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昊空刀尖點地，端的是淵渟岳峙的架勢。

    谷小飛將陳昊空和陸子輿放在一起比了比，兩人年紀(jì)相仿，都是年輕俠客，但氣質(zhì)截然不同。陸子輿鋒芒畢露，言辭間那高人一等的態(tài)度惹人不快；陳昊空則溫潤內(nèi)斂，給人以智謀多過武力的感覺，令谷小飛聯(lián)想起肖雪塵。如果說肖雪塵是一塊銳利的寒冰，那么陳昊空就是一枚光滑的玉石。

    “陳掌門，請！”谷小飛抱拳。

    他打算先攻為敬，蓄力于右臂，正欲使出伸展運動，陳昊空忽然抬起手，做了個暫停的動作。

    “且慢?！?/br>
    “呃……怎么了？”谷小飛看看自己，莫非他哪個步驟做得不對，破壞了規(guī)則或者失卻了禮數(shù)？

    “有些武林門派比武切磋時常會各自報上招式的名稱，方便同門之間彼此學(xué)習(xí)，我們斷水門就是如此，聽說凌虛派也有類似的規(guī)矩。但不同門派之間比武，為了防止對手看破自己的套路，就不這么做了?！?/br>
    谷小飛連連點頭，他以前同肖雪塵切磋時就這么做過，但是他好像叫得太大聲，嚇到了肖大俠。

    陳昊空繼續(xù)說：“陳某有個不情之請，比武時可否請谷少俠報上自己所用的招式？當(dāng)然，公平起見，陳某也會同樣報上招式名稱。”

    他轉(zhuǎn)向裁判：“這樣符合比賽規(guī)則嗎？”

    裁判想了想：“規(guī)則中并沒有說不許這么做。”

    陳昊空笑道：“既然令無禁止，那就是可以了。谷少俠，不知你愿不愿意以這種方法與陳某比試？不過也不強求，如果你害怕被人偷師學(xué)去了自己的絕招，那就罷了?！?/br>
    “我無所謂啦！報上名稱就報上名稱吧！”

    谷小飛的想法非常單純：他哪有什么絕招，不過是一套廣播體cao而已，廣播體cao的動作來來回回就那么幾種，根本不存在被人偷師的問題。反倒是陳昊空比較吃虧，畢竟他可是一派掌門，萬一被場下哪個別有用心的觀眾學(xué)去了絕招，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陳昊空自己愿意這么干，那就隨他去唄。武林人士的想法真奇怪，或許因為他不是武林人士，所以才無法參透武林人士的想法吧！

    ***

    觀眾見場上兩個選手遲遲不出手，而是與裁判交談著些什么，紛紛不耐煩地嘀咕起來，直到解說員宣布，兩位選手達(dá)成一致意見，要在比賽中報出自己所用招式的名稱。

    “童師兄，掌門這是什么意思？”斷水門所占據(jù)的席位，一名年輕弟子低聲問道，“師門內(nèi)大家互相切磋也就算了，從沒聽說在正式比賽里還這么做。掌門就不怕自己的招數(shù)被敵人學(xué)去？”

    “哼，掌門師兄的想法豈是常人可以任意揣度的！”童師兄用訓(xùn)斥的口氣說，“掌門這是在表現(xiàn)自己光明磊落，所使用的一招一式都是我們斷水門的親傳，絕不會用一些旁門左道的功夫。他胸懷之坦蕩，放眼天下有幾人能與之相比！”

    小弟子敬畏地“哦——”了一聲，心說掌門的胸襟，果然不是他這樣的愣頭青可以參悟的。

    童師兄又說：“而且掌門還能借此試探那個谷小飛。如果谷小飛修煉了什么邪功，肯定恥于將武功公之于眾?！?/br>
    “如果他故意報上一些自己捏造的假名呢？”

    “那他必須一邊與師兄比試，一邊思考捏造什么名字，思維就會被打亂，師兄便可趁他自亂陣腳的時候?qū)⑵湟粨魮羝?！?/br>
    “原來如此！掌門果真深謀遠(yuǎn)慮！”小弟子已徹底為掌門的智慧所折服。

