
    文宣帝曾經(jīng)，與他是情敵，他尚且年輕的時候，與楚楚、文宣帝……或者說，那時還不是帝王的樓閔其實是有過交情的，那時候楚楚女扮男裝，跟著他們?nèi)ミ^不少的地方。后來楚楚的身份暴露，還是樓閔執(zhí)意想帶楚楚去東籬，途中經(jīng)歷許多事情，后來幾個人鬧得不歡而散，只是沒見到，最后他和楚楚走到了一塊兒。

    “只是，臣不知道，他之于子衿，竟是父親般的存在。想來那個時候，子衿當(dāng)真是極為絕望的。一個女子罷了，承受了這些不該承受的事情，可這三年來，她的滿腔恨意都在心中，卻整日里言笑晏晏的，看不出絲毫的不愉?！?/br>
    他的子衿啊，竟是遭受那般多的苦難，沒有人比他更懂，戰(zhàn)場是如何殘酷，可她卻站在死人堆上，一步步成長。

    可若是仔細(xì)去想，她不曾說過的，在她九歲以前的生活，又是如何？

    沒有人告訴她如何愛惜自己，也沒有人去愛惜她，她咬著牙，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獨自活了下來！

    說到這里，戰(zhàn)王爺依舊俊美的臉容有水漬落下，叫人動容：“陛下，其實臣從前，也曾幻想著，楚楚若是生一個與她生的想象的女兒，便整日里捧在手心，臣要教她騎射、教她讀書識字，要讓她穿上最好看的衣裙，過著最安寧的生活。哪怕她被寵的無法無天、驕縱惱人，臣也要依著她、從著她，讓她成為最美好的女子?？墒恰荚趺匆矝]有料到，整整十七年，她就好像消失了一般，直至回來，卻帶著滿身的傷與痛。她大概，再也無法做個無憂無慮的驕縱女子了?！?/br>
    一個父親的痛楚，大抵令人心酸，便是一旁的昭帝瞧著，也深覺蘇子衿過的有些太不如意。

    “蘇徹，”昭帝嘆息一聲，手下微動，倒是極為自然的給他斟了杯酒，淡淡道：“朕知道你心中難受，大抵這天底下，最是做父母的不容易吧？”

    ……

    ……

    與此同時，司言帶著蘇子衿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戰(zhàn)王妃等人已然率先回去，其實一家子，大抵都知道蘇子衿是假昏迷，有些像戰(zhàn)王妃一般不知道的，也在戰(zhàn)王爺?shù)陌凳鞠?，心中清明起來?/br>
    夜深人靜，天色暗沉。

    一路上，司言都牽著蘇子衿的手，倒是沒有要放下的意思，而蘇子衿，她心中有些恍惚，自是沒有發(fā)覺，自己的手還被司言握住掌心。

    直到走到宮門口，他們兩才停了下來，等著宮萇牽馬車過來。

    “有人！”這時，雪憶冷聲道：“子衿jiejie小心！”

    說著，雪憶眼底浮現(xiàn)戒備之意。與此同時，孤鶩和青茗等人，亦是摸上腰際的利刃，等著那人出現(xiàn)。

    不多時，果然有人影緩緩出現(xiàn)，孤鶩手中長劍微微出鞘，在寒冷的夜色中，有一瞬間刺骨至極。

    直到看見那人影的出現(xiàn)，蘇子衿才不由勾起一抹笑來，眉眼依舊溫軟，卻微微透著一股森寒：“攝政王倒是有興致?！?/br>
    只見，不遠(yuǎn)處那個漸行漸近的身影，不是樓霄又是誰？

    此時，樓霄身后跟著幾個暗衛(wèi)，他依舊邪魅而俊美，一雙褐色瞳眸卻是緊緊盯著蘇子衿的臉容。

    司言清冷的眸底有寒意閃過，頓時，他上前一步，擋住了樓霄的目光。

    樓霄瞇了瞇眼睛，充滿敵意的看向司言，唇角卻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來：“絲絲，我想與你單獨聊聊?！?/br>
    一聲‘絲絲’響起，司言便感受到，身后，蘇子衿身形微微一頓。

