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肖雪塵的眼神不像在開玩笑。

    他咬了咬嘴唇。剛才還答應過肖雪塵，不論他說什么都相信呢，怎么能這么快就違背諾言？況且肖大俠不會害他的，肖大俠浸yin武學這么多年，既然他這么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相信你?！惫刃★w說。

    肖雪塵松開手，揚了揚下巴，示意電腦：“把報名信息填完吧?！?/br>
    ***

    谷小飛翻來覆去一宿沒睡著。一半是因為激動，一半是因為害怕。對于參加武林大會，他是不報什么希望的，只要不在第一場輸?shù)?，他就心滿意足了，也不指望自己能戰(zhàn)勝齊沖，但是內(nèi)心的某個角落還是美滋滋地做著大殺四方、功成名就的夢。

    人就是這么的矛盾。

    他望著窗外的夜空，忽然覺得憋悶，于是穿上衣服，躡手躡腳上了天臺，想透透氣。

    出乎意料的是，天臺上已經(jīng)有人先到一步了。

    肖雪塵背對他坐在天臺中央，膝上橫著重劍擬云。他微微弓著背，頭發(fā)在夜風中凌亂地飛舞，修長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那么蕭索和孤獨。

    谷小飛走過去。肖雪塵聽到腳步聲，稍稍仰起頭。

    “你也睡不著啊？”谷小飛盤膝在肖雪塵身邊坐下。

    肖雪塵沒看他，而是盯著膝上的寶劍，輕輕“嗯”了一聲。

    “我是緊張的，一想到要參加武林大會了，哪怕只是業(yè)余組的比賽，我也緊張到不行?！惫刃★w歪著頭，凝視肖雪塵，“你也緊張嗎？”

    “今天你說無論如何都會相信我，讓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毙ぱm柔聲道。

    谷小飛托著腮，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曾經(jīng)我也毫無保留地相信過一個人，可是……”肖雪塵搭在劍刃上的手指微微一顫，接著按住胸口，眉間現(xiàn)出淡淡的皺紋，仿佛勾起了什么至為痛苦的回憶。

    幾次呼吸的時間后，他扭頭看著谷小飛：“你為什么這么信任我？”

    “呃……還能為什么，你是個好人?。　?/br>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誰好誰壞？”

    “你救過我啊！你是我的大恩人！而且你和方師叔對我都很好，在我最困難的時候?qū)ξ疑斐鲈?。我感謝你們還來不及呢！”

    “……我們做的那些事都是舉手之勞而已，微不足道，根本不知道你這么感激?！?/br>
    谷小飛伸直雙腿，手臂向后撐住身體，昂首眺望夜穹。由于城市的霓虹，晚上幾乎看不見什么星星，只有最亮的那幾顆閃著白色的光。

    “我是個孤兒，如果沒有福利院，我恐怕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小時候我身體不好，沒人愿意收養(yǎng)，所以我就一直住在福利院里。我好羨慕學校里那些有爸爸mama的孩子，也好羨慕那些被好人家收養(yǎng)的孩子。我什么都沒有，所以別人哪怕對我只有一丁點兒好，我也會一直記得?！?/br>
    就像一個快要渴死的人，即使只給他一滴水，對他來說也是救命之恩。

    “別人對你好你就感恩戴德？萬一有壞人佯裝成好人施予小恩小惠，騙取你的信任，然后對你不利，甚至利用你做壞事，你又當如何？”

    肖雪塵以為谷小飛會辯解“我又沒有什么好利用的”或者“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谷小飛根本沒說這些，而是一臉感動地盯著他。

    “肖大俠……你擔心我被壞人騙嗎？”谷小飛一把抱住他，“你果然是個好人！嗚嗚嗚，你這么關(guān)心我，還擔心我受騙！”

    ——我不是這個意思??！肖雪塵慌亂地想。

    谷小飛的手臂換在他肩上，像只掛在他身上不肯放手的粘人小動物。“我這么笨，不會察言觀色，萬一真有壞人來了我肯定分不出來……你多教教我好不好？”

    肖雪塵更慌亂了。這話如果換成別人說，他肯定以為對方是故意親近他，甚至是在撩撥他?？墒钦f話的是谷小飛，是這樣一個單純天真的少年，肖雪塵還真拿不準他的想法。

    他咬咬牙，艱難地將谷小飛推開：“以后有的是機會，回去睡覺?！?/br>
    谷小飛爬起來，發(fā)現(xiàn)肖雪塵沒有挪窩的意思，疑惑：“你不跟我一起去睡嗎？”

    話一出口谷小飛就發(fā)覺話中的歧義，臉龐“騰”的紅了?！拔椅椅椅也皇悄莻€意思！你別誤會！我絕對沒有那種想法！剛才那是口誤！我沒有想跟你睡覺！……媽的不是！我……那個……我……”

