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龍蛇起
正午時分,日懸高空,陽光灑在長生觀中。 白素貞端坐在床榻之上,閉合的雙眸,眼睫毛微微眨動兩下。 她雙手掐訣,臉上的潮紅之色越來越盛。 許仙不敢多有猶豫,將手中的扇子扇的更加賣力一些。 若有若無的香風(fēng)從白素貞的身旁吹到許仙的鼻間。 白素貞圣潔無比的模樣,讓許仙將心頭的雜念盡數(shù)揮去。 …… 杭州城,端午時節(jié),本是賽龍舟,吃粽子的大好時候。 可是杭州城中此刻卻是人心惶惶,從昨日起,杭州城外就已經(jīng)有大批叛軍在外安營扎寨。 那些叛軍頭裹紅頭巾,正是一路從越州府打到杭州府的紅巾軍。 杭州知府程玄腰懸寶劍,登上城頭,看著城外山呼海嘯一般的叛軍人馬,眼中盡是凝重之意。 三日前才接到戰(zhàn)報,說是叛軍正在攻掠紹興府,朝廷已經(jīng)派了兵馬去紹興府,誰曾想,這叛軍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不到三日已經(jīng)將紹興府給攻下,昨天夜里便已經(jīng)到了杭州城下。 程玄一臉莊重的朝著身后的副將說道:“盡快將城中的所有兵馬集結(jié),一定要將叛軍阻擋在杭州城下。” 那副將應(yīng)聲而去。 城外的一處小山坡上,叛軍大營中,主營帳內(nèi)。 坐在主位的是一個面蓄胡須的中年男子。 他身著一身甲胄,目光似火,侵略性極強(qiáng)。 他便是叛軍首領(lǐng),紅蓮圣主裘世藩。 在裘世藩左右手兩側(cè)坐著的是他手下的數(shù)位將領(lǐng)。 其中一名將領(lǐng)跳了出來,朝著裘世藩拱手說道:“大當(dāng)家,咱們的人馬一路從紹興府趕至杭州府,已經(jīng)有些人困馬乏,不如休整一夜,明日再戰(zhàn)!” 裘世藩卻是抬手,搖頭道:“兵貴神速,我們既然已經(jīng)到了杭州府,就不能再拖延,今夜,便要攻城!” 那名將領(lǐng)還要說些什么,裘世藩卻是大手一揮,大聲說道:“我紅巾軍有神魔相助,紹興府城不是一樣的高大,還不是被我們只用了半日工夫便攻打下來,杭州府城也一樣,比起紹興府城來,杭州府也強(qiáng)不到哪里去!兄弟們,我們要一股作氣,拿下杭州城!” 那大帳中的將領(lǐng)被裘世藩這么一說,都不再反駁。 …… 杭州城內(nèi),龍門觀中。 紫陽老道站在院中的桃花林中,仰頭看向天外的那股紅煞之氣,皺起了眉頭,一臉的凝重。 他喚來長清,與長清說道:“長清,你去清水潭一趟,把那位姓楊的姑娘帶到觀里來?!?/br> 長清有些疑惑的看著紫陽老道,道:“師尊,是要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嗎?” 紫陽老道幽幽說道:“城外已經(jīng)被叛軍給團(tuán)團(tuán)圍住,那些叛軍應(yīng)該今夜便會攻城,戰(zhàn)亂一起,城中難免要有百姓遭了匪患,你先將那楊姑娘帶到觀中,也好看護(hù)其周全?!?/br> 長清點了點頭,朝著觀外去。 長清離去之后,紫陽老道不禁搖頭道:“亂世啊,亂世,又有邪修出來搞風(fēng)搞雨了嗎?” …… 杭州城中桃花閣外的街巷上,一個身著浣花裙的女子走進(jìn)了桃花閣中。 她輕車熟路的走到樓上的某個房間內(nèi)。 那房中有兩個貌美姑娘正在彈奏著琵琶古箏。 那兩個姑娘看到那女子走了進(jìn)來,不禁眉眼一亮,開口說道:“仙兒姐,你來了啊?!?/br> 那女子雖然穿著浣花裙子,但卻是素色,臉上也沒有濃妝,只有淡淡的粉黛,她氣質(zhì)極為出眾,即便是處在這青樓里,也自有風(fēng)度。 她臉上有些愁緒,看著那兩個姑娘,開口說道:“聽畫,倚書,今天恐怕我要早些回去,不能開琴了,桃兒這兩日病的有些嚴(yán)重,我還要給她再去抓些藥?!?/br> 那兩個姑娘聽了那身著浣花裙的女子之言,不禁說道:“仙兒姐,你有事便早些回吧,反正今天肯定沒生意,這幾天你也不用過來幫忙了?!?/br> 那女子聽了,皺起秀眉,道:“我上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好像還真的沒什么人,怎么會這樣呢?