    反觀比賽另外一方的后援團，就沒這么“坦蕩”了。方心鶴伏在桌子上，肩膀不停顫動，距離他較近的觀眾聽見他手臂下面?zhèn)鱽頂鄶嗬m(xù)續(xù)、仿佛快要窒息的笑聲。

    “喂，方心……方前輩！他們這唱的是哪一出？”

    齊沖在觀眾席上坐不住了，躍到場邊，大大咧咧地坐到方心鶴身旁。

    方心鶴抬起頭，齊沖發(fā)現(xiàn)他笑得眼角掛淚。

    “齊小少爺，你怎么來了……”

    幾個工作人員正準(zhǔn)備勸齊沖返回觀眾席，但齊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張工作證，大模大樣地掛在自己脖子上。他們家是比賽的贊助商之一，所以齊沖特地托人要了這么一張工作證，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近水樓臺先得月。

    “到底哪里好笑了！”

    “陳昊空輸定了……”方心鶴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水。

    “為什么？你怎能斷言谷小飛必勝？他們倆還沒開始比呢！”

    “你……待會兒自己看就明白了?！狈叫您Q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在就地?fù)涞勾驇讉€滾，只不過礙于偶像包袱而無法這么做而已。

    齊沖一向直來直去，最受不了方心鶴這種有話不直說的高深姿態(tài)，簡直急得快把自己腦袋都揪禿了。為什么那兩人約定報出招式名稱后，方心鶴篤定陳昊空一定輸？難道谷小飛的招式非常厲害，足以讓人聞風(fēng)喪膽？但陳昊空乃是一派掌門，什么大場面沒見過，又不是那種沒見識的市井小民，豈會因為區(qū)區(qū)幾個名字而失?。糠叫您Q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那邊廂，比賽正式開始了。陳昊空率先出手。他那把刀是唐代橫刀式樣，既有刀的迅猛，又有劍的凌厲。齊沖見他刀勢如虹，不禁暗暗嘆了口氣，他就算再練上十年，恐怕也接不下人家陳掌門的一刀。

    “抽刀斷水！”陳昊空不疾不徐地念道。他聲線清朗，喊出這一招的稱謂時，抑揚頓挫得猶如在吟誦一首詩，場下許多女觀眾（和一小部分男觀眾）光是聽到他的聲音便渾身酥軟。

    這是斷水門的看家本領(lǐng)，修煉這刀法需在齊腰深的湍急河流中反復(fù)練習(xí)揮刀動作，由于水中阻力大，因此異常辛苦，但只要學(xué)成，據(jù)說甚至可以一擊截斷流水。

    谷小飛未持兵器，赤手空拳應(yīng)敵，自然不可能正面接下他這一招。只見他步法如靈蛇般游移變幻，輕巧避過陳昊空的刀，那足以斬斷水流的刀勢只劈中谷小飛在空氣中留下的虛影。

    齊沖咬住嘴唇。谷小飛輕功的厲害，他早就有所領(lǐng)教。平心而論，他很想看看谷小飛斗敗時失望的面孔，但正如他對谷小飛所說的，一般人對于勝過自己的對手，都希望對方能贏到最后，這樣至少自己比較有面子，可以對外宣稱“贏我的那個人可是大賽冠軍，不知多少高手都敗在他手下，我輸了也很正?！薄Ｈ绻约旱膶κ趾芸毂爿?shù)舯荣?，那輸給他的自己豈不是顯得更弱？

    這是只有敗者才會擁有的奇怪心態(tài)。

    谷小飛連連躲開陳昊空的攻勢，試圖在他細(xì)密如雨的刀法中尋找一絲可以乘機而入的破綻。他一邊繼續(xù)變換步法，一邊喊出自己這步法的名字：

    “第八節(jié) ·跳躍運動！”

    陳昊空差點一刀插中自己的腳。

    觀眾們竊竊私語起來?！澳懵犌逅惺降拿至藛?？”“好像是什么……跳躍運動？”“他在開玩笑吧！跳躍運動不是廣播體cao里的嗎？”

    “谷少俠莫要與陳某開玩笑！”陳昊空溫和的聲音中帶上一絲憤怒，“陳某真心誠意與你切磋，才會提議互通招式的名字，你這是在戲弄陳某嗎？”

    方心鶴笑得捶桌。齊沖抓住他的衣服，質(zhì)問道：“谷小飛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以為這樣陳昊空就看不透他的招式了？”