    沒有人知道她此時的反應(yīng)意味著什么，唯獨蘇子衿自己知道，這樣的稱呼，委實讓她厭惡的緊！

    雪憶清澈的眸底有殺氣浮現(xiàn)，只聽他道：“子衿jiejie，我?guī)湍銡⒘诉@人?！?/br>
    原本雪憶對司言抱著一絲敵意，大抵便是因為他搶了自己的子衿jiejie，可經(jīng)過無心刺殺的事情后，雪憶對司言的敵意頓時消散了些許，反而對樓霄很是惱火。

    蘇子衿斂眉，溫柔一笑，道：“雪憶，莫要沖動?！?/br>
    說著，他從司言的背后緩緩走了出來，一雙桃花眸子似笑非笑的瞧著樓霄，聲音為涼道：“攝政王大抵認(rèn)錯人了，這里沒有什么絲絲。”

    司言清冷的瞳眸有寒意閃過，他握著蘇子衿的手越發(fā)緊了幾分，神色沉沉：“這里，只有本世子的未婚妻?！?/br>
    “絲……”深吸一口氣，樓霄看向蘇子衿，眼底有微光浮現(xiàn)：“郡主，我……想與你單獨談一談?！?/br>
    他只想告訴她心中的思念，只想將她挽回……他的青絲，那個肆意而灑脫的小姑娘。

    樓霄的話音一落地，司言的薄唇不由抿成一條直線，他偏頭朝著蘇子衿看去，只見蘇子衿微微揚唇，淡淡一笑，眉眼溫軟道：“不需要單獨談，攝政王若是有什么事想與本郡主說，不妨就當(dāng)著阿言的面來，左右本郡主與阿言很快便是一家人，至于和攝政王……”

    蘇子衿的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可是在場之人，都是知道她話里的含義，尤其青煙和青茗，更是氣的恨不得直接提刀砍了樓霄！

    當(dāng)初他如何對待主子，現(xiàn)下竟是一副想要言歸于好的模樣，難道他真以為自己多么重要？能夠予取予奪？

    司言聞言，清冷的神色便愈發(fā)緩和了幾分，他微微側(cè)身，將蘇子衿擁入臂彎中，仿若在宣誓主權(quán)一般，看的樓霄臉色發(fā)青，眸中冷意漸盛。

    雖然蘇子衿有些詫異于司言的舉動，可心下她卻知道緣由，臉上的笑意不變，蘇子衿不著痕跡的靠近了司言幾分。

    月光下，男子秀美絕倫，女子艷絕楚楚，兩人相互緊緊貼著，卻有一股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感覺令人油然升起。

    樓霄握起拳頭，心中疼的無法呼吸，可現(xiàn)下的他，只能冷靜，只能盡快將要說的說出來……他的青絲，也許就回來了你？

    “絲絲，我知道你恨我?！睒窍鐾豢s，便上前道：“可是絲絲，我那時沒有辦法……我……那時以為，我對你并不歡喜……我以為我只是在利用你，可是失去你以后，我真的……真的痛不欲生??！”

    他那時以為，他對青絲不過是利用罷了，他以為她若是死了，阻擋在他面前的大石頭便不復(fù)存在，可他終究是后悔了，在青絲‘死’后的一段時間，他整日整日的都在想著她，自那以后，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早已情根深種！

    所以，他一聽到她在錦都的消息，便什么也沒有想，什么也顧不得想，追趕而來。他以為見到的會是她一如既往的模樣，可怎么也沒想到，現(xiàn)在的她，如此的截然不同。

    她大概，是如此恨著他罷？

    “好一個痛不欲生。”司言冷冷啟唇，漆黑而不可見底的瞳眸，有冰刃劃過：“攝政王這樣的痛不欲生，怎么還能夠執(zhí)掌朝政這些年，不知疲倦？怎么還能另娶他人，春風(fēng)得意？”

