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所以,不論你是吃下這顆心臟,還是將它毀掉,都能解除詛咒?!?/br> 八百比丘尼神色茫然地聽著,終于明白了自己一切悲劇的緣由,大腦卻遲緩的無法思考。 她終于明白了瓊瑯剛剛為什么會對她說出那樣一番話,原來,她苦苦追尋的東西,就一直藏在她所抵觸逃避的另一個世界中。 倘若當(dāng)初她沒有做出那個選擇,這幾百年來的故事又會是怎樣譜寫的呢? 八百比丘尼不知道答案,一時間心情復(fù)雜,只能下意識地跟在她身后走到了渡口邊。 小小的無人船只緩緩靠岸,上面貼著古怪的符紙,只要坐上去就能夠離開羅剎海的結(jié)界,順利到達海的對岸。 瓊瑯在木板橋上停下,席卷而來的浪花拍打著木樁,打濕了她腳下的一雙木屐。 “但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我始終不認為永生是痛苦的,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但當(dāng)你經(jīng)歷死亡的時候,你就會有另一番不同的感受了。” “活著可以做很多事情,你這幾百年來一直都在為了尋死而奔走流浪,有沒有注意過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呢?” 說到這里,瓊瑯沖她靜靜一笑,“這個世界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秘密,即便擁有無盡的壽命也不見得能窺見它的每一面,當(dāng)你吃下人魚心臟終結(jié)了永生以后,真的能舍得立刻死去嗎?” 八百比丘尼靜默不語,只是握緊了手中的人魚心臟。 瓊瑯沒有等她回答,而是動用妖力將她送上了船只,隨后看著八百比丘尼孤獨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霧海中,再也看不見。 她回到屋里以后,大天狗仍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幼兒床邊,一手托腮眼眸沉靜地望著澹生出神,沉下來的臉色依舊有些不快。 “還在不滿八百比丘尼的事情嗎?” 見她回到房間中,大天狗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然后遲疑地問道:“你……你沒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吧?” “你指的是她說的哪句話?”瓊瑯挑了挑眉。 “你……算了,沒什么?!贝筇旃藩q豫了片刻,終是輕咳一聲轉(zhuǎn)而問道:“那顆所謂的人魚心臟是真的嗎?你是從哪兒弄到這東西的?” 瓊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委身坐在了他身邊。 “一個曾經(jīng)游歷過這片海域的前輩送給我的,只是對我來說沒有用,便一直擱置著?!?/br> “前輩?是什么人會把這種珍稀的寶物送給你?”大天狗眼睛轉(zhuǎn)了一圈,心下警惕,記憶力搜尋不出她曾提過這妖怪,“那前輩是男是女?” “是個男性?!?/br> 聞言,大天狗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微妙。 瓊瑯看著他,忍不住輕笑出聲,擔(dān)心吵到澹生,她又連忙捂住了嘴,小聲說道:“不過他已經(jīng)去往另一個世界,再也見不到了?!?/br> 聽到這里,大天狗方才緩神松了口氣。 察覺到自己的反應(yīng)似乎有些不妥,他連忙輕咳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這樣嗎,那你也不要傷心……” “嗯?!杯偓橖c了點頭,有些疲憊地靠在他身上,大天狗順勢攔住了她。 一夜過去,清晨的陽光已經(jīng)灑落在海上了,溫暖的橙色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灑在臉上,舒適而溫馨。 瓊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然后抬起手遙遙向窗外一指,大天狗下意識地朝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遠方,未落幕的星辰與海上初升的暖陽掛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將深藍色的大海映照的波光粼粼。 “改個名字吧?!?/br> “嗯?” “從今以后……這里還是叫做云霧海吧,怎么樣?” “云霧?!勘绕鹆_剎海這個名字,確實更貼切一些呢?!贝筇旃氛f著,也凝眸望向遠方。 