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鶩看了一眼司言，見他神色極為認真的模樣，便低聲道：“是，爺。”

    說著，他拱了拱手，很快退了出去。

    正是時，青茗站在庭院的走廊內(nèi)，兀自等著孤鶩過來。

    不過片刻，孤鶩便朝她走了過來。青茗定睛看去，只見孤鶩雙手空蕩蕩的，顯然沒有帶上九色蓮花。

    于是，青茗皺起眉梢，有些奇怪道：“怎么九色蓮花沒拿來？莫不是你們世子反悔了罷？”

    這九色蓮花，本就是先前蘇子衿同司言的約定，如今她來替蘇子衿取這約定的物什，司言理應爽快一些拿出來才是。

    “爺說了，讓長安郡主自己過來拿?！惫满F看了眼青茗凍得有些通紅的鼻子，心下一緊，便繼續(xù)道：“若是長安郡主不來，他便等著哪日心情好了，再送去與她?！?/br>
    “自己來？”青茗臉色有些不好，眉宇浮現(xiàn)一抹不滿，道：“這天寒地凍的，我家主子身子弱，怎么過來？更何況，明日就是她的大喜日子，要是凍壞了，可怎么好？”

    十二月的天，整個錦都已然十分寒冷，再加上今夜下著雪，蘇子衿要是出來，可不得凍壞了？

    思及至此，青茗對司言的不滿便愈發(fā)顯露了幾分，連帶著看孤鶩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我知曉，”孤鶩點了點頭，有些無奈道：“可是爺那么吩咐……我也是沒有辦法?！?/br>
    話雖這么說，可孤鶩心中卻是想著，要不是你家主子明日成親，我家爺也不至于這么陰陽怪氣的，整日里給他們找罪受??！

    “真是奇怪。”青茗道：“主子來和我們幫忙取之，不是一個樣兒？哪里有什么差別了？”

    “這……”孤鶩一時有些語塞，心中知道司言是想見蘇子衿才故意尋了這么個由頭，可到底他沒法說出口。

    “罷了，”青茗哼了一聲，也不期待孤鶩能說出什么中聽的話，只道：“那我便回去同我家主子說說好了?！?/br>
    想著大冷天的，自己卻白來了一趟。心下有些煩躁，青茗便也不去看孤鶩，轉(zhuǎn)過身，便打算離開戰(zhàn)王府。

    “那個……”孤鶩的聲音自后頭傳來，只聽他道：“咳……那個，你穿的太少了，我衣服給你披著罷，左右能夠抵御些寒風。”

    說著，他便很快脫下了自己的披風，伸手遞到青茗面前。

    青茗轉(zhuǎn)過身，瞧著孤鶩手中的那件披風，不由一愣，隨即她皺了皺眉梢，睨了眼神色不自然的孤鶩，扯了扯嘴，搖頭道：“平常少看點話本子罷，這才子佳人的，實在荼毒年輕人的思緒。”

    話落，青茗便很快轉(zhuǎn)過身，也沒去接孤鶩的披風，便一躍而起，消失在了長寧王府。

    “哈哈哈！”黑夜中，不知道是誰的嘲笑聲響起，打破這平靜的氛圍。

    另一人低聲道：“噓！小聲點，不要讓他聽到了?！?/br>
    說著，那人便也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心中實在有些憋不住了。

    “已然聽到了！”孤鶩臉色有些尷尬和羞憤，瞪了眼黑夜中的人，便拿著自己的披風，揚長而去。

    ……

    ……

    青茗回到落樨園的時候，蘇子衿正坐在爐火邊看著書籍，她素手執(zhí)著書本，艷絕的臉容在火光的映射下，顯得愈發(fā)高雅如仙。

    青煙在一旁整理著明日要穿的嫁衣和物什，她將手中的嫁衣掛到架子上，動作很是緩慢。

    屋內(nèi)的氣氛，相較于外頭的落雪，一時間顯得十分安寧。

    “回來了？”一瞧見青茗推門進來，青煙便放下手中的物什，上前道：“東西呢？”

    青茗一邊拍著衣上的落雪，一邊走近爐火，將雙手放到火上，道：“那長寧王世子也是奇奇怪怪，說是要主子親自去拿，還說什么主子不去拿，他等有心情了再送過來?！?/br>
    說到這里，青茗不由皺起眉梢，不滿道：“這長寧王世子不就是在找麻煩嗎？也不知道他圖什么！”

    蘇子衿聞言，眸光不由頓了頓，好半晌，她才散漫一笑，不以為意道：“隨他罷，左右他答應過給我，便不會食言?！?/br>
    司言的意思，蘇子衿又如何不明白？只是，她不想去，也不能去。所有的變動，只要過了明日，便將塵埃落定。

