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星熊童子果然接到瓊瑯的命令，讓他幫惠比壽去照顧牛羊。

    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保持住面上淡定的微笑，跟著惠比壽跑到了羅剎島南面的一片空地。

    “臭小子，去把羊喂了。”惠比壽坐在金魚上，甩著魚竿指揮他。

    星熊童子沒有動，只是耐心地問道：“爺爺要我先喂灰羊還是白羊？”

    “……?。俊被荼葔垡灰?，隨后改口道，“罷了，還是先喂牛吧?！?/br>
    “那爺爺要我先喂黑牛還是黃牛？”星熊童子再次認真詢問道。

    惠比壽頓時一愣。

    隨后在星熊童子暗自萬分得意之時，他一魚竿敲在對方的腦門上怒道：“叫你偷吃我的魚！”

    第39章 書翁的日記

    星熊童子不在身邊, 茨木一大早就心情極好地往書屋的方向走，準備去尋瓊瑯。

    昨天晚上已經(jīng)和星熊童子打過招呼了, 那小子應該不會再出什么岔子了吧？

    茨木這樣想著，剛走到書屋外面就被一只妖怪攔了下來, 是書翁。

    這只銀發(fā)妖怪今日沒有穿那件土黃色的衣衫，而是換了一件藍白相襯, 下擺玄墨的衣服，更顯得優(yōu)雅穩(wěn)重。

    一個長長的書卷漂浮在他周身，書翁正低頭凝神看著，察覺到茨木的到來, 伸手將他擋了下來。

    茨木抿了抿嘴唇, 面上沒有任何不悅, “瓊瑯在里面嗎？”

    “抱歉, 大人今日在和大天狗商議要事, 任何人最好都不要去打擾他們?！睍掏屏送瓢脒呇坨R, 溫和而有禮地說道。

    那半只眼鏡據(jù)說是書翁游歷世界偶然得來的, 視之如珍寶。但茨木總覺得, 在那反光的鏡片之后, 對方的眼中隱晦地閃過一絲不悅，快的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茨木沒有多做他想, 只以為是由于星熊童子的緣故，書翁才連他也一并看不順眼。

    自打他第一天來到羅剎海, 這個妖怪對他的態(tài)度就很冷淡。

    “他們在商議什么事, 瓊瑯遇到困難了嗎？”想起這些日子她在做的事情, 茨木自薦道，“她帶回來的東西有很多都是我們大江山的特產(chǎn)，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幫忙。”

    “多謝你了，不過有大天狗的幫忙就足夠了，你們是羅剎海的客人，就不用擔心這些事了。”書翁放下筆，淡淡地說道，“我覺得，你還是陪在星熊童子身邊比較好。”

    這話語中的婉拒之意毫不掩飾，讓茨木萬分郁悶，他就這么不招人喜歡嗎？

    瓊瑯不愿意親近他，連書翁也是如此。

    碰了一鼻子灰，茨木只得失望而歸，內心卻涌起一絲復雜的感覺。

    大天狗……又是大天狗！這家伙怎么總是和他過不去？

    一回到屋子里，茨木就看見腦門紅腫的星熊童子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不由得一愣。

    “……怎么回事，你又犯蠢了嗎？”

    “才沒有！”星熊童子蹦起來，耷拉著臉把早上發(fā)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我算是看出來了，那個金魚佬就是故意想欺負我！”

    茨木抽了抽嘴角，顯然沒料到惠比壽這么無賴。

    在大江山之中，是沒有任何一只妖怪敢這樣對待他們的?？森偓樅茏鹁茨莻€金魚佬的樣子，茨木也不好說什么，甚至還要揪著星熊童子做出一副客氣的乖寶寶模樣。

    用羅剎海妖們的話來講，那就是好孩子一定要懂得尊老愛幼，少和爺爺過不去。

    爺爺一大把年紀了，平常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cao心你們這些小崽子，你們這樣氣他，難道良心不會痛嗎？

    向來以實力為尊的大江山妖怪頓時覺得三觀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但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要等瓊瑯他們一起返程?！贝哪居行男切芡映鰻柗礌?，告誡道，“這些日子，千萬不要再惹是生非了?！?/br>
    “我知道了……”星熊童子垂頭喪氣地說著，半晌后突然抬起頭來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咬牙切齒地說道，“現(xiàn)在你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走了！”

    “嗯？”

    “大天狗！”星熊童子怒道，“大天狗那個混蛋！還以為我不知道他背后陰我的事情，這仇我非報不可！”