往日這時候正是人多的時候?!?/br> 那兩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仙兒jiejie你還不知道?” 那女子反問道:“知道什么?” “哎呀,這么大的事,jiejie居然還不知?!?/br> “昨天夜里那城外已經(jīng)被叛軍人馬給圍住了,如今城門緊閉,不準(zhǔn)出也不準(zhǔn)進(jìn),城里現(xiàn)在早都人心惶惶了?!?/br> 那女子聽了,有些不敢相信,掩住嘴,看著兩個姑娘道:“怎么會這樣?” 那兩個姑娘一臉擔(dān)憂的說道:“誰知道呢,突然一夜之間就變樣了,聽說那叛軍的首領(lǐng)長的紅發(fā)碧眼,會生吃人rou,喝人血,是個十足的大惡人?!?/br> “若是那叛軍攻破了城,那我們可就遭殃了!” 那女子聽了,眼中的憂慮之色更重,朝著那兩個姑娘說道:“二位meimei,我先走了?!?/br> 那兩個姑娘朝著那女子說道:“仙兒jiejie慢走?!?/br> 那女子朝著門外走去。 坐在房間里的兩個姑娘相視一眼,其中一個不禁開口說道:“我原先還有些羨慕仙兒jiejie,能夠脫離這樊籠,自由自在,可是看著仙兒jiejie如今的光景,我卻是羨慕不起來了?!?/br> 另一個姑娘說道:“誰說不是呢,仙兒jiejie當(dāng)年可是我們桃花閣的頭牌,杭州府八艷之一,誰曾想著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br> “要是我,我肯定做不到像仙兒jiejie這樣,我怎么著也會找個人嫁了,靠自己獨(dú)自過活,怎么能行,我們女兒家真是太難了啊?!?/br> “唉,這也不知道官兵能不能守住城,那些叛軍若是真的打進(jìn)來,我們該怎么辦??!” 林仙兒走出了桃花閣,仰頭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陽,臉上的疲憊之色浮現(xiàn)出來。 想著桃兒還孤身呆在家里,趕忙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自從離了桃花閣,本想著再也不會和這里有牽扯,可是誰曾想到,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她和桃兒就把日子過的緊巴巴的,不得不尋些活兒來做,貼補(bǔ)家用。 當(dāng)初贖身用了她大半的積蓄,又添置了一座宅子,手上的確剩下的錢財不多。 她和桃兒自小就在桃花閣長大,吃穿用度都沒愁過,主仆兩個獨(dú)自生活才知道什么也是要錢的,這一年下來,就已經(jīng)把積蓄花的所剩無多。 桃兒正是因為前日做活做的太晚,才生了病。 她的性子倒也是堅韌的,平日里便去桃花閣里教那些姑娘們彈彈琴曲,多少是能賺一些的。 桃兒病了,她忙前忙后,覺得有些身心疲憊。 又從聽畫、倚書那里聽了城外被叛軍圍城這樣的消息,實在是難有什么好心情。 有時候想想,自己是不是該就委屈一下,隨便尋個人嫁了算了,不要去尋什么看得上眼的才子,總歸是能尋到人家的。 可是一想到堅持了這么多年,若是就那樣放棄了,那這么多年的堅持豈不是全都沒有了意義。 生活雖然艱難一些,但節(jié)省一些,總歸是能過的去的。 若是就那么把自己隨便給嫁了,那恐怕自己再也不會有開心的時候了吧。 她甩了甩頭,把這些雜亂的想法甩出頭去。 去藥鋪里給桃兒抓了藥。 把錢袋子藏好,手里提好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大多數(shù)都是行色匆匆,與往常時有了極大的變化。 興許是因為叛軍圍城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全城,大家的心里估計都不是那么有底。 歷來叛軍作亂,很少有軍紀(jì)嚴(yán)明的。 攻破城池不是燒殺搶奪,便是擄掠。 林仙兒前些日子也聽到一些有關(guān)于那叛軍的消息。 本以為那叛軍不過是小打小鬧,畢竟這么多年,唐國境內(nèi)也不是沒有過叛亂的,那些叛亂的哪個不是沒兩天就被官軍給滅了。 可是誰曾想這回這紅巾叛軍聲勢浩大,竟然能從越州一路打到杭州,實在是大大出乎了林仙兒的預(yù)料。 