    她想著，大概司言自己，也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罷。他在搖擺不定，她便不需要去提醒他任何。

    “可是主子，”青煙蹙眉，道：“燕太醫(yī)可是說要快點拿到，用以入藥?！?/br>
    燕夙那日說要早些時候拿到，可這一連幾日下來，蘇子衿卻是毫無動靜，只今夜，她就好像恍然想起一般，才臨時吩咐了青茗前去。

    “倒是無妨?！碧K子衿淡淡一笑，從容道：“阿夙雖說要明日前拿到，但也不至于太過著急，否則這幾日下來，他一定會催促許多。”

    燕夙做事，素來都是未雨綢繆，故而，蘇子衿倒是了解，他那日所說，其實不是過于急迫。

    感覺到身上暖和了一些，青茗便嘆道：“主子這模樣，倒是絲毫不像個待嫁的新娘?！?/br>
    這幾日下來，她們實在是看慣了蘇子衿這仿若旁觀者的模樣，故而先前的那些個小心翼翼，此時也淡了許多。

    “隨意罷?！碧K子衿微微一笑，絲毫不甚介懷：“原本嫁給司衛(wèi)，就是一場籌謀罷了，你們自是也不必當真?！?/br>
    這話，便是蘇子衿有意的寬慰了。她自己沒有當真，但青煙和青茗卻是當了真，這兩個丫頭整日里愁眉苦臉的，實在有些壞人心情的很。

    “青煙省得了?！鼻酂煹拖骂^，卻是蹙起眉梢：“雖說如此，可主子也太過隨意了?！?/br>
    青茗聞言，也跟著點頭：“對呀，就拿這件嫁衣來說。”

    指了指一旁的嫁衣，青茗接著嘆氣道：“這嫁衣原本便要新娘子自己繡的，主子繡技不好，王妃便說讓她來做，可主子又說直接買件現(xiàn)成的便是，硬生生的阻止了王妃，最后王妃實在拗不過主子，才勉強答應了下來?！?/br>
    “不過一件嫁衣罷了。”蘇子衿莞爾笑起來，她放下手中的書籍，緩緩道：“左右明天一穿，以后便是壓箱底的，何必讓娘那般費神？”

    繡嫁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蘇子衿并不愿讓戰(zhàn)王妃如此辛勞，原本嫁妝和瑣碎的雜事已然讓她疲于應對，這嫁衣的事情，她便更是不想戰(zhàn)王妃cao心了。

    聽著蘇子衿的話，青煙和青茗一時間便又無可奈何了，畢竟素來，她們都知道蘇子衿性子執(zhí)拗的很，但凡她決定了的事情，總歸沒什么回旋余地。

    想了想，青煙便又道：“對了，主子其他的衣物真的都不帶過去嗎？”

    原本青煙是準備了很多的衣物，畢竟錦都的冬季尤為寒涼，過冬還是需要厚一些的衣物。不想，蘇子衿倒是又讓她們不必麻煩，生生的阻止了她們的整理，一時間，她們也真是摸不透蘇子衿的想法。

    “不必帶了?！碧K子衿緩緩笑著，不緊不慢道：“婚事雖是如此，但到底沒幾日便要回來。”

    按照大景朝的俗禮，但凡出嫁三日的新嫁娘，都需要回門住上兩日，表示對娘家人的貼心之意。

    “這習俗倒是不錯?！鼻酂燑c了點頭，便道：“可是主子，回門也不過兩日，主子……”

    青茗腦子一轉(zhuǎn)，便瞪大眸子，打斷青煙的話，道：“主子是要在回門那日，長久住在王府？”

    “不錯?！碧K子衿微微笑起來，抿唇道：“屆時托個借口，便不是又可以住下了？”

    說著，她便又道：“難道你們住在七皇子府，會感到習慣？”

    不得不說，蘇子衿的想法實在有些驚世駭俗。這世上著實沒有哪個新嫁娘像她一般，出嫁三日便接著回門，長久住在娘家。

    “可是七皇子那邊……”青茗有些驚疑不定，雖說司衛(wèi)愚鈍，但到底也不是傻子，這突然生病，且長久住在娘家，實在叫人不能信服。

    “無妨?！碧K子衿淡淡道：“司衛(wèi)不會如何，再者說，便是陶皇后想強迫與我，也要看看戰(zhàn)王府同不同意?！?/br>
    司衛(wèi)中了‘幻情’，無論如何都不會對她惱火，更不會惹他生氣，而陶皇后……她如今所有的依仗都在戰(zhàn)王府，便是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是不敢的。