    這一回，茨木難得沒有訓斥星熊童子，而是抿唇默不作聲。

    那智山和大江山結盟百年，他和大天狗之間也是老熟人，在這之前，茨木是非常敬佩這個能與酒吞并肩的大妖怪的。

    但是……通過這幾天短暫的相處，不知為何他看大天狗的心情突然開始變得極度不爽了起來。

    惠比壽雖然人老還是一副小孩子脾氣，但也不是蠻不講理的妖怪。星熊童子吃了他四條寶貝魚，拿魚竿敲了他四天，也就作罷了。

    金魚佬總算不欺負他了，星熊童子這才松了口氣，平日沒事的時候開始在羅剎海閑逛起來，絞盡腦汁地想對大天狗報復回去。

    但大天狗不是和荒在一起，就是和瓊瑯在一起，這兩只妖怪他一個都不敢靠近，一靠近他就慫。

    是以蹉跎了好一陣子，也沒付諸什么實際行動。

    大天狗在羅剎海的人緣極好，起初許多妖怪常會因為他顯得冷傲的外表而感覺難以接近?？稍谙嗵幭聛碇?，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大妖怪不僅內心細膩，且為人十分正直。

    兩種反差感覺下來，就會讓人不自覺地對他親近許多。

    反倒是茨木滿心滿眼只有瓊瑯，忽略了與其他妖怪的互動，再加上星熊童子時不時的闖些小貨，眾人對他的印象就比較薄弱。

    茨木非常非常郁悶，書翁這只妖怪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有意無意地阻撓他接近瓊瑯，但是對大天狗就不會這樣。

    眼看大天狗日日待在瓊瑯身邊，茨木心底涌起一股說不透的危機感，煩惱之下同星熊童子提起了這件事。

    “我現(xiàn)在甚至都要開始懷疑，我曾經(jīng)是不是在哪里得罪過書翁了?！?/br>
    星熊童子吃著海苔片，海苔脆片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咸香微甜的味道彌漫在口中，這種吃食在羅剎海很流行，據(jù)說做法是瓊瑯傳授給妖怪們的。

    星熊童子覺得，瓊瑯雖然又壞又可怕，但廚藝這一點絕對沒得黑。在羅剎海這些日子，他慢慢地喜歡并開始對這些新鮮又好吃的食物上癮，也不鬧著要趕快回大江山了。

    “書翁？你說那個天天寫寫畫畫個不停的妖怪啊。”

    他吃的津津有味，聽到茨木的傾訴，眨了眨眼睛說道：“說起來我還覺得他有點眼熟呢，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了……”

    或許是茨木的抱怨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他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似的，臉色微微一變。

    “哦？你見過他？”

    “咳……沒有，只是覺得眼熟而已，可能是錯覺吧。”星熊童子自作淡定地說著，眼神中有一絲心虛。

    茨木一直和他說書翁似乎對他有成見，這讓星熊童子腦子一閃，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他也許是見過書翁這個妖怪的，那是在四十多年前的大江山鬼城居酒屋內。

    他依稀記得，自己艷羨茨木受到鬼城中女妖們的愛慕，就偶爾會偷偷用妖力偽裝成茨木童子的樣子去酒屋，感受被漂亮姑娘簇擁的感覺。

    反正大江山中實力在他之上的妖怪只有茨木和酒吞兩個人，其他人根本察覺不出來。

    有一次他喝多了，回行宮的時候在酒屋門口撞到一只正沉浸在寫寫畫畫中的妖怪，還不小心摔了個狗啃泥，當眾出丑。

    雖然是他走路不看路在先，但惱羞成怒的星熊童子還是兇神惡煞地兇了他一頓。

    大江山的地盤上沒人敢惹他這種身份的妖怪，那妖怪最后一言不發(fā)地帶著自己的卷軸和筆墨走了，衣衫上沾滿了毛筆劃出來的印跡，顯得臟兮兮的。

    現(xiàn)在仔細一想，那妖怪長得和書翁好像啊……

    星熊童子越想越不淡定，最后不自然地輕咳一聲，“我去集市里逛逛，吃飯的時候再回來?！?/br>
    茨木正想著自己的心事，也沒理會他。

    書翁對茨木的態(tài)度很冷淡，但對大天狗的態(tài)度卻異常親近友好，與他一同共事多年的蚌精察覺到了這一點，在整理書屋時不由好奇問他緣由。

    來書屋還放卷軸的大天狗聽到蚌精的發(fā)問，也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咳，大天狗幫了瓊瑯大人這么多，大家喜歡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書翁輕咳一聲，隨后繼續(xù)說道，“雖然大天狗外表看起來不易接近，實際上卻是只善良的妖怪?！?/br>
    “那你為什么對茨木童子那么冷淡？雖然他看起來很兇，但比那個看著人畜無害的星熊童子靠譜多了。”