那晨間的霧氣氤氳在海面上,令整片海域像是被云所溫柔包圍的天空,美不勝收。 海風(fēng)一陣一陣地吹拂而來,將霧氣吹散又聚攏,偌大的海域中只有一艘小船搖搖晃晃地在波瀾中起伏,像是誤入了蓬萊仙境一般。 八百比丘尼坐在窄小的船只中,任由小船載著她向遠方飄零,海上空無一物,可此時她卻意外的并沒有感受到孤獨。 此刻,她正失神地望著頭頂上方的天空,手中拿著一把平時隨身攜帶的防身短刃。 這一刻,未消失的晨星,還掛在半空的白月,與出生的太陽一起嵌在碧空中,驅(qū)散了夜晚的寒芒。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美麗景色,那金黃色的陽光浸染天空的畫面,與黃昏的血色殘陽同樣美不勝收,神色恍惚間,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近八百年來竟從未曾注意過這番景色。 暖暖的陽光灑在臉上,讓她的冰冷的身軀也漸漸溫暖了起來,甚至連許久不曾跳動的心臟都開始顫動,生出一份出奇柔軟與寧靜的心情來。 不,不是錯覺。 她下意識地捂上胸口,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強勁有力的心跳,已經(jīng)停滯了五百年的時光終于在她身上繼續(xù)流轉(zhuǎn)了起來,有淚水點點滴落在衣服上。 永生已經(jīng)終結(jié)。 渴盼數(shù)百年,這一幕終于來到,她本以為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將短刃插進胸口,肆意暢然。 可這一刻,或許是夙愿的滿足讓她沒有了執(zhí)著與痛苦的心境不知不覺間發(fā)生了改變,八百比丘尼的心中卻生出一種別樣的情愫,令她遲遲未拿起利刃。 海風(fēng)不停地吹拂著,小船隱沒在海霧中,再也看不見影子。 第119章 尾聲·誓言 八百比丘尼一夜之間不辭而別, 兩個晴明皆是在茫然中度過清晨的。 “可能是比丘尼有什么要緊的事情, 不得不立刻離開吧?!毙“谆瘟嘶挝舶? 不太確定地說道, “昨天她就說過要離開羅剎海了呢?!?/br> 神樂的臉上隱約有些失望,“是呢,只是走的未免太急了,哪怕……哪怕留下一封道別信也好呀?!?/br> 安倍晴明沒有說話,他皺著眉頭吃飯,疑惑自眸中一閃而過。 八百比丘尼曾經(jīng)主動找到過他,說是自己能夠幫忙毀掉她的不死之軀,但他并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便讓八百比丘尼暫時留了下來。 此番突然不告而別, 難道是因為已經(jīng)找到了破除法術(shù)的辦法了嗎? 想著想著,安倍晴明松開了眉頭, 不管怎么樣, 還是愿彼此一切安好吧。 與安倍晴明不同, 晴明卻是知道八百比丘尼一定和瓊瑯打過照面了, 他急急忙忙去詢問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大天狗卻攔住了他去尋找瓊瑯的腳步。 “你們把她放走了?”晴明微微一怔, 他還以為八百比丘尼是被關(guān)起來了, 畢竟她是死不掉的。 大天狗搖搖頭,簡略地將八百比丘尼的事情解釋了一二。 “你不用再擔(dān)心她了, 瓊瑯和澹生都沒事?!贝筇旃奉D了頓,又略有些不快地說道, “明日早上就要出海了,你就安心在庭院里等著吧,不要再給瓊瑯他們添亂了?!?/br> “抱歉。”晴明點了點頭,今日是出海前的最后一天,整個羅剎海都格外忙碌。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大天狗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嫌棄,甚至還藏著幾分兇惡。 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看到大天狗這個樣子了,上一次見他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好像還是在羅剎海初遇大天狗,在他面前夸贊瓊瑯討他歡心的時候。 難道他最近做錯什么了么?懷疑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期報紙文章發(fā)揮的不好,晴明猶豫了一下,又朝著圖書館走去。 折騰了一晚上沒睡,今天還要忙前忙后地清理打點各項妖員清單,瓊瑯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到底打了幾個哈欠。 荒黑著臉在一旁死命的往大天狗身上瞪,陰森森地嘀咕道:“明知道馬上就要出海了,就不知道節(jié)制一些嗎?” 說完,他又把目光放在了令他不快的澹生身上,冷不丁地說道:“依我看,澹生目前還是別和你們分房睡的好?!?