    她已然孤注一擲，沒有退路了。

    “難怪主子讓雪憶回去一陣子呢。”青茗道：“等雪憶回來，估計主子還在落樨園，這樣，他便不知道主子已然‘出嫁’，自然也不必有什么顧慮了。”

    蘇子衿聞言，只緩緩攢出一個笑，沒有說話。

    ……

    ……

    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整個冬天?；食菍m墻，冷寂一片。

    彼時，司言下了馬車，挺拔如玉的身姿緩緩便進了宮門。

    他不緊不慢的走著，似乎在等著什么，眸光有些深沉。

    不遠處，有個小小的人影跑了過來。

    司言微微凝眸，只見小小的孩童，一身厚厚的朱色錦衣穿在身上。他約莫四五歲的樣子，生的精致漂亮，一雙桃花眸子洋溢著無邪與快樂，白里透紅的小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瞧著便是極為可愛。

    “母妃，快來追我呀，哈哈。”那孩童嘻嘻笑著，一邊奔跑，一邊道：“母妃，快過來呀！”

    “慎兒，你慢一些?！迸虞p柔溫軟的聲音傳來，她低低一笑，便道：“莫要摔了才是?！?/br>
    司言眸光微動，幾乎下意識的，腦海中便浮現(xiàn)起那張高雅艷絕的臉容。

    “母妃，我才不會摔倒呢！”孩子回過頭去，笑嘻嘻的扮了個鬼臉，張牙舞爪道：“我可是會功夫……”

    “哎呦。”正說著，下一秒，他便撞上了一個結(jié)實的身子，整個人反彈過去，一屁股摔在了雪地之上。

    司言皺了皺眉梢，卻沒有低頭去看撞到自己的小孩，而是微微抬首，清冷的鳳眸一動不動的盯著不遠處緩緩走來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極美，她穿著素衣長裙，外罩一件黑色的大氅，那張艷骨楚楚的臉容上，一雙桃花眸子顧盼流連。

    彼時，她正微微彎著唇角，言笑晏晏。

    她似乎也看清了是他，只見她不緊不慢的笑起來，神色從容：“世子安好。”

    說著，她緩緩看向那孩子，輕聲嗔道：“慎兒，還不快起來道個歉么？素日里母妃怎么教導你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含愛惜，嗔怪的同時，卻透著一股子似水的溫柔，一瞬間便好像可以融化這嚴寒的冬雪似得，那樣的動人心弦。

    那孩子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反駁，他乖巧的爬了起來，拍了拍衣上的冰雪，便打算抬頭朝司言道歉。

    卻不想，這時，司言卻是率先出聲，只聽他冷冷道：“無妨?！?/br>
    說這話的時候，他眉眼清冷異常，絲毫看不出喜怒亦或者別的情緒，只眸光，卻是緊緊盯著眼前女子的臉容。

    幽深、沉靜，卻自有一種誰也看不懂的情緒。

    “慎兒不太懂事，望世子不要見諒才是?！迸訙剀浺恍?，高雅的眉眼灼灼生輝。

    司言下意識的便低頭看去，只見眼前這個小男孩，眉眼極為肖像他的母親，一張紅撲撲的小臉上，露著童稚的笑容。

    是了，他竟是忘卻了，這個女子，在許多年前就嫁給了司衛(wèi)……而這小男孩，便是她與司衛(wèi)的孩子。

    蘇子衿。

    心中喃喃的念了一聲，司言忍不住垂下眸子，感受到心口傳來的那一陣陣痛楚，他的臉色一瞬間有些蒼白起來。

    “對不起……”慎兒跑到蘇子衿身后，探出小小的腦袋，似乎被他的清冷嚇到了，神色頗有些怯怯。

    “無妨。”司言涼涼的回了一句，心下對這個孩子，絲毫沒有好感。即便這孩子生的像蘇子衿……他依舊，喜歡不起來。

    說著，他便抬眸看向蘇子衿，鳳眸深邃：“這些年，可是還好？”

    他想，他大約，已經(jīng)有五年不曾入錦都了。自從她嫁給了司衛(wèi)，他便自行請旨，戍守邊疆。

    “不算太差?！碧K子衿微微一笑，眉眼從容：“世子當是知道，在眾多妃嬪中，七皇子大約待子衿算是不錯的了?！?/br>
    有那么一瞬間，司言仿佛看見了她眼底的嘲諷。他以為，她當是要嫁一個頂頂好的男子，就像她的父母一樣，一生一世，只守著彼此。

    可是，她終究沒能嫁得如意之人。多年前，她與司衛(wèi)大婚的時候，他就那樣站在樓閣之上，透著窗戶看著那所謂的皇子娶妃。

    他，終究還是后悔了。后悔那時，自己沒能站出來，將她奪回府中，不顧一切的，將她奪到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