她不過就是一個弱女子,逢此亂世,想要保全自己,恐怕是有些難了。 不過想著城中還有那么多官軍守著,應(yīng)該是能守上一些時日的。 杭州離金陵已經(jīng)不算是很遠(yuǎn)了,朝廷的平叛大軍應(yīng)該很快就會到了吧。 林仙兒也只能是這樣安慰自己。 她一路小跑著,總算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打開了院門,朝著閣樓上喚兩聲“桃兒”,然后去把藥給煎上。 煎藥的時候,跑到樓上去看了一眼桃兒,桃兒還在睡著,抬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還是有些燙。 林仙兒打了盆涼水,把毛巾浸濕擰干,給桃兒放在腦門兒上降溫。 桃兒迷迷糊糊的感受到腦門兒上的涼意,醒轉(zhuǎn)過來,看到是林仙兒。 低聲喚了一聲“jiejie”。 林仙兒道:“桃兒起來喝藥了?!?/br> 說著,將桃兒扶起,讓她靠在床榻上。 又匆匆忙忙的到樓下去取煎好的藥。 小心翼翼的將藥水倒在碗里,然后端上去給桃兒喂了。 桃兒喝了藥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林仙兒站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天空,大團(tuán)的云朵在飄啊飄啊,一點都沒有戰(zhàn)爭要到來之前的肅殺之氣,想著這寧靜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徹底打破,她不由的輕輕嘆了一聲。 卻是不知是在替自己嘆氣,還是在替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李唐嘆氣。 …… 許仙看著旁邊冰桶里的冰開始慢慢化作冰水。 窗外的陽光在慢慢褪去,自家娘子臉上的紅潮也在慢慢退散。 許仙的口中終于舒緩了一口氣。 這一天總算是安穩(wěn)的過去了。 沒有什么波折,總算是放心一些了。 看來自己的擔(dān)心是多余了。 法海那廝應(yīng)該還沒有察覺什么。 只要過了端午,就不用怕他了。 白素貞的眼睫毛微微眨動,她的雙目緩緩睜開,看著守候在自己身旁那張熟悉的臉龐。 白素貞臉上浮起一絲輕松的笑意。 許仙看到自家娘子醒來,開口說道:“娘子,你總算醒了,這太陽快要落山了,你的法力應(yīng)該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吧。” 白素貞點頭道:“官人,不用擔(dān)心?!?/br> 許仙抓起白素貞的手,感受著她手上的溫度差不多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于是開口說道:“娘子,觀里的童子做了粽子,我去拿一些過來,墊吧墊吧肚皮。” 白素貞笑道:“官人盡管去吧。” 許仙抬步出了道舍,天外斜陽西沉,一大片紅霞染紅了天際,正當(dāng)是殘陽如血。 白素貞若有所感,朝著窗外看去,只覺得好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似的。 她手中掐決,測算天機(jī),卻是沒有什么頭緒。 …… 大明宮,甘露殿。 內(nèi)侍急匆匆的跑進(jìn)殿中,朝著大殿上方龍椅之上的太上皇李純躬身說道:“啟稟上皇,端王爺求見。” 太上皇李純挑了挑眉頭,道:“宣。” 片刻后,身著蟒龍服的端王走到殿中,朝著大殿上方的太上皇李純躬身道:“臣弟見過上皇。” 太上皇李純屏退左右內(nèi)侍,笑道:“老九啊,怎么有空到朕這甘露殿了?!?/br> 那端王一臉肅容,朝著太上皇李純躬身說道:“臣弟前來,特有一樁要緊事要與上皇言明?!?/br> 太上皇李純目露精光,笑道:“有什么要緊事還要你老九親自跑一趟?!?/br> 那端王朝著太上皇李純說道:“敢問上皇可知那白龍殿中供奉的是何人?” 太上皇李純一挑眉道:“老九怎么想起問這個?!?/br> 端王躬身道:“還請上皇給臣弟解惑!” 太上皇李純道:“白龍殿中當(dāng)然供奉是我李唐護(hù)道真龍?!?