    不等書翁回答，珍珠率先插話道：“這還用問？一定是那個妖怪以前在什么地方得罪過書翁，然后被他記在小本本上了?！?/br>
    書翁這個妖怪，喜歡記錄自己所見所聞的一切事情。

    “你這是在說他小氣記仇嗎？小心也被他記在小本本上哦……”蚌精故意逗她，兩個人嬉鬧做一團，書翁則在一旁面不改色地淡定收拾著卷軸。

    大天狗把他們的話聽在耳朵里，心下一動，隨后找了個適當?shù)臅r機走進了書屋。

    “我聽瓊瑯說你平常會記載羅剎海的日程要務，能否拿來讓我看看？”大天狗走到書翁面前，淡聲禮問道，“多了解羅剎海一些，我也能幫上瓊瑯更多?！?/br>
    見到來人是大天狗，書翁沒有任何拒絕，立刻爽快地答應道：“沒問題?！?/br>
    “我的卷軸都放在最左邊的書架上，最下面那個卷軸上記載的就是你要的東西。”書翁指著角落說道，“我和蚌精還要去整理其他東西，就不留下來陪你了?！?/br>
    大天狗輕輕點頭，目送著三只妖怪遠去，方才緩步走過去。

    書架上有好幾個卷軸，看起來長無盡頭，一個上面記載著公事要務，一個記載著羅剎海的日常記事，還有兩個分別記載著得罪過他的妖怪和幫助過他的妖怪。

    他隨手拿起最上面的卷軸悄悄查看起來，許多卷軸上畫有美麗的水墨配圖。

    ……

    “某年四月二十七日，晴。人們常說，神秘的海面上總是會出現(xiàn)不知火，亦或是美麗的海市蜃樓，引誘著我這顆好奇而蠢蠢欲動的心。我想，其中最神秘又兇險的應該是荒川澤域吧？真想去看看呢，只是這里離大海太遠了，要穿過京都、大江山、那智山與和歌山縣才可以到達，何日才能實現(xiàn)夢想呢？但我不會放棄的……”

    “某年七月四日，陰。我到達那智山下的守月村了，這個人類村莊居然被強大的結界所保護著，真是幸運呢。我想去記錄下這座山峰的景色，人類卻告訴我山中住著可怕的大妖怪，那妖怪性格暴烈，樣貌丑陋，背后長著巨大的翅膀，遇到了一定會被吃掉……”

    “我還是踏進了大山中，見到了許多奇異的植物，并將他們一一記錄下來，這里沒有什么可怕的妖怪，只有許多可愛的動物……”

    “我把山間景色都看了一遍，等到天黑之時才發(fā)現(xiàn)迷路了。迷茫之時，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大妖怪。他戴著面具，背后長著巨大的翅膀，猛然響起村民的告誡，我心下一沉?！?/br>
    “他卻只是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我身前，回頭看了看我，我意識到他是想要為我?guī)?，便跟了上去。就這樣，我找到了下山的路。分別時，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他摘下了面具，那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龐?！?/br>
    “世間流言種種，不可盡信……”

    看到這里，大天狗神色微微一動，手指在卷軸中自己的畫像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繼續(xù)看下去。

    “某年八月十日，晴……”

    “某年……”

    “某年九月一日，雨。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竟然在鬼城的酒屋里遇到了茨木童子，那妖怪果然和傳說中一樣暴躁可怕。他喝的醉醺醺的，在門口摔倒時還撞到了我，卻狠狠地數(shù)落了我一頓。我的記錄被打斷了，鬼城的樣貌也沒有畫完，連衣服都被弄臟了，真是粗魯而無禮的妖怪……”

    卷軸上畫的是夜色下燈火通明的鬼城，未能完成，上面還沾染了不少墨點污跡。

    大天狗眼中了然之色一閃而過，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繼續(xù)翻看下一頁。

    “某年……”

    “某年……”

    “某年一月二十一日，大雪。今日，是令我永生難忘之日……”