    一個蠅營狗茍之輩，也敢當(dāng)著他的面，說歡喜他心尖上的姑娘？也敢自詡情深不換？不過是他的怯懦和自私罷了，竟是可以說的這般冠冕堂皇！

    “這是我和青絲的事情，”樓霄瞇起眼睛，極度厭惡的看了眼司言。他大概不知道，青絲最是討厭他人插手自己的事情罷？

    然而，樓霄的念頭剛起，就見蘇子衿微微揚唇，似笑非笑道：“阿言說的倒是沒錯，可攝政王若是執(zhí)意認(rèn)定這是你與那什么‘絲絲’的事情，本郡主便與阿言回去好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值當(dāng)聽的事情！”

    蘇子衿的聲音，可謂是令人如沐春風(fēng)，就連她臉上的笑意，也溫暖的仿若一汪碧波，只是，她的眼底，一絲溫度也沒有，在看向他的時候，更是隱藏著森冷與厭憎之色。

    心中抽疼起來，樓霄深情款款道：“子衿，我……”

    “子衿這名字，并不是攝政王能夠喚得的?！彼狙悦鏌o表情，眸光漠然的打斷了樓霄的話。

    樓霄拳頭緊握，可心中卻是無可奈何，因為此時，蘇子衿依舊是一副認(rèn)同的模樣，一顆心完全偏向了司言！

    忍不住咬牙切齒，樓霄眼底滿是陰霾的看了眼司言，忽然想起有一個可能，于是樓霄便上前一步，道：“絲絲，你是用他來氣我，對不對？你分明就是喜歡我，分明我們曾經(jīng)，也是要成親了！”

    他就是不信，那個眉眼含笑的小姑娘，那個鮮衣怒馬的小姑娘……會徹底將他遺忘！

    她如今的表現(xiàn)，若不是喜歡他、想要氣他，又為何與眼前這人如此的親密？

    這一頭，蘇子衿不怒反笑，只見她微微勾唇，語氣顯得極為冷漠和不屑：“樓霄，你當(dāng)真以為自己是個稀罕物么？”

    “我蘇子衿可不是那個無心，不會對你死心塌地！”不待樓霄反應(yīng)，蘇子衿便繼續(xù)道：“你大概忘記了，我是個怎樣的人?！?/br>
    “絲絲……”樓霄急切的想要打斷蘇子衿的話。

    只是，下一刻，蘇子衿便接著笑起來，眉眼有決絕冷意浮現(xiàn)：“我蘇子衿素來是個敢愛敢恨的人，但凡舍棄我的人，我自不會有絲毫留戀，如今與阿言在一起，與你沒有絲毫干系，我只是心悅于他，與你所謂的氣不氣并不掛鉤！”

    即便她如今茍延殘喘，即便她如此無法醉臥沙場，可骨子里的那些東西，依然不變。她從來是干脆的，無論是恨一個人，還是愛一個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藕斷絲連并不是她的性格，她之所以這些年一直‘惦念’著君行……惦念著樓霄，那是因為，他欠了她命債，她無時無刻不想取回來！

    便是恨一個人，她也至始至終，恨的果敢決絕！

    蘇子衿的話一落地，司言臉上的神色便愈發(fā)暖了幾分，他偏頭看向她，雖面無表情，但眼底有笑意隱隱浮現(xiàn)。

    微微一愣，蘇子衿瞧著司言，一時間有些詫異，司言這廝……是笑了？

    就在蘇子衿和司言兩人默默對視的時候，樓霄已然有些難以忍受，只見他褐色瞳眸暗沉下來，臉色亦是一瞬間極為難看。

    “絲絲，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你?！睌肯虑榫w，樓霄深深的凝望著蘇子衿，隨即他緩緩轉(zhuǎn)身，便領(lǐng)著一群人離開了。

    無論如何，孟青絲……或是現(xiàn)下的蘇子衿，他都勢在必得！

    身后，蘇子衿和司言沉默下來，前者是心中嘲諷，后者則是盤算著如何‘解決’這個不知死活的情敵。

    ……

    ……

    與此同時，長寧王府

    “你說什么？”百里奚放下手中的酒瓶，瞇起眼睛：“樓霄來了？”