    “這個場面每次看都好好笑??！”方心鶴狂笑不止。

    “笑點在哪兒啊？！”齊沖抓狂。

    第54章 寒雨

    谷小飛一臉無辜地看著陳昊空, 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招式就叫這個啊, 沒騙你……”

    陳昊空定了定神, 心想谷小飛果然修煉了什么古怪的功法，否則為何要刻意隱瞞自己的招數(shù)呢？莫非網(wǎng)上流傳的那些謠言……并非空xue來風(fēng)？

    想不到這個少年看起來天真無邪，卻練了那種邪門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

    既然谷小飛不愿與他堂堂正正地搏斗, 那他就沒必要顧念什么情面了！

    他提刀再起，刀勢急轉(zhuǎn)，雪亮鋒刃直逼谷小飛咽喉。此一招與之前的“抽刀斷水”截然不同, 刀刃連續(xù)疾刺, 仿佛無數(shù)冰冷的雨點砸向?qū)κ帧?/br>
    “寒雨連天！”

    暴雨般的攻擊將谷小飛逐漸逼向場地邊緣。谷小飛雖然能躲開他的攻擊，但漸漸發(fā)現(xiàn), 陳昊空似乎是故意讓他躲開的。每當(dāng)他后退或是閃避一步，就會向場地邊緣接近一步。

    陳昊空故意用這種方法誘導(dǎo)他移動的方向。如果他要閃避, 就不得不往邊界退去，同時細(xì)密的刀雨讓谷小飛難以進行反擊。

    如果他也有個武器就好了。刀也好劍也罷, 總比赤手空拳來得強。雖然他使不慣刀劍，但若要接下陳昊空的招式，最好還是有個武器……

    谷小飛的目光落在陳昊空背后——有了！

    距離邊界只剩下一步了！再后退一步, 他就將因出界而輸?shù)暨@場比賽！

    當(dāng)陳昊空的刀鋒再度逼近他時, 他非但沒有躲開，而是迎面向前，一掌拍向刀背。

    “第一節(jié) ·伸展運動！”

    陳昊空險些吐出一口老血……什么亂七八糟的！谷小飛莫非是故意擾亂他？不能被這小子帶偏節(jié)奏！忍住，絕對不能笑！

    橫刀被谷小飛這掌一拍，向下方斜了一斜, 雖然只有一瞬，但足以谷小飛覷到空隙。他飛身而起，踏在陳昊空的刀上，借力高高一躍，從陳昊空頭頂飛了過去。

    觀眾們長大嘴巴，呆呆望著谷小飛越來越高的身影，如同一羽沖天的海燕，躍至半空，幾乎碰到體育館上方懸掛的燈具，然后穩(wěn)穩(wěn)落在場地另一端，畫出一條不可思議的拋物線。

    陳昊空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好厲害的輕功！先前他只道谷小飛拳腳功夫厲害，卻不知道這少年的輕功也同樣出眾。這樣的水平，放眼整個武林也沒有幾個人可以與之比肩吧？

    谷小飛恰好落在陳昊空剛進場時的位置。比賽伊始，陳昊空將刀鞘扔在了那里。他刀法輕盈，帶著刀鞘反而是一種累贅，所以便隨手扔下了。沒想到這一扔，卻讓谷小飛占到了大便宜。

    谷小飛拾起刀鞘，在手上掂了掂。刀鞘以金屬材質(zhì)制成，握在手中很有分量。他雖然不擅長使用武器，但這種危急關(guān)頭也只能拼盡全力一搏了。

    陳昊空回身朝谷小飛攻來。他懊悔起自己為何要將刀鞘隨意扔在場上了。原以為谷小飛未持武器，想必是擅長拳腳功夫而不擅兵刃，所以未加防備，不曾想刀鞘竟被他撿了去。

    根據(jù)比賽規(guī)定，選手可以奪走對方兵器收為己用，谷小飛不算違規(guī)。更可氣的是，谷小飛沒有“奪”走他的兵器，而是撿走的……

    只是這個少年能將一把刀鞘用到何種程度呢？他的刀鞘能不能擋下自己的刀？陳昊空不禁產(chǎn)生了類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奇妙聯(lián)想。