/br> “……” 大天狗抽了抽嘴角,但新婚在即他不想和小舅子吵架,便當(dāng)作沒聽到一樣去幫瓊瑯清點東西了。 忙活了一整天,眾人早早歇下,以備明日清晨日出之時便即刻出發(fā)。 翌日,天剛蒙蒙亮?xí)r,十余艘高大的妖船便整齊地排列在港口邊,夜叉帶領(lǐng)著手下的海妖前前后后地來回檢查是否有遺漏之處。 許久之后,待初陽從海上升起的第一刻,隨著夜叉的一聲令下,妖船一艘艘地朝著那智山的方向駛?cè)ァ?/br> 海域集市中的妖怪們?nèi)济俺龊C?,擠在港口處發(fā)出震天響的歡呼聲。 澹生也被因著熱鬧的氣氛感染,興奮的嗷嗷直叫喚,瓊瑯在這歡呼聲中,刮起微笑揚起手朝夜叉揮了起來。 夜叉見狀,也毫不猶豫地沖她擺了擺手,那平日總是板著臉的妖怪,在這一刻難得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海里的魚類被驅(qū)使著,在水中翻滾著推動妖船。很快,正午之時她們就到離開大海到達了荒川澤域,內(nèi)陸河川中荒川之主早已貼心地為他們安排好了專用河道,十余艘婚船暢通無阻地在第三日的清晨時便到達了和歌山縣的海岸邊。 一大早,瓊瑯就不得不爬起來梳妝穿衣,等待抵達岸邊之后,與大天狗一同前往那智山,那智山的妖怪們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在等待著。 她實在是怕了這些妖怪上妝的手法,婉拒了蚌精的幫忙與提議后,瓊瑯迅速三下兩下就給自己畫好了妝容。 護送的海妖們在他們安全抵達岸上后,便揮揮手再度返回海中,集結(jié)著準備回程,而岸上早已有那智山的妖怪軍隊在等待著接替護送他們。 一路上,浩浩蕩蕩的婚宴大軍避開人類的視線,于隱秘的山林中朝著那智山前進,路途中時不時又被這陣仗所驚到的陌生妖怪偷偷地探過頭來好奇地打量他們。 瓊瑯身著一身黑紅相間的華麗十二單衣,以云霧海特有的鮫綃制成。艷紅的衣擺上用粉白色的線繡著云浪波紋,袖口衣領(lǐng)皆是莊重肅穆的純黑,令她原本溫婉的面容更顯氣勢。 大天狗則穿著一身金黃與白色相輔的云間飛羽,這件衣服是由以津真天一族親自獻上來的,用了無數(shù)根珍貴的黃金羽毛所制成,極其珍貴。同樣也表示著他們一族,對于大天狗百年間來保護的感激以及尊敬。 華麗的車輿是由青鳥牽引著飛往那智山頂?shù)摹?/br> 瓊瑯還未下車,便看見酒吞和茨木等妖怪早已來到那智山中等待著他們。見到瓊瑯,茨木頓時下意識地從席間站了起來,朝他們遙望過去。 酒吞則一臉喜意地舉起手中的酒壇子晃了晃,似是在說他沒忘記把桂花酒給帶來。 妖琴師和所主管的樂府妖怪早已先行一步與那智山的禮樂司相會和,從山腳至山頂整齊地排列開來,以各式各樣的樂器奏出莊重喜悅的雅樂,荒川之主等受到婚宴邀約的領(lǐng)主也都陸陸續(xù)續(xù)應(yīng)邀而至。 瓊瑯和大天狗走下車輿,并肩朝著那智山的行宮正殿而去,殿內(nèi),領(lǐng)地中的其他天狗統(tǒng)領(lǐng)早已在等著接納他們。 看見這一幕,蚌精抱著澹生,高興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澹生卻什么也不懂地只知道跟著瞎起哄,在她懷里拼命撲騰翅膀,十分興奮。 見狀,花鳥卷連忙從蚌精懷中包裹了澹生,對方便直接哭倒在了珍珠身上。 “大人總算找到自己的歸宿了!什么時候你也叫jiejie安心啊……” 珍珠抽了抽嘴角,無奈地抬手溫柔擦去她眼角的淚水,“與其cao心我,不如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自己吧,jiejie……” 一旁,這幾天原本一直板著臉不高興的荒,終于也放緩了神色,朝著不遠處的二人勾起唇角。 唯有茨木一臉吃了蒼蠅地瞪大眼睛看著花鳥卷懷中那只小狗子,抽搐著臉頰說不出話來。 星熊童子早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得,躥到澹生身邊去逗弄他玩:“哇!小家伙,你母親是誰???” 澹生學(xué)了幾日的話,如今已經(jīng)能夠聽的半懂不懂,聽到“母親”這個詞,他立刻舉起小手往瓊瑯的方向擺動。 “啊——??!” “媽耶!”星熊童子卻忍不住驚叫一聲收回了臉上的笑容,隨后火燒屁股似得回到了茨木身邊,使勁搖晃他的胳膊,“天啦嚕!他真的是瓊瑯的孩子哎,他和大蠢狗長得那么像,一定是他們兩個生的小蠢狗!” “我還以為那是大蠢狗的私生子呢……”星熊童子嘀咕著,忍不住怪叫道,“這個速度也太快了吧?連子嗣都已經(jīng)出生了,這怎么可能……” “兄弟兄弟……看來你真的涼透了?。 毙切芡右荒樛锵У乜粗哪?,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你還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