    “我知道了?！毙ぱm撐著額頭，無力地說。

    谷小飛捂住臉，滋兒哇啦地怪叫著一路跑回去。剩下肖雪塵獨坐天臺之上，在夜風中環(huán)抱自己的雙肩，深深垂下頭，發(fā)絲落在膝上的劍刃上，只露出一雙耳朵。

    而那耳朵，也是紅彤彤的。

    第32章 初戰(zhàn)（一）

    “肖大俠, 我誠摯地請求你,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br>
    “答應我——千萬、千萬不要來看我的比賽?！?/br>
    谷小飛緊緊握住肖雪塵的手。肖雪塵面色一僵, 問：“為什么？”

    “輸了的話很丟臉?。　?/br>
    “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可丟臉的?！毙ぱm想，何況天下能贏你的對手……根本沒有幾個好吧？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輸?shù)脩K兮兮的樣子……總之你千萬不要來看！”

    今天就是武林大會業(yè)余組比賽開始的日子, 谷小飛和肖雪塵一大早來到貓咖，因為方心鶴開了一個誓師大會，說是要為谷小飛加油鼓勁。谷小飛卻覺得他們搞出了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

    小綺湊到谷小飛旁邊問：“那我去看總可以了吧？”

    “你也不行?！?/br>
    “為什么！”小綺不滿地嚷嚷, “我和塵塵不一樣, 我又不參加武林大會，不會對你指手畫腳, 即使你輸了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你去了誰來看店呢？店里就我們兩個服務員啊！”

    “……”小綺惱火地瞪了方心鶴一眼。方心鶴說比賽會場很遠，毛遂自薦送谷小飛過去, 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翹班。話說回來，方心鶴好像從來都沒有在店里干過和老板身份相符的工作, 每天除了擼貓就是和貓友面基，完全沒在照顧生意啊！

    方心鶴一臉得逞的jian笑：“小綺你就乖乖看店吧，喏, 塵塵陪著你呢, 比賽可以看電視嘛?！?/br>
    “這是業(yè)余組比賽，電視臺不播。”小綺冷漠地說。

    “大不了我去現(xiàn)場直播給你看就是了！”方心鶴抓住谷小飛的胳膊，將他拖出貓咖，“再不走就遲到了！自動取消比賽資格哦！”

    天上飄著細密的春雨。方心鶴攜著一把式樣古樸的白色直傘，呼啦一聲撐開, 將谷小飛塞進自己的車里，絕塵而去。小綺站在店門口，噘著嘴，嘟嘟囔囔地抱怨老板待遇不公。

    “每次都是這樣，自己逍遙快活，什么活兒都丟給我干……”她踢開地上的一顆小石子。肖雪塵從她背后走出來，走進外面的雨幕中。

    “你去哪兒？不是說好留下來跟我一起看店嗎？”

    “去看比賽?！庇杲z落在肖雪塵的頭發(fā)上，他不以為意。

    “你不是答應小飛不去的嗎！”小綺急了。

    “他又不知道我會偷偷去?！?/br>
    望著肖雪塵漸行漸遠的白色背影，小綺汪的一聲哭了?！耙粋€兩個怎么都這樣！為什么欺負我！因為我老實嗎！”

    店里的貓紛紛聚到她身邊，喵喵叫著往她身上蹭，仿佛在安慰她。小綺抱起其中一只，用它擦掉眼淚（貓：？？？），返身走回店里，找出自己的ipad，開始研究施曼桃最新發(fā)布的美妝教程。

    ***

    谷小飛望著人山人海的體育館，有些發(fā)憷。

    “方師叔，這些人都是……來參加比賽的？”

    放眼望去，體育館中人頭攢動，明明是春末時節(jié)，館內(nèi)溫度卻高得讓谷小飛一頭是汗。參賽選手以年輕人居多，但也有看上去深藏不露的中年人或仙風道骨的老年人。

    “據(jù)說今年我們賽區(qū)報名人數(shù)超過一千人，比上一屆多出兩百左右。大概是因為這屆武林大會不需要挑戰(zhàn)武林盟主，所以很多人覺得自己的勝算變大了吧？”方心鶴拎著他的傘，嗤笑了一聲，“你放心，大多數(shù)選手都是來鬧著玩兒的，你就安心地比賽吧?！?/br>
    由于參賽者人數(shù)眾多，所以比賽分成若干個小組進行淘汰賽，每組優(yōu)勝的前幾名晉級地區(qū)預賽。谷小飛從志愿者手里拿到了自己的對戰(zhàn)表，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僅是今天自己就有三場比賽，明后天還有更多。