    但他沒有時間思考這些哲學(xué)問題了。谷小飛得了刀鞘，立刻轉(zhuǎn)守為攻，迎上他的刀鋒。

    “雪滿弓刀！”陳昊空徐徐吟道。

    “第六節(jié) ·體轉(zhuǎn)運動！”谷小飛大喝。

    那區(qū)區(qū)一只刀鞘在谷小飛手中竟化身為神兵利器。谷小飛手執(zhí)刀鞘，陀螺一樣旋轉(zhuǎn)起來，每次刀鞘與刀刃碰撞，都會擦出奪目的火花。

    場下有觀眾“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體轉(zhuǎn)運動就是自己轉(zhuǎn)嗎，哈哈哈哈哈誰起的名字！”

    戰(zhàn)場形勢陡然逆轉(zhuǎn)，方才還略占上風(fēng)的陳昊空被谷小飛的旋轉(zhuǎn)刀勢壓得根本喘不過氣。這招數(shù)大開大合，明明乍看之下全是破綻，但細(xì)細(xì)分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虛中有實，如果貿(mào)然朝那破綻攻去，反而會陷入不利于己的局面！

    陳昊空蕩開谷小飛的刀鞘，整個人朝后方躍去。谷小飛攻勢兇猛，此刻不宜與他正面抗衡，還是先拉開距離，再仔細(xì)尋找他的弱點吧！

    谷小飛卻不肯輕易放過陳昊空，見兩人之間距離越來越大，他干脆將刀鞘扛在肩上，做出投擲標(biāo)槍一樣的動作，瞄準(zhǔn)陳昊空擲出刀鞘。

    “第三節(jié) ·肩部運動！”

    強大的力量自肩部涌出，通貫手臂來到指尖。那刀鞘在這股絕大力量的推動下，如同離弦之箭般飛了出去，一路摧枯拉朽，直射向陳昊空面門！

    陳昊空下意識地舉刀格擋。他只需輕輕一蕩，就能讓刀鞘偏離目標(biāo)，最好將刀鞘打到界外，這樣谷小飛就不能再去撿漏了。

    可刀刃接觸飛來刀鞘的一剎那，一聲輕微的脆響傳入陳昊空耳中。那聲音并非是通過空氣傳來的，而是從刀刃上一路通過手指、手臂，爬上他的大腦，最終響徹在耳中。

    當(dāng)！

    刀鞘失去準(zhǔn)頭，飛向場外，重重砸在賽場邊緣的擋板上，竟將擋板撞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坑。

    而陳昊空亦被刀鞘的力道帶得踉蹌幾步。當(dāng)他再度舉刀時，發(fā)現(xiàn)刀刃上崩出了一道裂口。

    他輕輕觸了一下裂口，只聽見幾聲細(xì)微的金屬摩擦聲，裂口居然突然擴大，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刀刃整個斷成兩截！

    多么可怕的力道！如果他沒有持刀，而是空手去擋那劍鞘，恐怕現(xiàn)在早就被擔(dān)架抬走了吧？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堂堂斷水門掌門的寶刀，居然就這么折斷了！這比賽還能繼續(xù)進行嗎？

    斷水門的弟子們更是瞠目結(jié)舌。他們掌門的這把刀，即使不說是傳世神兵，好歹也是名匠手作、工藝精湛的寶貝，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斷了？！

    陳昊空望著手中的斷刃，啞口無言。并不是這把刀不夠鋒利，也不是刀鞘太過堅硬，而是谷小飛方才那一擲將內(nèi)力灌注于刀鞘上。那是能夠崩壞鋼鐵的內(nèi)功??！陳昊空自認(rèn)為見識過不少武林高手，但從沒有見過這等霸道的功夫。谷小飛的武功到底是什么路數(shù)、究竟怎樣學(xué)會的，對于陳昊空來說都是未解之謎，但他知道，憑借這一把斷刃，他沒辦法繼續(xù)跟谷小飛打下去。

    他扔下斷刀，對裁判道：“我認(rèn)輸?！?/br>
    裁判看看地上的斷刀，明白陳昊空大勢已去，便吹響哨子。

    “陳昊空認(rèn)輸，谷小飛勝利！比賽結(jié)束！”

    ***

    方心鶴拿著毛巾和礦泉水瓶迎接谷小飛，又是給他擦汗，又是為他擰瓶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