/br> 端王道:“上皇可親眼見到過那白龍真身!” 太上皇李純皺起眉頭,道:“老九有話直說,不用和朕拐彎抹角。” 端王沉聲道:“上皇,據(jù)臣弟所知那白龍殿中供奉的不是什么白龍,而是一條千年白蛇!那白蛇是要竊取我大唐龍氣!破壞我大唐根基!” 太上皇李純聞言,臉色一變,呵斥道:“老九,你太放肆了!白師乃我大唐護(hù)道真龍,豈容你污蔑成一條蛇妖!” 端王躬身,沉聲道:“上皇,臣弟所言,句句屬實,還請上皇明察!” 太上皇李純卻是大手一揮,喝道:“老九,不用再多言,白師是由袁天師推薦,與朕有傳道之恩,你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妖言惑語,此言休要再提!” 端王聽到大殿之上太上皇李純那不容置疑的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最終是朝著殿上的太上皇李純躬身作揖,然后道:“是臣弟莽撞了。” 太上皇李純皺著眉頭道:“下去吧,回府去好好反省反省,不要總是聽信小人讒言!” 端王躬著身子道:“臣弟謹(jǐn)遵上皇旨意?!?/br> …… 許仙從道觀的廚房里拿了五個粽子,提溜著往道舍里走。 剛走到走廊時,突然聽到那暗下來的夜空中響起一道驚雷,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夜空,璀璨無比。 許仙瞅了瞅那夜空,嘀咕道:“這天怎么說變就變。” 許仙推開道舍的屋門,提起手中的粽子和自家娘子笑著說道:“娘子,粽子來了。” 白素貞皺著眉頭,與許仙說道:“官人,你聽到那聲驚雷了嗎?” 許仙點頭道:“聽到了,這天是說變就變,突然就打起了雷,差點嚇的我把手里的粽子都掉地上。” 白素貞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天外,沉聲說道:“官人,恐怕這雷聲來者不善??!” 許仙聞言,將粽子放在桌上,走到自家娘子身旁,有些不解的說道:“娘子,什么意思?” 此時夜空中風(fēng)云卷動,風(fēng)雷俱下,雨水大作,在那云層中一條巨大的黑色蛟龍出現(xiàn)在了金陵城上空。 那黑色蛟龍嘶吼一聲,龍吟之聲傳遍整個金陵城。 “白蛇!你私自盜取大唐龍氣!違逆天條!今日便是你授首之時!” …… 杭州城,叛軍大營。 紅蓮圣主裘世藩一聲令下,數(shù)萬紅巾軍朝著城頭攻去。 裘世藩身后數(shù)道身披黑色衣袍的黑衣人出現(xiàn)在裘世藩的面前。 那些黑衣人跪倒在裘世藩的前面,抱拳道:“恭迎圣主!” 裘世藩眼中紅芒泛起,頭發(fā)都變成紅色,他眼中散發(fā)著妖異的光芒,開口說道:“爾等去誅殺守城之兵!去將城門打開迎接我紅蓮軍!” 那些黑衣人齊聲道:“謹(jǐn)遵圣明命!” 說罷,那些黑衣人扯起一陣黑色霧氣,朝著那杭州城中飛去。 裘世藩桀然一笑,望著杭州城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 …… 許仙看著那夜空之中盤踞的黑色蛟龍,朝著自家娘子說道:“娘子,是沖著你來的!” 白素貞手中雄黃劍一閃而出,朝著許仙說道:“官人,我去應(yīng)敵!” 許仙皺眉道:“娘子,來者不善,我同你一起去!” 白素貞道:“官人,那蛟龍氣息不弱,遠(yuǎn)超于你,還是我自己去比較好,官人放心,在金陵城中我能調(diào)動龍脈之中的龍氣,那蛟龍雖然不弱,但我有把握擊敗他!” 許仙卻是搖頭道:“娘子,我與你一起,我不會拖累你的!” 白素貞看著許仙堅定的神情,點頭道:“那好吧,官人別貿(mào)然出手?!?/br> 許仙捏了捏她的手,道:“放心吧,娘子,我知道輕重?!?/br> 說罷,白素貞和許仙走出道舍,朝著夜空中飛去。 …… 金陵城中,欽天監(jiān)。 袁天師看著風(fēng)云卷動大雨滂沱的金陵城上空,輕撫著胡須,眼中閃著莫名之色。 “天發(fā)殺機(jī),移星易宿。地發(fā)殺機(jī),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jī),天地反覆,終于忍不住要動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