    “是，少主?！北税栋牍蛟诘厣?，沉聲道：“樓霄的手下意圖刺殺蘇子衿，最終被拿下了?！?/br>
    百里奚立即起身，急急道：“那師父有沒有事？可有受傷？”

    這幾日輕衣與燕夙幾乎整日里呆在一處研究藥理，說是燕夙過一陣子便要離開錦都云云的，看的百里奚簡直抓耳撓腮，著實難受。

    因著怕燕夙與輕衣獨處發(fā)生什么事情，百里奚便整日里守在長寧王府，倒是連戲樓也不去了，酒也少喝了，就這般瞪著眼睛瞧著燕夙。

    好不容易今兒個燕夙沒來長寧王府，于是，今日的接風(fēng)宴，百里奚便也沒有去了，一心想著陪在輕衣身邊。不想，現(xiàn)下得到情報，竟是說樓霄的手下刺殺蘇子衿，百里奚自然心驚不已。

    “倒是無礙?！北税兜溃骸八狙约皶r救了她，想來至多是受了驚嚇?！?/br>
    聽彼岸這么說，百里奚終于松了口氣，當(dāng)然，彼岸說的‘受驚’，百里奚倒是不放在心上，他師父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便是尸骨成堆，她也不眨一下眼睛，又如何會被區(qū)區(qū)一個刺殺驚到？

    “對了，少主?！币姲倮镛蓻]說話，彼岸便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墨二少和南洛太子都來到錦都了。太子讓屬下轉(zhuǎn)告少主，今夜一敘?！?/br>
    “小白和娘娘腔？”百里奚詫異，有些難以置信道：“娘娘腔他老子竟然舍得讓出遠(yuǎn)門？”

    要知道，疆南國的皇帝，可是出了名的護(hù)犢子，而且護(hù)的只是皇后所出之子，南洛太子。當(dāng)年無雙公主慘死在錦都，那老皇帝可是眉頭都不皺一下，而南洛無論多么荒唐，他也依舊包容至極。

    “屬下不知緣由，”彼岸道：“但據(jù)屬下所知，應(yīng)當(dāng)與蘇子衿……”

    “臭小子！”彼岸的話還沒說話，南洛便一巴掌拍到他的腦門上，惡狠狠道：“老子忍你很久了，老子的師父也是你直呼名諱的嗎？”

    這彼岸，著實越來越不像話，一點都不懂看臉色行事，榆木腦袋一個！

    彼岸一臉呆滯，不解道：“那少主？”

    “就說長安郡主！”百里奚斜了眼彼岸，臉上露出幾分少年郎獨有的桀驁不馴：“今后要是再敢如此無禮，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送回姥姥家！”

    “是，少主?！北税饵c了點頭，雖然臉上呆呆的，但心中還是十分有數(shù)，他家少主雖然看著沒個正經(jīng)，但是真正經(jīng)起來，是會嚇?biāo)廊说摹?/br>
    見百里奚點了點頭，彼岸便繼續(xù)道：“所以，少主，你今夜去嗎？”

    “去，”百里奚揚起一抹燦爛的笑來，挑眉道：“老子倒要看看，這兩個家伙與師父有什么不解之緣！”

    彼岸皺眉：“可是少主，輕衣姑娘那兒……”

    今夜百里奚本是打算放煙花給輕衣看的，這幾日輕衣晝夜不停，瞧著百里奚倒是心疼的緊，就連今日，輕衣也是一直在搗鼓研究那些個藥理，幾乎沒有出屋子的門檻一步。

    “罷了，今日便算了?！卑倮镛沙烈鞯溃骸皫煾妇冗^老子無數(shù)次，如今君行來了錦都，老子自是不能坐視不理?！?/br>
    百里奚雖瘋瘋癲癲的，但卻也是個分得清主次、有情有義的人。

    彼岸立即便明白了百里奚的意思，于是他點了點頭，拱手道：“是，少主。”

    －－－－－－題外話－－－－－－

    司言：“戰(zhàn)王爺在里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