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吳勉已經(jīng)期盼了太久，久到“近鄉(xiāng)情怯”。

    他深吸一口，用秤桿小心翼翼的挑起蓋頭一角。

    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葉紅唇，鮮紅的脂膏勻在小巧的唇瓣上，鮮妍如嬌花。

    再往上挑是挺直玲瓏的鼻子，接著是眼睛，最后是額頭。

    吳勉將整張蓋頭巾挑開后，癡癡的看著汪岐蘭，忘了呼吸。

    沒有語言能形容他所看到的此刻的汪岐蘭。

    汪岐蘭臉上他從未見過的嬌艷絕倫的妝容，美得像夢境一樣不真實(shí)。

    “未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吳勉腦海中無端冒出這句話。

    幸有那雙眼睛還是如此澄澈，寧靜的看著他，一如往昔。

    “姑爺，喝合歡酒吧?！鼻锕鸺皶r的打斷了吳勉的凝滯，將他從九天外拉了回來。

    “哦”，吳勉有些慌張的接過秋桂端來的酒盞。

    其余丫鬟們相視而笑，果如春桃所說，姑爺發(fā)起呆來了。

    汪岐蘭亦接過酒盞，二人相對而立，交頸而飲。

    汪岐蘭身上的香味鉆進(jìn)了吳勉的口鼻，吳勉心跳瞬間加急，如脫韁之馬，收綬不住。

    幸好，只是短暫的相觸，二人收回了手臂，吳勉放下酒盞，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蘭娘，我先去凈房更衣洗漱?！闭f罷，急急而去。

    “我怎么覺得姑爺是落荒而逃啊。”春桃隨青山在京城跟了吳勉幾個月，最不怕開吳勉玩笑。

    “定是被小姐今日的美驚著了?！鼻锕鹨搽y得的打趣。

    汪岐蘭亦展顏一笑，別說，吳勉適才的樣子還真可愛。

    “來，幫我取下鳳冠。”汪岐蘭頂了一天的鳳冠，雖然比起宮中的輕巧多了，但頂久了還是累。

    “是?！北娧诀邆兗娂娋圻^來，取鳳冠的取鳳冠，拆耳環(huán)的拆耳環(huán)，解項(xiàng)鏈的解項(xiàng)鏈。

    如今行了合歡禮，也該拆卸完，讓小姐舒舒服服的沐浴更衣了。

    ……

    吳勉沒讓人伺候，自己在凈房里的浴盆里泡了好一會兒，從頭到腳用香皂洗了一遍，覺得身上的酒氣蒸發(fā)得差不多了，才出來，用細(xì)紗巾將頭發(fā)上的水吸了半干，換上了嶄新舒適的里衣，披上外袍。整個人清清爽爽的披著發(fā)，往洞房走去。

    站在門口，端詳了自己全身上下，又聞聞身上的味，確定除了香皂味，沒有別的，才推門而入。

    房內(nèi)空無一人，看來汪岐蘭還未更衣回來，

    吳勉耐心的在桌邊坐了片刻，喝了杯水，仍見無人，便起身，趁著這間隙好好的打量這洞房。

    這是汪岐蘭的閨房改造的。說來此前，吳勉還未進(jìn)來過。

    今日第一次見了，好奇的很。

    雕刻精細(xì)的繡床，柔軟細(xì)膩的紗幔，光華鮮亮的錦被，錦床上撒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等干果，“棗生桂子”呢，吳勉臉色微紅。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繡工非凡的四聯(lián)屏風(fēng)，屏風(fēng)那邊是一個梳妝臺，一面光亮的西洋鏡子鑲嵌其上。還有張小小的書桌，上面一套文房四寶放得整整齊齊?？看暗膲?，還有一排小書架，上面擺著一些傳奇之類的書籍，看來是汪岐蘭睡前用于消遣的。

    吳勉平日在書房較多見汪岐蘭忙于“正業(yè)”，空閑時亦以練字和下棋為多。不曾想蘭娘亦喜歡看閑書。吳勉起了興味，正想仔細(xì)看那些書名，只聽門吱呀一聲，汪岐蘭回來了。吳勉忙走至門旁相迎，只見她如他一般，穿著凈白的里衣，披著大紅的袍子，臉上留著沐浴過后潤澤的紅暈，一頭鴉青色的長發(fā)披在身后，如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出現(xiàn)在門口?！靶〗?，我們在外間，如果有什么事，你喚一聲便是。”秋桂在門外道。

    “好，你們留一人在外間守著，其余的管自己歇下吧。”汪岐蘭應(yīng)道。

    “是?！鼻锕饚е溆嗳说韧讼?，走時把房門帶上了。房內(nèi)立時只剩下了汪岐蘭和吳勉二人。

    ”……“二人相對默然片刻。

    “蘭，蘭娘，要不要先喝杯水。”吳勉終于想到了話說。

    “嗯?！蓖翎m應(yīng)了，沐浴過后的確口渴。

    吳勉如臨大赦的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跟隨過來的汪岐蘭。

    汪岐蘭道了聲謝，接過飲盡。吳勉將杯子接了，放回桌上。

    “你的頭發(fā)尚未全干，我替你絞干吧?！闭f話的是汪岐蘭。去箱子里取了干凈的棉紗，讓吳勉坐在凳上，站在他身后，裹住他的頭發(fā)，輕輕的用手指在他的發(fā)間揉捏。

    感受著汪岐蘭輕柔的動作，聞著背后散發(fā)著的淡淡香氣，吳勉的身體從開始的僵硬漸漸變得柔軟。

    “好了，差不多了。”汪岐蘭停下動作。

    “蘭娘，換我來為你絞頭發(fā)吧?！眳敲戕D(zhuǎn)頭看汪岐蘭身后披著的長發(fā)。

    “不用了，夏荷已經(jīng)替我絞干了。”汪岐蘭道，停了幾息，“不信，你摸摸看?！?/br>
    “我……”吳勉怔了一下，起身面對著汪岐蘭，雙手緩緩伸出，繞過了汪岐蘭的腰背，摸著了汪岐蘭的長發(fā)。光滑的，黑亮的，如同絲綢般在他之間流動。而汪岐蘭小小的身軀就在他的手臂之間。他的嘴正對著她的額，她的肩膀就在他的胸口，她的腰背就在他摸著的長發(fā)之下，他的鼻息間全是她身上的清香。只要往前一步，汪岐蘭就會陷入他的懷抱中。

    “蘭娘……”吳勉輕輕叫了一聲。

    “嗯……”汪岐蘭輕輕的回了，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他身上的皂香味很好聞，讓人心安。讓他等了很久了，此刻不如自己先進(jìn)一步。

    吳勉不再猶豫，收緊了手臂。

    吳勉擁抱著汪岐蘭，汪岐蘭被包裹在吳勉的懷抱中。

    二人相依著，聽到了彼此的心跳，溫暖著彼此的體溫。

    這感覺陌生又熟悉，如同鎖找到了鑰匙，如同船入了海港，如同倦鳥歸了林，妥帖、靜謐和安寧。

    吳勉的吻落在了汪岐蘭的額上。

    謝上天善待他，讓他此生遇見汪岐蘭。

    這一吻，如同拂塵，拂去了汪岐蘭腦中殘存的幾絲過往。

    永別了，景鴻！

    永別了，前塵往事！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