    他還特意找了找齊沖的名字，意外地在同組看到了。如果他們倆都能一路過關(guān)斬將戰(zhàn)到最后，那么這一組最終將會是他和齊沖決戰(zhàn)。

    谷小飛伸長脖子，沒見著齊沖的身影。體育館場地很大，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大概是被淹沒在人群中了吧。

    體育館的廣播響了：“請編號為b0819的選手從第一入口進入比賽場地。請編號為b0819的選手從第一入口進入比賽場地?！?/br>
    谷小飛的編號正是b0819。方心鶴摁了摁他的肩膀，笑瞇瞇地說：“我去看臺上給你加油?！惫刃★w用力點點頭，在志愿者的引導下向第一入口走去。

    第一戰(zhàn)的對手是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谷小飛一看到他就暗叫不妙。老者一身飄逸的太極練功服，非常符合谷小飛關(guān)于世外高人的想象。谷小飛豐富多彩的腦內(nèi)小劇場已經(jīng)開始給老者編排各種人設了，什么大隱于市的太極宗師啦，躬耕田畝的武林名宿啦……

    “爸！你別鬧了，直接認輸好不好！你那把老骨頭怎么跟人家打！傷到了怎么辦！”看臺觀眾席上，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緊張地對老人喊道。

    女子身邊還帶著一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子，也跟著叫：“就是啊姥爺！人家還沒出手你就倒下了，還以為你在碰瓷呢！”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們兩個少在那兒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這么多年的太極拳不是白練的！”

    女子喊：“你那太極還不如隔壁李大嬸的廣場舞呢！你說你一把年紀了不在家含飴弄孫，非要跑來湊這個熱鬧干什么！”

    裁判對著看臺上的母子吹哨：“觀眾不要干擾比賽秩序！再有下次我就要讓保安請你們出去了！”

    母子倆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裁判讓谷小飛和老者來到比賽場地中央站定?！耙?guī)則你們都清楚吧？”

    兩名選手同時點頭。在肖雪塵和方心鶴的教導下，谷小飛早就將武林大會的規(guī)則爛熟于胸了。具體的判罰細則不必贅述，總而言之獲勝的條件有三個：讓對手認輸，讓對手離開比賽場地，或者讓對手失去反抗能力。惡意傷害對手則會被裁判判定失去比賽資格。

    谷小飛一直認為規(guī)則非常淺顯易懂，可面對這位老人，他卻犯了愁。怎么樣才算“惡意傷害對手”呢？他總覺得自己輕輕一碰老人就會散架，可那并不是因為自己太強，而是老人的身體太不結(jié)實，這樣算不算傷害？

    “兩位選手，切磋武藝，點到即止，比賽現(xiàn)在開始！”

    “小伙子，看在你年輕的份上，就讓你三招吧！”老人一手背在背后，另一手對谷小飛做出“請”的姿勢，眼神堅定、自信滿滿。

    看臺上的母子倆同時捂住臉。兒子問：“媽，姥爺還有救嗎？”mama說：“你先查查最近的醫(yī)院在哪兒吧?！?/br>
    谷小飛評估了一下局勢：直接把老人毆打到認輸或再起不能肯定不行，萬一打出人命來怎么辦？那就只能想方設法讓老人出界了。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與老人之間的距離，足下用力，整個人彈跳起來，一個旋身落在老人身邊。老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就被谷小飛扛了起來。谷小飛扛著老人的身體，飛身到場地邊緣，然后將老人輕輕放下。

    裁判吹哨。

    “選手b0314出界！比賽結(jié)束！選手b0819勝利！”他將老人和谷小飛再次請到場地中央，然后舉起谷小飛的手，表示勝利者是這個少年。

    看臺上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體育館亂中有序，不少觀眾居然看得挺認真。母子倆同時松了口氣，跑下去迎接老人。老人卻很不服氣：“這也算贏？我還沒出手呢！有本事跟我再比……”

    他的女兒孫子硬將他拉走：“爸你算了吧！人家是看你年紀大才手下留情的！你不感謝人家還要耍賴！”

    方心鶴在看臺上鼓掌鼓得最為響亮。周圍一圈觀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小聲議論：“那個人好面熟，是不是什么有名的武林高手？”

    “你怎么連他都不認識！他是‘云心鶴眼’方心鶴??！凌虛派掌門的師弟！”

    “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原來是他??！他今天是來給誰加油的？”

    “反正不是凌虛派弟子吧，不然就直接進地區(qū)預賽了，何必來參加業(yè)余組的晉級賽？”

    谷小飛聽不到他們的議論，高高興興地下了場同方心鶴碰頭。

    “這場贏得漂亮又體面，很有江湖俠客的風度！”方心鶴毫不吝惜贊美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